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新奇
路琢果真如他自己所講,半點不挑食,豈止不挑食,簡直對味道也很少挑剔。楊子湄伺候他幾天也漸漸摸出規律,少鹽、少油,偶爾投喂個清粥就行了。
他沒有告訴路琢的是,秦小叔回來後去公安局了解情況,當即就把楊子湄的意圖猜了個正着,劈頭蓋臉的訓了他一頓後就表示事情交給自己手下去辦,要楊子湄好好考慮,翻過年要不要出國去讀個金融博士回來,将來好接手他的公司。
意思是楊子湄不用跟做賊似的留意院長了,也就是講他不用再出現在辦公樓了。
可是他就像玩兒解鎖游戲一樣,想一關一關的把路琢身上的隐秘技能全都解出來,總覺得路琢還有好多叫人為之眼前一亮的技能未被發掘,是以他還是和點卯一樣天天去報到。
他和平常一樣手裏拎着蓮子粥,裹着一身寒氣走進實驗室。一陣涼風鑽進來,路琢一聲噴嚏就打了出來。
估計是那個噴嚏憋得太久,他眼圈都有些紅:“太感謝你了,鼻子癢了老半天都沒見動靜,原來只差一個開門的動作。”
楊子湄笑道:“不是吧,感冒了嗎?”
路琢用紙蹭鼻子,聲音囔囔的:“別提了,一周後上屠宰場,書還沒看完一遍,要通宵。睡眠不好,免疫力低了呗。”
楊子湄十分沒有同情心,幸災樂禍道:“你現在的聲音特別好聽,求您千萬別好。哎聽說你們醫學界都特別反對抗生素,有這回事兒嗎?”
路琢踩了他一腳洩憤,絲毫不見外的接過早餐,開始科普:“有。我們老師自己就說過,小感冒小發燒就不用吃藥,機體自己就會有最周密的調節機制,你吃了藥的病程和不吃藥的病程是差不多長的,多睡覺多喝水就好了。
“而且抗生素會加重髒器負擔。你曉得超級細菌怎麽來的嗎?吃抗生素吃的!藥還沒進化呢,細菌先進化了。你想啊,研究個藥物得好幾年吧,經過臨床證明有效又得好幾年吧,那會兒細菌都進化成超超級細菌了。”
楊子湄:“這麽嚴重?”
路琢咬了一口雞蛋,招呼沒打一聲就開啓吐槽模式:“你以為?醫院這個機構的存在,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不是治病救人的,或者說……它跟本就是叫人死得心服口服的、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說到底,它有好多疾病根本治不了,別的不說,癌症就沒轍,對不對?所以與其說它是救死扶傷的,倒不如說是延長壽命的。
“每一個疾病,不論大小,對機體都是一重不可挽回的傷害。外科大夫他們就很雞賊嘛,做調查時,從來不講‘存活率’,太寬泛,都說‘三年存活率’‘五年存活率’,為什麽?
“因為不管手術如何成功,都只是叫他暫時不死,是保命。每次手術都是對機體的一次二重傷害,你打開皮膚了嘛,消毒做的再好,都會增加感染機會。”
路琢說到激動處,雞蛋屑都從嘴裏飛出來,砸到楊子湄的外套上,十分沒有樣子。楊子湄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感覺特別新鮮,自己抽了張紙蹭了蹭,示意他繼續。
路琢猛地吸了口豆漿,又開始滔滔不絕:“說句十分大逆不道的話,你曉得有些疾病是怎麽流傳下來的,媒介是什麽?人嘛。
“人一代一代,疾病也就一代一代。所以從達爾文自然進化的角度來講,有些本該被進化淘汰的人,因為醫院的挽救,他就沒死成。那麽這個帶有致病易感基因的個體就留下來了,在整個人群中占的比例就提高了,就是講疾病的發病風險提高了。”
他手做了個向下劈的姿勢:“你看,現代人怎麽處理雞瘟的?直接滅掉,也不救,為什麽?簡單、直接、有效。”
路琢掃了一眼表,十分心滿意足,簡單粗暴的結束了小葵花媽媽課堂:“以上我瞎說你瞎聽。我現在一點不困,可以開始學習了。”但說完他一動沒動的還看着楊子湄,似乎在期待什麽。
楊子湄慣常笑,問:“怎麽?要誇獎嗎?”
路琢也覺得自己神經太敏感了,略略解釋道:“雖然是瞎說,但我确實是對這些東西心存疑惑。我跟人閑談時聊起過,結果他們馬上反駁我,說‘那你家裏人生病怎麽辦呢’,我不曉得跟他們怎麽解釋,但我覺得這是兩個層面。你沒問我這個,我反倒有些不習慣。”
楊子湄的眼睛彎的更明顯了,他用手撇了撇額前的碎發,然後兩個手平鋪,背面朝上,手掌在不同的高度:“很明顯嘛,一個是宏觀、一個是微觀。你站在自然進化的角度來說,那是全人類,必然是宏觀。他們站在一個人的角度,那是微觀。
“好比兩個人都想知道地球長什麽樣,你看地球儀,他找地平線,不在一個層面。不過,這也是頂矛盾的東西,沒辦法調和。”
路琢想了想,若有所思的抓了抓頭發:“好像是這樣。”
楊子湄指指表:“再不開始可就要吃午飯了我說。”
路琢還在碎碎念:“哎……我怎麽沒想到……”
其實楊子湄特別想問一句:“那醫院真正的價值在哪裏呢?”
在楊子湄的概念裏,與醫院聯系起來的第一批詞就是:沒隐私、沒尊嚴、一頭霧水。就是這樣,他為數不多的幾次求醫經歷,首先是快刀斬亂麻的問診大夫,然後是不分青紅皂白的檢查申請單,最後拿藥走人。
有時候快到他根本沒有将前因後果鋪陳出來,那大夫已經叫下個人進來了。
醫院每天每天都在不停的運轉,人量與人流量一樣大,幾乎每個患者都在抱怨大夫的簡單直接以及似乎不負責任,那醫生是怎麽想的呢?
楊子湄垂下眼皮,抿了抿嘴唇,握着筆無意識的在紙上來來去去,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總是好奇的,每條馬路、每個巷口,成千上萬個人來來去去,他們都在想些什麽呢?
等到他回過神的時候,紙上已有了一個輪廓。
那個人形輪廓一條胳膊彎起來,手裏扶着個什麽,另一條胳膊錯出一截高度扶在下方。
他愣了愣,不知道原本打算畫的一株病柳怎麽畫成了這個。
這種事原不是想就能有結果的,楊子湄不動聲色的将那張半成品塞進書裏夾起來,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心裏茫然了好半天。
突然被鈴聲打斷了。
路琢翻出手機,是張白發來的短信,提醒他中午別忘了寝室要去吃個寝室飯。
路琢愣了半天,一拍腦門兒想起來,這主意還是他最先發起的,天知道他當時只是随口說說,怎麽洗個臉的功夫就敲釘轉腳了。
他一擡頭,猝不及防的撞到楊子湄前所未有的呆掉的模樣,先手快的拍了個照,眼珠子亂轉,十指如飛的開始摁屏幕,問張白可不可以帶個人。
得到同意的回複後才去叫楊子湄:“中午要跟醫學狗們一起吃嗎?”
楊子湄下意識的回了句“好啊”才清醒過來:“你們醫學狗吃飯和別人不一樣嗎?”
路琢陰恻恻的,伸出食指左右搖:“你知道四個醫學狗湊一起期末怎麽過嗎?每天晚上都是一場專業名詞大拼殺,搞的狼煙四起,特別像大牛們開學術研讨會。”
楊子湄慣着他:“這麽牛?”
路琢那個腰粗不過二尺的自己先兜不住了,他自己主動把內部情況賣了個底兒掉:“其實就是名詞解釋記不住,哈哈我們互幫互助。還有……順帶讨論讨論,那個,小抄藏在哪裏既好拿又不會被發現。”
路琢保持沉默時就沒有動作,或坐或站都是靜态的。不過他一講起話來,偏愛手舞足蹈,十分不成體統,大有那麽一絲“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的意思。
楊子湄看着他自己嗨,心情很微妙。
路琢接着說:“我們能把一次聚餐吃成什麽德行,你猜啊?”
楊子湄拒絕猜測。
路琢又是那種很邪氣的笑:“中午就叫你跟哥哥去長長見識。”
路琢今天有些不同尋常的興奮,一方面是有人能夠認同他那些離經叛道的奇怪想法,一方面是覺得自己講話講很痛快,沒有人不時來打斷。
反觀楊子湄,別是被這種奇怪的想法給無聊到了吧。
他想到這裏才有些歉意:“抱歉哈,我今天早上忘了吃藥,有些人來瘋。”
楊子湄:“……”這難道就是“君子自賤”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