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坦白
第二天早上,平時最賴床的于炎破天荒起了個大早,老早收拾好了行李,強迫症一樣幾次三番檢查了身份證、學生證、車票,守財奴數金幣似的檢查到第四遍的時候,一夜未歸的路琢裹着一身寒氣回來了。
一臉魂不守舍的模樣,黑眼圈極重,眼睛裏都是血絲,皺着眉頭,人比實習的那段非人的日子還要蒼白,一身的活力蕩然無存,人顯得有些呆滞。
他從沒見過路琢這副狼狽模樣。不過于炎一向話少,嘴也笨,不知道該怎麽開這個口,他推了推在一旁殺三國殺的烏煙瘴氣的哥倆,指指路琢用眼神示意。
張白額頭上還貼了幾張紙條,一轉過頭來,扭頭生的風帶的紙條在眼前亂飛,估計是用劉一鳴的口水粘上去的,粘合度堪比五零二,一看四娘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也吃了一驚。
于是這賤人幸災樂禍道:“總算見着你不開心了。”
路琢本能的扭過頭來,眼神空茫,居然沒有張牙舞爪的撲上來揍他一頓。
他離開座位,拉過路琢胳膊開門見山道:“怎麽了四娘?”
路琢眼睫幾不可察的顫了顫,嘴唇微張,喉嚨輕輕滾動了一下,嗓音沙啞:“啊?......哦,沒、沒事,感冒了吧。”
他這副鬼模樣,一定是心裏有事又沒辦法說出口,張白也不便開口再問,不過心念電轉就猜到,跟楊子湄□□不離十。路琢心裏不擱事,雖然藏着奇形怪狀的想法和思緒,但從來與外人之間那點小別扭都藏不住。
正是因為不藏心事,才所交有限。
桌子上的西瓜還剩下四分之一,被幾個舍友自作聰明的用保鮮膜包住放在窗戶外,想借大自然這個天然冰箱來保鮮。結果取回來後凍得鐵疙瘩一樣,掰一塊扔嘴裏,除了一股冰碴子的味道別的什麽都不剩了。
路琢無意識的挖了兩口,仰起頭兩眼翻白。
路琢至今覺得......開玩笑的吧?楊子湄說的那些話,開玩笑的吧?
時間撥回到頭天晚上,依舊是在楊子湄住的地方。
楊子湄先是找了個創可貼,細致妥帖的處理好他手上的傷。他推着路琢在桌子旁坐下,又十分有地主之誼的沖了一杯熱茶遞給他驅寒,自己坐在路琢的對面。
路琢一路攢了一肚子氣,到這會兒還是臭一張總裁臉,毫不客氣的翹起二郎腿,好整以暇的要聽他怎麽解釋。
楊子湄抿了抿嘴唇,第一句話就把路琢震到了:“我可能喜歡你。”
路琢一愣,腦袋瞬間空了,心裏不知道什麽滋味,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他知道楊子湄從不開沒有營養的玩笑,所以這句話的分量一下子重的叫他有些承受不住,心裏那滔天的脾氣也瞬間被偷梁換柱,掉了個包,他結巴道:“什、什麽?”
楊子湄輕笑:“你看,你是這種反應,我也是。我剛知道自己喜歡你的時候,和你的反應一樣,是‘怎麽可能呢?’唔,先來說同性戀好了。”
“你知道,在父母輩和我們這輩,對同性戀的态度截然不同。他們可能不知道有這個東西,但我們都知道,搞基麽。就算自己不屬于這一類人群,多少也知道他們的不容易,輿論的壓力、世俗的不恥、內心的煎熬、永遠不能大白于天下的戀情,還有随時随處要提心吊膽不要被別人發現,總之要立足很難。
“在我們這些知道同性戀的一輩人裏,一部分人堅決反對,一部分人保持中立,一部分人僅僅表示理解,剩下的支持的人少之又少。而且最真實的是,現實生活中,反對同性戀的論調說出來沒什麽,支持同性戀的論調則微乎其微,并且那一部分表示支持的聲音都僅僅出現在網絡上、二次元裏。
“成功出櫃的,一部分與家裏人不和,一部分沒有人來管。”
“當然這麽講,并不是說我在考慮什麽以後。”
說到這裏,他目光不躲不閃的看向路琢,“何況我可能只是一廂情願,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只是在喜歡你之前,我就是這麽以為的。”
“很不幸的是,我屬于表示理解那部分裏頭的。同性戀在我的眼裏雖然是件正常的事,但它是個麻煩事。我從未想到我也是,或許以前不是,遇到你才是。
“我知道自己喜歡你的時候,只想遠離這樁麻煩事,所以才會選擇消失。你說過你是個普通人,太巧了,我也是個普通人,我沒那麽大魄力挑起這擔子。但是,”他推過來一個淺灰色的A4夾,“有些事太叫人無可奈何了。‘人有千算,天只一算’。”
他輕輕點了點太陽穴附近,然後兩只手攏住茶杯,垂下眼皮,坦白道:“我不瞞你,任何時候,你都在這裏晃。”
路琢被接二連三的“肺腑之言”憾的頭皮發麻,全身上下僵的不像樣,從沒見過表個白都表的這麽有理有據的。
楊子湄公事公辦:“你不用有壓力。我只說了喜歡你,并不會怎麽樣。我不能保證以後和你來往能夠掩飾的滴水不漏,索性先向你坦白。我從不為別人添麻煩,如果你覺得無法接受,那麽就像你說的那樣,‘以後都不要聯系了’。我死了這份兒心,說不定你就從‘這裏’走出來了。”
路琢腦子這會兒才開始轉起來,他問道:“意思是,你和我,要不就是路人,要不就是戀人?”最後那兩個字說的含含糊糊的。
楊子湄默,點點頭:“不然呢?你能受得了你的‘朋友’心懷不軌嗎?”
路琢臉上的肌肉全都僵死:“受不了。”
楊子湄面上八方不動,講出來的話都很條理,是因為說這些話之前,他已經按最壞的結果處理了,他做了十足的準備,所有可能出現的結果不會更差。
而這會兒一切塵埃落定,他心裏那些蠢蠢萌生的思緒,死了一片;原本還微如星辰的僥幸,到這一刻全都化為烏有。
“那就這樣吧。”
他起身從衣櫃裏抽出一件大衣遞給路琢:“走吧,我送你回去。”
路琢不知道怎麽回事,心裏隐隐有些可惜,但更多的是生氣。或許還在為前面的事情別扭,或許不是,跟一團漿糊似的,分不清。
楊子湄把話說得很清楚,說得毫無保留,但他總覺得哪裏不對,不該是這個道理。他的說法看似順理成章,因為不願給他添麻煩,所以問清楚他的态度以後,果斷選擇急流勇退,不來讨人嫌......這就是喜歡?如果随便能說放就放的話,能叫喜歡?!假的吧?
他不知怎麽的,竟然覺得有些抱負未施的感覺,脫口道:
“都不聯系了還送個什麽,索性初一十五都做了算,現在就再見好了。”
然後他自己跑到通宵自習室裏枯坐了一夜。
幾分鐘前,于炎已經急忙趕去火車站了,劉一鳴是本省外市的孩子,只等家裏派車來接。張白和路琢一樣,随時走都可以。
路琢還在煩,他思緒亂的厲害。他一邊想,楊子湄非要這樣幹脆嗎?知道他不會答應,毫不拖泥帶水就說再見,這難免有些不近人情,手段也太磊落了。到叫他一個被表白的渾身不舒坦。
又一邊想即便不這樣做,等到将來紙裏包不住火,到時候兩人還不知道會走到哪一步,還是得說後會有期。結果還是一樣的。
這樣看,楊子湄想的太清楚了,他那麽個心思極通透的人,是吃準了自己如何都會拒絕?不然怎麽能那麽坦然呢?
然後……他突然想起,他在他家裏占地盤複習的時候,楊子湄說的一句話:“沒有意義。”
如果到頭來,藏着掖着的下場和即刻就坦白的下場一樣,可不就是沒意義麽?找不到價值,為什麽還要做呢?
可是,既然都是沒有意義,為什麽不做呢?
心裏突然冒出這個想法,路琢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拉拉張白的頭發:“哎,大白,問個傻逼問題。你追妹子都有哪些賤招兒啊?”
張白不跟他那些以下犯上的話計較:“你都給歸納總結了,賤招兒嘛,怎麽叫賤?要倒貼熱臉,端茶倒水不要說,過節送花送巧克力,姨媽來了你得伺候着,人生氣你得哄着。遇到豪爽直接的姑娘,自己心裏不樂意,早時候就跟你講的一清二楚。也有些特別難為情的,不好意思直截了當的回了你,也不好意思拒絕你的好意,你自己還當有機可圖呢,結果白當了傻子。還有些妹子,那公主病簡直不要提了,她故意吊着你......”
路琢打斷他:“沒問你這些,都怨你自己眼睛長嘎吱窩下,追之前沒叫我們先參謀參謀,活該被人家耍。”
他想了想,欲蓋彌彰的換了個隐蔽的說法說他自己:“哎,如果有這麽個人,他先說喜歡你,但馬上就表态不希望給你添麻煩所以以後都不要搭理你,這種......”他頓了頓,惡狠狠的,“這種王八蛋他到底什麽意思啊?”
張白猜到,這可能是路琢那個只能慮之于心而無法宣之于口的心事,看來今天早上還誤會那個楊子湄了。他斟酌半天,一本正經道:“這種人就是,就是自在慣了。”
路琢:“自在?”
張白:“你想啊,孔夫子說什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他自己說不希望給你添麻煩,就是反過來證明了這個人不希望別人給他添麻煩。這種人多半是自由慣了,認為人人都和他一樣,是不樂意別人來添亂的。往深裏去,這類人性格有些孤僻是真的,表面就不知什麽樣了。”
路琢嗯了一聲:“大白你牛逼,猜的挺準。他是有些離群,也沒見他和多少人來往。唔,可能是我沒注意到。可是他脾氣很好啊。”
張白恨不得糊他一腦門兒:“脾氣好和孤僻有幾毛錢關系?孤僻是說他不喜歡同大夥兒熱鬧,但不喜歡不代表他不會與人為善好不好?我發現你今天情商統統離奇失蹤啊?”
路琢煩的不行:“愛怎樣怎樣,不搭理就不搭理,誰稀得!”
張白:“屁,這哪是不搭理,人家這叫不能搭理。這妹子也是頂磊落了,不過她找你就為跟你說一句‘我喜歡你但我怕給你添麻煩所以不會追你’?”
路琢:“那倒不是,他先問我我會不會接受,我說不會,他才說不要聯系的。”
張白:“所以說......是你腦子有坑,你都這麽明白的回絕了還叫人家怎麽想?還問人家什麽意思。”
路琢:“......算我錯在先好了,但這就至于絕交麽?”
張白:“因人而異吧。哎......到底是哪個姑娘?這麽有脾氣?來來,你也替別人想一想,這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型的,多半都是真愛。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路琢一攤手:“......當沒見過他。”
張白:“不對!特麽為什麽喜歡你就是給你添麻煩?!”
路琢被他一連串的問題搞得暈頭轉向,被張白左一聲妹子右一聲姑娘叫的蒙圈,性別這一茬被他漏掉:“......說的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