第16章 ☆、期末

第三次,依舊沒有記住藥物劑量時,路琢特別不服氣,豈止不服氣,簡直要憋屈死了。

不說別的,路琢的彪悍的記憶力雖還沒到一遍過目不忘的地步,起碼兩遍也差不多,這是他的長處。可是一本內科書上,每一種疾病對應的治療方法,就按一種來算,一本書翻下來好幾十種,着實夠他喝一壺。面對這麽繁瑣細碎的知識,他的記憶力大打折扣。

他以前準備期末的時候也有這種情況,但極少,而且他那時還沒有接觸臨床,怨言沒有現在這麽大,至多背不下來就放兩天。

而且那時候他一個人複習,沒有一個可以參照的人,也還能靜下心來等待那股煩躁勁兒過去。

但現在情況完全不一樣。

楊子湄就坐在他對面。那賤人每天基本沒別的事,不是撈着本畫集瞎翻,就是随意塗個什麽東西,态度随意、手法随意。

......這就是現實版的“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路琢看到楊子湄那個自在模樣就覺得手癢,十分想揍之而後快,脾氣一上來,行動快于想法的伸腳往對面踹了一下:“能別在我眼前拉仇恨麽?你那破實驗沒進展了?”

楊子湄看路琢那個雖有怒氣卻隐忍不發的樣子,十分想撩他,嘴上欠揍道:“我也要過期末呀。”

路琢剛要說什麽,楊子湄又搖頭晃腦道:“不過我還不一樣的。我們學院別的同學也不輕松,我要看的書也不少,”他頓了一下,“不過我不想看。”

路琢鄙視道:“堕落。”

楊子湄好脾氣:“對,就是堕落。你看什麽呢?很複雜嗎?”

路琢這會兒情感上比較脆弱,心裏沒怎麽設防,再多了個不知醫學生的外行人,一努嘴開始吐槽,還不忘調侃:“你不曉得,就那個藥,別說劑量,我有些連名字都會搞混。但最氣人的在什麽地方你曉得嗎?”

楊子湄聽他“曉得來曉得去”,心裏十分好笑,配合的做出個十分誇張的表情。

路琢突然站起來,兩手撐着實驗臺面,身子前傾,下巴卡在放實驗試劑的那個架子上,怒道:“是他娘的醫院看病另有一套藥方!”

“啊啊啊你曉得嗎,我們實習那個帶教老師怎麽講?‘你們現在背的書本知識用來應付考試就行了,真正到了臨床還有各個科室的行醫指南’,崩潰。我背這幹嘛?純粹是考試?我天,哥的時間很便宜嗎?”

楊子湄覺得路琢此人分明就是用來搞笑的,外表那麽叫人親近不起來,混熟了才發現內裏實在有些萌。

可是,唯其真實,才值得尊敬。

楊子湄知道他只是一時牢騷,發過一陣也就沒了,有意刺激他:“轉專業呗,多大點兒事。”

果不其然,路琢露出一種“護犢子”才有的表情,道:“轉你妹,每個專業肯定都有那麽一兩件狗皮倒竈的事,醫學還在改革,現在雖然還不是很好,可它一直在變得更好。”這種典型的“只有我能批評我閨女,你算老幾”的霸氣,一下子就戳中了楊子湄的笑點。

他點頭:“懂。”他打個比方:“我們自己也老抱怨學校的飯簡直不是人吃的,宿舍沒有空調還不給電扇,教授上課快的飛起,但就聽不得別人說它半句不好。打哪兒來的,邊兒呆着去!”

路琢斜眼:“覺悟挺高哈。”

他剛才那股煩躁勁兒一下子減輕了許多。是啊,醫學與醫學制度是兩碼事,醫學制度盡管不是那麽盡善盡美,可是它總是在調整,使自己變得盡善盡美。醫學也沒有特別完善,有許多疾病甚至到現在都沒有辦法定義,更有許多疾病到如今都還沒有編入教科書,但大體總是在朝前走的,毋庸置疑,醫學也會越來越強大。

楊子湄眼角彎彎,摸出幾張素描紙,低頭畫起來:“中午帶你去改善一下夥食呗?”

路琢可憐兮兮道:“不去,哥沒空。”

楊子湄:“去吧去吧,包你能幸福好幾天。”

路琢立場十分堅定,語氣也故意惡搞,面上倒是一本正經:“你曉得的,我中午吃飯和睡覺時間加起來只有一個小時,我吃飯時間一長就沒法子睡覺了。”

誰知那句“曉得”就和摁開了機關,楊子湄一下子笑出聲來:“我曉得我曉得了好嗎?求你別在曉得了好嗎?”

路琢平時同舍友們鬧慣了,好好的話就不好好說,總是故意要出盡各種洋相,故意說得古裏古怪,到後來,這簡直就成了他一個十分惡俗的習慣,下意識就會露出端倪。看楊子湄在對面笑的筆尖發顫,他自己牙齒咬着下嘴唇,又用手背抵着唇,眼睛彎起來,竟然有些難為情。

114寝室裏,另外三個不是長子就是獨子,就他上頭還有個姐姐。有個姐姐就不一樣了,家裏人自覺不自覺的老把他看做小孩,被當成小孩子養到現在,他總是一面埋怨“都大四了大四了”,一面又慣性的會撒嬌。

他從前在家裏就是這樣,不過一直沒有人試圖給他這一行為下個定義,後來給張白一語道破天機:這他娘的,四娘分明是在撒嬌。

這從114寝室成員給家裏人打電話講的內容上就可見一斑。

張白、劉一鳴、于炎他們,從來不會和爸媽談條件。就他,電話裏會先大吐苦水,比如先是跟他媽磨叽“最近吃肉要吃吐”、“特別想要一盤酸辣白菜”、“馬上就和外賣小哥稱兄道弟了”之類的,然後要求他媽在周末的時候一桌全素嚴陣以待,得到保證後,他就眉花眼笑了,然後再東拉西扯。

原來,這就是撒嬌啊。

路琢自己很囧,實話實說以及哄一哄老媽也是撒嬌的話,他簡直不要活了。但他自己倒是沒否認,進而想起來,他對認可的人也是這樣,對張白他們,沒有正事的時候,也是要撒嬌的。

楊子湄笑完,右手利索的轉着筆,提議:“可以這樣啊,我們開車去,你在車上睡。”

路琢想起那個“深度胡同吃”,一方面自覺并不是那種貪零嘴的人,另一方面他又十分好奇。他賣萌還起了瘾:“不好,不好不好,我很容易養活的,用不着什麽大餐,也從不挑食,我們太後就沒為我吃飯問題操過心。”

楊子湄把手一攤,有樣學樣道:“我不曉得。”

最後楊子湄真是什麽招兒都用上了,奈何路琢大主意一定,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不過路琢倒是答應期末順利度過的話,勉為其難可以去一趟那個小酒吧。

張白最近發現原來一進宿舍就化身話痨的某四娘同志,近來話明顯變少了許多。他以為是這倒黴孩子遇上什麽麻煩事,可是看他神色也并沒有那個意思,甚至比以前的狀态還要好那麽一點兒。張白就十分摸不着頭腦,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問,只能悄悄觀察。

路琢洗臉刷牙洗腳洗襪子的一道标準流程都不變化,舍友說到什麽話題,他跟以前一樣也會通過響度來控制全場,然而,他不像以前那樣有那麽多槽要吐了!

張白以前就發現,四娘對細節的觀察能力特別強悍,估計這孩子自己都沒意識到。或許說觀察能力并不合适,因為路琢本人只對特別有限的東西感興趣。要再找個恰當的形容詞的話......那就情景再現能力好了。

某次哥幾個一起去食堂吃飯,迎面遇見一個高年級學長,遠遠的瞥了一眼,大家普遍說顏好,路琢只看沒吭聲。結果開吃的時候就開始吐槽,什麽顏好!額頭那麽高!比例不協調好伐?

張白後來和這個學長在志願者協會不期而遇了,近距離看,卧槽,四娘說的半點不錯。

類似什麽“餐廳後牆那個魚缸裏有七條魚”、“大師傅今天換了件條紋襯衫”之類無聊的常人從不會留意的細節,他簡直是信口拈來。

張白開玩笑時問過他:“操那麽多心?有毛病?”

結果四娘表情很茫然:“沒有啊,随便一眼就掃到了,然後就有印象了。大家不都是這樣嗎?”

四娘的好,旁人不知道,但114的人卻門清。旁人看他總是一副對誰都愛答不理的模樣,其實關起寝室門,四娘對他們哥幾個簡直到了一種毫無保留的地步。

什麽是兄弟呢?不要求多偉大,關起門來大家一起吐槽新老師發型與PPT,一起流着汗用一次只能煮一口的低功率鍋吃煮菜,衣食住行相互滲透,那就比路人要親了。

他看多太多的人,明明身邊有那麽好的夥伴,卻張口閉口都是別人的好,對身邊的人卻搞的神神秘秘,仿佛那別人的都是好的。

有個小寓言,說是一個小孩和媽媽頂嘴,賭氣離家出走,路邊一個擺馄饨攤的大娘給了他一碗免費馄饨,他就感動的要流淚。

那大娘說,你母親頓頓飯做給你,你卻不知道感謝你的母親。而我只給了你一碗馄饨而已。

不知道感恩,不懂得珍惜吶。

可見,人們總是把自己習慣的和擁有的東西看的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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