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良言

路琢在家裏的職位是後勤部長,除了有些光杆以外,大小也是個司令。

反正家裏不能有閑人,做飯、打掃衛生、刷碗、買菜,四項裏選一個。路琢一不會做飯二不樂意打掃衛生,三拉不下臉面同市面上的買菜老太太還價,只好捏着鼻子挑了刷碗了。

他說到做到,說不聯系就不聯系,幹脆連想都不要想了。在“趨利避害享清福”這點上,此人簡直是無出其右了,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到後來他就想的簡單了,楊子湄是楊子湄,他是他。先撇開喜歡不喜歡這一層不講,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是絕對不可能和一個男生交往的,太荒唐了。

再退一步講,他就算真的也喜歡對方,那也不能改變什麽,換做是他,他也會在事情剛一開始就單方面碎了它。

有了這個大前提,原先那些雜七雜八紛紛擾擾的思緒突然間全都順理成章了,反倒多了一些憐憫,心想千千萬萬的人都在那裏等着,楊子湄怎麽偏偏就喜歡他這麽個不着調的人。

他在心裏面說了一聲抱歉。

這是路琢式的光明磊落,既是沒有希望的事,就不會再态度暧昧的似離非離,絲毫不拖泥帶水。或許有些絕情,但問心無愧。

原先天氣還不太冷的時候,附院家屬院的籃球場一到晚七點就有一幫老太太自發集結,跳一種遍布大江南北老少皆宜的大型舞蹈,廣場舞。冬天一到,舞蹈家們就全搬到家屬院那個老年活動室裏去了。

路琢的奶奶亦是舞隊一員,他爺爺過世才剛一個半月,他怕老太太一人太孤單,就跟屁蟲一樣走哪兒跟哪兒,順帶跟着扭過幾次廣場舞。伸伸胳膊擡擡腿,轉個圓圈扭扭腰,沒什麽技術含量,他倒是跳的挺嗨皮,自得其樂的挺嚴重,去了三次就把時下特別流行的《小蘋果》給搞定了。

年前一周,難得豔陽天,祖孫二人出門上超市去辦年貨,順便曬曬太陽合一合鈣。路過一處義務寫對聯的老年團體,他一個口沒遮攔,就觸景生了個不合時宜的情:“咱家從來都沒買過對聯呢,往年爺爺也在這裏寫。”說完就傻了,真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他小心翼翼的扭頭去看他奶奶。

老人一只手挽着他臂彎,另一只手只是把耳邊被微風揚起的白發重新挽到耳後,神情倒沒什麽波動:“是啊,今年、明年、後年都貼不得對聯了。”

“你爺爺這個軟筆書法是他自己瞎寫的。當初我們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回迎新晚會上出了個節目,他一向最看不上的一個男生在臺上,配着那種腳踏鋼琴演奏寫了一副字,好像是......“懸壺濟世”,得瑟的不行。你爺爺跟自己賭氣,自己買了一堆帖子,這樣胡亂瞎寫了幾年,居然叫他給寫出花樣來了。

“他有多胡來你不知道,他臨完一本顏體的楷書,然後覺得瘦金挺好看,寫完一本千字文又不滿足了,接着把手伸到隸書上了。”

老人搖搖頭:“你想啊,他同時寫那麽多種,怎麽可能樣樣都寫的出色?再加上後來醫院工作就忙了,哪有那美國時間一張一張的臨字?誰想他最後居然拿到省裏書法家協會的證了。”

“你爺爺這人,就是不服輸。”

祖孫二人相應國家號召,出門帶了個布兜。路琢把那布兜當背包,煞有介事的跨在臂彎上,一路聽老太太憶往昔。

“他年輕的時候特別挑,我知道你不挑食,他挑的很厲害。蔥姜蒜一概不吃,白菜只吃葉子不吃幫,蘿蔔只吃白的,光是個破辣椒都還挑顏色。吃餃子要陪醬油醋,仗着自己沒有高血糖,喝粥還要加白糖,特別難伺候。

“可是我們老兩口,幾十年就那麽過來了。後來就習慣了,等老頭子人走了,這才覺得,這人生吶,可不就是些個蠅頭小事的大集合嗎?世上哪有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說穿了,不都是些個麻煩事麽?人吶,這一輩輩都在鋪天蓋地的麻煩事裏轉圈。

“就說你,你小時候很淘,吃飯用的不是你那把小勺子,粥都不肯喝一口的。買回來的衣服上多了個卡通娃娃就不穿,小麻煩精一個。

“天下哪有不麻煩的事兒。你将來,畢業找工作、讨對象結婚、買房生孩子,哪一樁不費事?”

路琢被這一聲聲“麻煩”繞的發暈,對楊子湄的歉意一層漫過一層。換做是自己喜歡一個同性,會怎麽做呢?

會......

呵、呵、噠,想也白想,這種事打死都不可能發生。

不過他挺遺憾的,為這段無疾而終的相逢。

路琢為了表示自己有在認真聽,毫不走心的問了個十分沒有新意的問題:“那我爺爺怎麽追到您的啊?可別是胡來的吧?”

老人臉上一抹幾不可察的羞澀一閃而過,語氣都輕松起來:“‘臉皮政策’。”

路琢:“......”

一放寒假,尤其是年假,以前高中的朋友們都活絡起來了,時時要聚會,手機一響,連猜都不要猜就知道要出去搞個聚餐啦、唱K啦、或者集體去拜訪老師什麽的。

路琢在高中混的時候,脾氣秉性和現在幾乎一個樣,不喜歡和不熟的人湊熱鬧。他自謂自己高中唯二的收獲,就是兩個可以引為知己的同學。別的人都可以不見,這兩個同學必須聚一聚,那都是用真心澆出來的花。

別的苗都給提前枯萎了,單剩下這兩朵兒,沒有被他那不知礦物質濃度幾何的真心給燒死。

将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或許他們也會彼此遺忘,到最後不相往來,但至少是現在,能抓住的光陰如許,唯有珍惜了。

情誼如磐石,而“磐石無轉移”總敗給現實。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吶。

那兩人愛湊熱鬧,電話裏講的好好的,就三人碰個頭說說話,結果每次去聚都是滿滿當當一屋子人。路琢為朋友兩肋插刀,一咬牙一跺腳,忍無可忍的忍了。于是下了紙牌攤就上麻将攤,再要不就是一瓶一瓶啤酒往下灌,一趟一趟跑廁所。還有更腦殘的,被一窩女生拽着玩兒那個十分煞有介事,其實就是借機搞暧昧的真心話大冒險。

他被二手煙熏的感覺肺都要罷工了,有心把那倆狗嘴不吐象牙的王八蛋拉出去剁一剁,丢去随便喂了哪家的汪。他覺得自己一個眼風掃過去,都能把方圓三米以內帶毛的腦袋全都剃光,只好鄭重其事的把眼鏡架好,時時提防千萬別露出類似于“吃人”的表情。

還有兩個從米國回來的妹子,彼時重逢,恍然間已是四年的光景。

從來都是離別與再會,最牽動人心。

這些逐漸脫去青澀,開始出現社會大染缸共性的人,都是從這裏走出去第一步,回來時都帶着一身天南地北的峥嵘故事,此刻不珍惜,不知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坐在一起暢談往昔。

這世上,最美麗并且永遠不會凋謝的事,大概除了“秉燭促膝,說彼平生”,再沒別的了。

吸煙的男生特別多,并且抽煙那姿勢一個比一個像流氓。整個包房烏煙瘴氣的就和大澡堂子那個霧氣一樣。路琢被熏得腦門兒直抽,但卻沒舍得離開。

這種有組織的感覺太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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