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事
楊子湄一般不喜歡出門,是個資深宅,并且不是個技術宅,他最多的事就是畫畫,随便畫,什麽都畫,并且從來不用鉛筆、油筆、毛筆,通常是圓珠筆。
他當初畫那副星月夜的的時候,足足塗完了一盒彩筆芯,他還把自己用完的筆芯全都收在一個盒子裏,這也不知是什麽毛病。
路琢出去考試,因為是最後一門,楊子湄就想着他考完也就該過來搬書了,閑着也是閑着,就想着把自己最近畫的東西都整理整理。夾在書裏的,随手壓在毛毯下的,七七八八收拾出十來張,最新的一張畫的是那天吃完泡面後扔在流理臺上的包裝袋。
忽而想起路琢曾經要他給他畫一張,然後順藤摸瓜的又想起自己那次在實驗室裏畫的那半張殘畫,心裏那股不願細想的感覺又湧上來。
看樣子,他當時是随機捕捉了一個路琢托着豆漿杯的動作,索性就畫這個送他好了。
結果他塗到将近晚七點的時候都沒見路琢來。路琢的考試都在下午,每天都是下午兩點開考,四點考完,平時四點半之前就會回來。
他看看外面天色,天陰欲雪,黑沉沉的。
他那副“路琢喝豆漿”圖也是打算全彩的,手邊用來塗牛仔褲藍色的那個顏色剛好見底,但為這麽點芝麻事專程出去一趟實在不值當。
他想了想,先是把家裏各處的垃圾收起來,然後打開專門放零嘴的小櫃子看了看存貨,最後又把前幾次換下來的羽絨服打包,這才套上大衣,計劃先送衣服去幹洗,再去超市買筆芯和零嘴。
他一向懶得挪動,一挪動就非要一連串做好一堆事,頗有些家具行業“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意思。
馬路學校附近的幹洗店和超市紮堆,最大的一間超市在醫大第二教學樓的對面,因為天色已暗,LED燈大亮的教室在外面便看的一清二楚。楊子湄從超市出來的時候,直直的望見偌大的階梯教室裏就一個人。
仔細一看,簡直要笑,路琢,一個人,臉朝向這邊趴在桌子上睡得挺美。
他腳步頓了頓,然後改變方向朝教學樓走。管樓大爺自顧自捧着個平板不知在看什麽,他這麽個“穿睡褲橫行”的學生大搖大擺就進去了。
路琢睡成狗,連交卷子都是迷迷糊糊的。一覺醒來凍得不行,右手墊在胳膊下又麻得不行。聽得身旁有“沙沙沙”的聲音,他一扭頭,驚悚的發現楊子湄靠在椅背上,一條腿屈起來卡在抽鬥口上,紙墊在膝蓋上畫的正起勁。
他剛醒來,東南西北都不知道,環顧四周,200人的教室空空的,連平時擺滿了書本的桌面都光了,這才“三進宮”似的再次體會到了:期末總算過去了。
他把臉扭過來,這時有閑情逸致細細打量旁邊這個“冤大頭”了。以前只知道他眼睛大,現在才發現,他的鼻子很秀氣,側面看上去嘴唇抿得極薄,低着頭,下巴就藏在衣領裏。
總之,他心情好,覺得看什麽都特別美特別可愛。
楊子湄這邊利索的留款,然後舒了口氣,抿緊的嘴角也慢慢挑起來,卻很快又被自己憋回去,他扭過頭真誠的看着路琢:“送你的畫。”
然後他手上把那張紙捏起來,正面向路琢。
路琢眉毛不自主的一跳,一時竟無言以對。
那上面是個人物卡通畫。小人眼鏡搭在鼻尖上,将掉不掉的。頭極大,臉龐畫的很飽滿,還閃着光,眼皮耷拉到一半,透過那些層層疊疊的眼褶子傳達出濃濃的困意。
上面都挺好的,下面就逗了,小人嘴裏咬着一支牙刷,連牙刷的牌子都看的一清二楚:牙牙樂。身體畫一點點,手裏還摟着一本厚書,那厚書的封皮上寫了四個大字和倆書名號——《背了忘學》。
路琢自己也笑了,他接過畫,把邊邊角角都照顧到,平整的夾在書裏,然後開始收拾東西:“哎,你喝不喝啤酒?”
楊子湄站起身,自覺的幫他把放在牆邊的書包遞過來:“不太。”
路琢慫恿:“喝嘛喝嘛,喝完睡一大覺,哈哈,特別爽。”
楊子湄完全不知道爽在哪裏:“原先我喝啤酒總沒感覺,還以為自己千杯不醉。哎你喝醉過嗎?你喝不喝白酒?”
路琢:“沒有醉過,就肚子脹,吐過。也沒喝過白酒,怕将來得酒精肝。”
楊子湄:“有一回我去草原玩的時候,他們那裏不是有篝火晚會麽,那天晚上我喝了小半瓶白酒,腿軟成面條,意識卻很清醒,還知道繞着那破火堆撒野的時候摟着一個姑娘。啧,醉了以後,羞恥心都沒了,基本什麽都幹得出來。”
路琢詫異:“不是說還有意識嗎?”
楊子湄一攤手:“我喝的不多,灌下去以後腦子很清楚,就是管不住手腳。”
路琢:“這麽邪乎?”
楊子湄點點頭:“後來我就不敢喝了,怕哪天真幹什麽蠢事出來。我還記得那個白酒的牌子,”他擡起頭想了想,平靜道“六十七度的‘小毛悶倒驢’。”
路琢:“......”
不過後來倆人還是買了一打易拉罐裝的啤酒,路琢個臭不要臉非要搞個慶祝,楊子湄對什麽都可有可無的,想着喝呗,湊趣。
楊子湄的手金貴,所以所有的易拉罐都是路琢拉開的。
路琢考完試,休息3天就要進入課間實習。
這3天路琢另有計劃,前幾天刷新聞的時候,媒體報道黃河壺口的冰簾倒挂,他很想去看看,提前幾天往返機票和賓館都訂好了。
他問過張白他們要不要組團去玩,不過結果可想而知,于炎沒有條件去,張白要去忙實習分組事宜,劉一鳴要把以前攢下來的游戲瘾爽完。
問楊子湄去不去,結果一看楊子湄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樣子,就知道請不動他。
不過這個他可猜錯,楊子湄喜歡有目的的出門,他只是不喜歡瞎晃。
等重新回到一個人的狀态,夜裏枯坐翻書的時候,楊子湄突然有種領養只寵物的沖動,覺得有個畜生時不時發出個動靜,不然屋子裏有些□□靜。
他在這裏住了三年,頭一次覺得屋子裏空的人有些不好受。
再者,他還有一個偉大的夢想——做一回鏟屎官。
不過養個什麽還是個問題,狗不安靜,養貓又顯得太娘。
結果他起身去倒水的時候,路琢打來電話,興沖沖的:“快去買個魚缸!我給你帶幾條黃河魚!心情好你就養着它,心情不好你就剁了它!謝謝你收留我啊!”
楊子湄:“……”
他無語好半天,心想要不就養魚?
萬籁俱寂的時候,心事一件件翻上來。
首先是秦小叔阻止他去靠近張院長。
楊子湄有一次在家裏秦小叔辦公的桌子上發現一張折的皺皺巴巴的醫大一院的病例報告單,舊的不像樣子,還是那種手寫的大病歷,不過看樣子是複印件。
那上面的患者名字竟是他小叔的兒子——幼年早夭的秦端己,接診大夫就是現任醫學院的院長,不過看病例上的簽字,許多年以前他還是個小大夫。
秦小叔手裏存了這麽個單子,到底是在紀念什麽東西還是另有隐情?
他當時問過小叔,結果秦小叔當時的表情很奇怪,并不像是純粹的懷念,應該是在懷念以外還有些恨恨。再結合醫院這個特殊的地方,心思通透的人一下子就能猜到,醫療糾紛呗。
不是醫生誤診,就是下錯醫囑。
他本來是萬事随心的個性,當時腦子一熱就有了那一系列的事情。後來清醒過來也覺得自己極為莽撞,甚至純粹就是胡來。後來秦小叔發現他的意圖,才對他坦白:秦小叔一直都在暗中調查,當年秦端己被确診為煤氣中毒治療無效死亡的事情。并明确表示不希望他插手。
其次是他的父親,算算日子,這都快……十年了。
他一向覺得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就是時間,任是再怎樣情意綿綿,滄海桑田裏滾過一遭,等到物是人非了、面目全非了,才肯承認所謂“相期不負平生”,只是一句天真的說辭。
愛情是這樣,親情也是這樣,即便再血濃于水,終究逃不過一個字:淡。
他那個便宜父親,要是再不回來,就快走出他的記憶了。
再次,就是他心裏頭那點兒說不上的怪異的感受,這些感受全部來自于一個人,就是路琢。
路琢很好,他知道。
路琢是個很有朝氣的人,也是個很生動的人,他能把身邊那些死板的東西都變得同樣生動起來,他身上總跳躍着熱可灼人的生命力,他存在的每一個場景都變得豐富多彩。他的生動與衆不同,不需要借助任何東西,那些生命力迸發在他本身,從靈魂裏透出來的灼熱。
楊子湄不喜歡和別人談到自己的事,與人交往的時候也會不動聲色的避開有關方面的話題。可是,他總是會毫無防備的就和路琢談到。
有些問題能想的透徹,而有些問題,不到時候,就是謎團一個。
他有一堆亟待解決的問題繞着路琢,還不到能解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