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再會
醫院的建築通常是個占地面積頗大的樓群,往往從一號樓排到十多號號樓,建的毫無規律不說,還新舊參雜、有高有低。像三院的招牌樓就有二十層樓,威風霸氣的站在臨街一側,而檢驗科的樓只有三層,灰不溜秋的藏在一衆新樓之間。
樓與樓之間都有通道相連,不過規模着實太大,就是看着指示牌走有時都會迷路。而且診室和住院部還分兩個地方,所以這一幫初來見世面的醫學狗們簡直要被迷宮似的走廊搞瘋。
不光如此,上下樓也是個□□煩,高層的電梯經常滿載,通常他們一等就要等好久,這都算了,舊樓的電梯還經常出故障。所以一般十層以下的樓層他們都是自己爬樓梯上去的。
他們有時候一天要換好幾個地方,從樓群內部找不到繞行路線,只好老老實實的離開中央空調的懷抱,按部就班的從外部找入口。由于他們經常是白大褂裏頭就一件薄襯衫,暴/露在零下十幾度的氣溫裏走一段路,雖然只是走幾分鐘,還是斷斷續續的有人感冒發燒。
這樣結結實實折騰了一個月以後,坑爹的實習終于畫上了句號。
連劉一鳴的南瓜子臉都給折麽成西瓜子臉,足足瘦了一圈。
路琢大冬天的跑水果店抱回來一大西瓜,一方面是慶祝兄弟們活着回來,恢複元氣。另一方面,人見人愛的寒假近在眼前了,大家吃完西瓜好收拾行李,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明年再見了。
他事事兒的把瓜皮都洗的幹幹淨淨,撸袖子磨刀子要殺西瓜來分。室內極熱,他簡單穿了件薄毛衣,鎖骨比原先更顯突出了,看上去有些面色憔悴,眼睛卻極亮,硬是從骨頭縫裏撐出了一身活力十足:“‘切瓜分片,橫七刀豎八刀’,看爺給你們來個花式一刀切。”
結果一刀子還沒按下去,褲兜裏的手機一震,驚得他手輕輕的抖了一下。
路琢:“哎哎哎,心眼兒呢?給爺接電話啊。”
張白笑罵一聲“二逼”,接通電話放到他耳邊,路琢歪着頭夾住:“喂?”
張白本着“就近原則”,死狗一樣靠在一旁的床梯上翻手機,瞠目結舌看着眼前畫風突變。原本好端端的切瓜呢,突然下手就沒輕沒重了,把原本整整齊齊的分割線搞的歪七扭八。
只見路琢扶瓜的那只手伸過來拿過手機,把錄音筒放到嘴邊,咬牙切齒的大聲罵了一句:“卧槽,孫子,你給老子等着。”然後風風火火一手抓刀一手抓手機奪門而出,在樓道裏還在罵罵咧咧:“一個月不接電話,你離奇失蹤是不是?我告訴你老子今天不......”
連大衣都沒套,踢着涼拖,對,就是涼拖,就奔出去了。
楊子湄剛消失的那一周,路琢一共給他制造了200多通未接電話。結果那孫子一個都沒回就算,到他住處去找人都碰一鼻子灰。路琢心裏本來還有的歉意也變成了脾氣,況且在他看來,那天并沒有發生什麽事情才對。
他一直把“楊子湄”這三個字同“明事理”三個字連在一起,那人卻招呼不打一聲就蒸發,反倒叫路琢忐忑了好久,還自己吓自己,不能點兒高的半道上出了車禍?或者發生了什麽別的危險?
到後來實在是因為實習太累,時間一長就漸漸把這樁事擱到腦後了。
更何況泥菩薩都還有三分土性呢,他連個解釋都沒有,路琢這方面又是着急忙慌的聯系,又是擔驚受怕,實在是仁至義盡了。
他剛才接到那賤人電話,若無其事的叫他下來,說他人在宿舍大門口。
他怒氣沖沖的飛到大門口,四處望了望沒看到人。
一輛白色的轎車滑到他眼前,窗子落下來,楊子湄在駕駛座上簡單道:“上來。”
楊子湄對這樣的結果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原想出去玩兩天,換一換心情。
結果在外地一呆就是一個月。
他每天沒別的事,就是跟土撥鼠似的四處鑽胡同找特色。每到一處能夠有共鳴的地方就畫下來,嘗到什麽地道的菜品也畫下來,看到足以入畫的人也畫下來。
他畫過蹲在十字路口吃大白米飯的建築工人,畫過胡同口修自行車的匠人,畫過公園裏随地大小便的寵物狗。在小館子吃到稱心的東西也畫下來,有的自己保存,有的直接被店主人要去了。
一本30頁的畫夾子畫的滿滿當當,可是,最後一頁,還是沒忍住,補完了那張“路琢喝豆漿”,栩栩如生。
然後他就豁然了。
對于那些本沒有歸屬但心向往之的寶貝,越是顧忌着不能碰,越是惦記的變本加厲。躲避原就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無濟于事。
路琢氣沖沖的拉開副駕坐上來,火氣沖頭,關門聲音很大,他本人聲音更大,提着一口氣撐出一身色厲內不荏:“你怎麽這麽不懂事?!你不樂意你同我講我又不逼你!多大點兒事你就至于搞失蹤!這些都不要說了,給你打那麽多電話你不接你起碼給個消息,人在我這裏就給丢了,你叫我怎麽想?!”
他口氣很沖的嚷嚷了半天,楊子湄只是平靜沿着路開着車,一個反應都沒有,他自己火氣更大。
他平生最恨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的人,有什麽事不能有商有量,非要做到彼此要撕破臉的地步:“你到說句話成不成?!你不講話叫我出來幹嘛?”
他實在不能平靜,上次劉一鳴一聲不吭的跑去打巡回賽的時候,整個宿舍都急瘋了。現在這個年代,別說三歲小孩出門不安全,就是大人出門都還有個不測,而不虞之禍那麽多,人的腦補能力又那麽強,偏愛往壞的地方想,越想越膽寒。所以劉一鳴回來後雖然請大家搓了一頓,還是被罰給寝室打洗腳水打半個月。
恰到好處的關心和多管閑事是兩碼事,心存感激的人自己會分清楚。
他一激動,忘記了手上那個“管制刀具”,不停的動來動去,搬起石頭自砸腳的把自己另一只手的指腹劃了道口子,血一淌出來,情緒有些平靜了,只是語聲有些疲憊:“楊子湄,沒有這樣的,我膽子小不經吓,如果你本性如此,我看以後也不用聯系了。”
楊子湄輕笑了一聲,空出一只手,抓住路琢受傷的那只手,不緊不慢的道:“我什麽都告訴你,不要急。”
路琢眼裏的楊子湄前後差很多。在解剖室那樁事之前,楊子湄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心思細膩,心眼不少,眼力勁兒也很好,并且在他爺爺過世的那幾天幫他把實驗數據記錄的井井有條。他以前經常不吃早飯,那陣子卻是他飲食最規律的時候。
但後來才知道原本的他并不是那樣子的。
真正的楊子湄不會起個大早去買早餐,他只會堪堪掐着八點解決吃飯就OK。他會把所有的小事都壓在一個時間段一起進行,然後空出來的時間不是翻書就是塗塗寫寫,看上去一天到晚悠閑的厲害,并且從不發火,即便偶爾兩人有個意見分歧,他會擺事實講道理,實在是個不能再體貼明事理的夥伴了。
他從來不對別人的事指手畫腳。而最重要的一點也是令路琢最佩服的一點是,他遇到什麽問題極少鑽牛角尖。
他心裏在想什麽,他就是莫名其妙的知道,楊子湄都能懂。
攥着他的那只手手心溫暖,卻并不幹燥,還有些黏膩,他這才後知後覺知道手上劃了口子。他被他這麽攥着,只當他是想傳達一種歉意,遂毫不客氣的抽出自己的手,眼角眉梢都隐約是寒意,語氣冰冷:“不要急?說的到好聽,你有稍微替別人想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