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旁觀

路琢的肚子開始鬧饑荒時,指針終于蝸牛爬一樣挪到了十二點。

在聚餐這件事上,張白固執的要吃自助。劉一鳴則認為自助雖然花樣很多,但每個菜的品種都很low,要麽硬要麽涼,人還多,簡直不像是去吃飯的,反倒像是去吵架的。

張白其實是顧慮于炎。

于炎家庭條件不是很好,自己下面還有兩個妹妹,平時省吃儉用大家都看在眼裏。

劉一鳴個大傻逼只顧自己爽,認為既然湊起來那就該吃頓超值的,完全把于炎那茬給抛到腦後了,後來他的強烈抗議被張白一個眼神給殺死了。畢竟自助的花費相對來講算是很便宜了。

路琢很直接,跟随大部隊,表示大家能吃好他就能吃好。

楊子湄無可無不可,不過他被路琢“想知道醫學狗吃飯能吃成什麽德行”給吸引住了,表示只要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就好了。

餐廳裏很熱,路琢跟以前一樣,表示苦力們快去拿東西,他懶,留下來看東西。

楊子湄以前沒到過這種地方,他吃飯通常是吃新鮮,嘴雖然不挑剔,經常某個巷子裏的某個小零食什麽的就能叫他屈尊就駕,比如南寧路胡同的俏大姐香酥雞、留一手地瓜幹什麽的。

但有一個條件,地道。

于是他轉了一圈,回來手裏就拿了一盤葡萄粒。

他邊剝葡萄皮邊示意路琢可以離開了。

隔大老遠,他能看到張白兩手拎了五瓶啤酒。

他和這些朋友的朋友們只有一面之緣,當時只記得有個腳踩大嘴猴圖案棉拖鞋的瘦高個,和眼前這個會移動的竹竿差不多,他脊背微微拱起來,走路一晃一晃極其不穩定,沒有表情時就活像別人欠了他五百萬差不多,很兇神惡煞。

劉一鳴端了将近20盤各種生肉回來,此舉與楊子湄料想的差不多,看那将軍肚就知道了。

最叫人大跌眼鏡的是于炎,他手裏的盤子上全是甜點,各式各樣的小蛋糕,一個比一個長得萌,與于炎忠厚老實的外表嚴重不符。

張白做學生工作做得多了,對各路人馬應對都綽綽有餘。楊子湄鬧出的那出動靜,路琢解釋的一清二楚,不過他有自己的考量。

現在看到這個大男生,與初時遇見又有些不同。那時他只看得清楚那個陌生男生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瘦削尖俏的下巴,還有頭發裏那幾绺挑染。

而現在,他直面着的這個男生,十分耐心的剝着葡萄皮,借着燈光打量,還能看到他指尖上餘出的一小截無傷大雅的指甲。

他打量的有些久,那人先是擡起頭,然後嘴角攢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笑,眼角眉梢都春水一樣融融,極其大方道:“你好,我是楊子湄。”

張白一向認為自己看人很準,他第一直覺就是,這人很,怎麽說呢,很符合自然。

客觀世界總是無聊的,人們覺得有趣是因為自己主觀的想法。

有的人,他站在一處極普通平常的風景裏,他就能與那處風景融為一體,他就能為那處風景做最好的诠釋,他瞬間就點亮了全部。

有的人,即使流連了十裏夷場的風光,依舊與十裏風流格格不入。

前者,就是生動,後者就是死寂了。

有些人物攝影師總愛追求誇張奇幻的效果,照片的布局總是有突兀有背景,殊不知最高明的就是把那個人融入自然,不是要自然做陪襯,而是與自然共同存在。

這與外表無關。人常說相由心生,此言不虛。一個人的心境如何,總能從他的一舉一動裏嗅出線索。

楊子湄剝葡萄皮不見一點急躁,甚至透出一絲“悠然見南山”的姿态,可謂“悠然剝葡萄”了。

張白客氣的笑了一下:“你好,我是張白。聽四娘講過你,藝術家。”

他把一瓶酒參差不齊的瓶蓋磕在餐桌邊緣,用手掌使勁一壓,瓶蓋就掉了。兩步以外的服務員的表情囧囧有神的。

“這個死胖子,劉一鳴,叫他二鳴就好。那個小矮子,于炎。”

楊子湄對于這種越俎代庖的代別人做介紹的做法說不上反感,就是有些詫異,想來這個張白做領導做慣了,連奶媽業務都一手包辦了。

那兩人倒沒什麽說辭,似乎早已習慣的樣子。

路琢端了一盤大雜燴回來了,他自己不會布局,搞的整個盤子青青白白的十分有顏色。蘿蔔條、白菜、黃瓜和粉絲、肉塊毫無分界的堆在一起。

楊子湄表示佩服的五體投地,他看着這四個人,有一種“一個雞媽媽和三個小雞仔”的強烈即視感,覺得他将要領略到的一次異乎尋常的聽覺盛宴。

劉一鳴似乎忘了還有個非本專業的人,興致還挺高,邊卷肉邊說:“四號實驗室那具‘芒果屍’本來已經棄了,結果你猜怎麽着,尚牲口昨兒在朋友圈裏發了一張照片,我靠,那妹子把所有脂肪全都剝下來了!臂叢神經和我們趙學神分出來的如出一轍啊。”

于炎啧道:“牲口嘛,只有更變态沒有最變态。”

楊子湄捅捅路琢:“什麽‘芒果屍’?”

路琢他自己不常刷朋友圈,對二鳴的八卦挺感興趣,興沖沖的翻出手機邊解釋:“脂肪曉得吧?跟芒果差不多,等我給你找圖。”

那圖上顯示的那個标本是個十分肥胖的女屍,扒了皮層以後底下就是一層看不到厚度的脂肪層,實驗者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将那脂肪層表面劃得一绺連着一绺,就好像芒果剛扒完皮露出果肉的樣子。

那标本的面部和身體是一個顏色,很叫人費解她臉上怎麽也會有那麽多脂肪。并且真正叫楊子湄反胃的是,那标本面部那層脂肪上還分布零星的小黑點。

路琢解釋那些小黑點是原本要分離出來的血管,結果這個标本太特殊,一層一層根本分不出來,一刀下去血管和淺表神經就全斷了。

楊子湄捏着個紫葡萄半天沒好意思咽下去,輕輕壓在舌尖。

張白最有好客之道,但他看到雙方的交集路四娘都在故意調戲客人,再加上他們平常就這樣不着四六,索性也不管不顧了。

“病原微生物那屋子出了個新标本,縧蟲,一整條,一個老太太腸道裏驅出來的,猜猜多長?”

四娘一拍桌子,指點江山道:“都閉嘴,楊子湄,你先。”

楊子湄被點名,在衆人灼灼的眼神下鎮定的拿起公筷,在路琢那一盤狼藉的可以的零食裏挑挑揀揀,翻出一根大概有十厘米長的粉絲,小心翼翼的拎出來鋪在空地方,心想那什麽縧蟲大概和蛔蟲同宗,試探道:“這個?”

路琢表情十分高深,他把嘴唇緊緊抿起來,整個唇線凸向上,眼睛也眯起來,然後搖搖頭:“少。”

“20cm?”

“少。”

“40cm?”

“少。”

一直猜到近一米,路琢還是搖頭。

楊子湄手一攤,笑着開玩笑:“欺負人。”

路琢眼睛漸漸彎起來,轉向張白的方向,豪氣道:“我猜十米。”

接下來就是醫學生的戰場。

二鳴:“六米。”

于炎:“九米。”

張白等他們你來我往鬧騰夠了,從容的翻出手機打開圖片,放在桌子中心,用手一蓋:“先說好,差得最遠的人去排大蝦的隊。”然後抽了手揭曉答案,他自己端了一瓶啤酒往背靠上一靠,十分陰險的笑了。

四顆腦袋往上一湊,我靠......

那圖上是一條類似哈達的成蛇形排列的白色寬面條。

細看,上面還有一小節一小節的橫紋,從标本器皿的的上方一直蜿蜒到最下,邊上的布膠帶上清清楚楚的标了長度:9.8m,豬肉縧蟲成蟲。

路琢十分得意,狗改不了吃/屎貓改不了撓牆的惡心人:“二鳴哥哥!快去排隊隊!”

楊子湄則從腳板湧上來一股戰栗,飛快的輕舔了下唇,覺得脊背發僵,臉都有些白,硬着頭皮問道,不能淡定了:“怎麽可能?這麽寬還這麽長,在人體裏?”

路琢解惑:“不稀奇,你曉得最誇張的是什麽?一個小屁孩兒,打蟲藥吃少了,縧蟲沒殺死,把縧蟲孕節給打碎了,蟲卵種植,上千條縧蟲繁殖。想想什麽情況?幾千條蟲子把你腸子當游泳池。”

他摸摸下巴,慣性的眯起眼睛,“很壯觀啊。”

楊子湄讪笑:“那什麽,我去排大蝦!”

等他回來的時候,話題走向已經變了。

張白正立在位子上,一只手縮在毛衣袖子裏:“藏這裏啊,方便,手機都能藏進去。百試不爽。”

劉一鳴做為掃蕩主力軍,嘴裏塞滿了生菜卷肉還不忘發表高論:“上次考試我旁邊那人怎麽抄的?他把那個幾十頁六十分保過的期末複習資料縮印成巴掌那麽大,揣兜裏就進來了,抄的順利的我都想哭,尼瑪我上次就瞥了一眼,巡考眼尖的就逮住我了。”

于炎:“我邊上就是趙學神,我們通常在下考前能把所有選擇都對完。”

路琢:“鄙視,哥從不抄。”他又得意道:“哥有爹。哈哈。”

他嘴上是這樣說,但他那個主任爹從來不給他走後門,一分一分怎麽來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樣胡鬧到最後,超時到服務員來趕人,除了楊子湄,其他人都吃的十分撐,哥幾個勾肩搭背搖搖晃晃在北風裏往回返,嘴裏還吼的異常整齊:“回去自習!”

路琢一只手插在劉一鳴的口袋裏,一只手插在楊子湄的口袋裏,搞的別人的手委屈的縮在袖子裏。

楊子湄心裏生出幾分羨慕。

人生在世,總要有那麽幾個人,這幾個人不會指點你怎樣做才符合主流道德,可能沒有能力在你落魄的時候雪中送炭,可能也不會在你得意時錦上添花,但他們就一直在那裏,陪你笑,陪你聊學院的八卦,聊食堂的飯菜,背後偷偷講別人小壞話。

重點是,他們和你在一起,大家有共同的話題,他們能使你這一場盛大的青春不冷場。

十二月的北風吹得凜冽,楊子湄心裏卻暖起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