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醉酒

大概要歸功于路琢腳上那個“會行走的瓜子皮”,路琢迫不及待要擺脫它,所以腳好的飛快。将近在十來天左右的時候,他自己腳就在石膏裏左右瞎動彈,石膏拐彎的地方也給他折騰出了幾條裂紋。

“小不忍則亂大謀,”路琢默念,到底給忍下來了,沒身體力行的伸爪去扒那層殼。

等到終于一天不差的滿了三十天以後,路琢簡直迫不及待的飛去醫院踢掉了石膏,拍了片子,恢複的不錯。

他一把辛酸淚,裝模作樣的彈了彈壓根不存在的眼淚:“尼瑪翻身農奴把歌唱!”

楊子湄超前一步走在前面,心情很矛盾。

到這時候,才終于承認,在某些方面,理智是毫不起作用的。他自诩強大的自控能力,在觸手可及的陪伴面前也甘拜下風。

路琢的傷養好了,自然再沒有留他的道理。

他盡管總是告訴自己“這人不會答應的”,又一點一點忍不住陷進去一點。

到了這一步,怕是再沒有什麽理由同他朝夕相處了。

他吸了口混雜着消毒水味的空氣,緩緩吐出來。有生以來,第二次嘗到難以割舍,竟然是這種滋味。

不過難以割舍的,最後都“一刀兩斷”了。

再說“一刀兩斷”這件事,要做就要一鼓作氣,不然等到以後就沒膽量了。

路琢這一骨折,把小半個乍暖還寒的初春都給耽擱了過去。楊子湄昨天出門去實地調查的時候,在C市偏西部的一條十分偏僻的街道上發現一條啤酒街,他決定今天帶路琢去那裏痛快一回,權當慶祝他“大病初愈”。

路琢也是若有所思。

除了家裏人,旁的人再沒有對他這麽上心過。

那人從不多說一句話,總是在閑聊的時候,手邊就多了一杯熱茶。

會邊挑剔他“傻小子睡涼炕”,然後劈頭蓋臉砸他滿頭滿腦的圍巾、手套、帽子、口罩。

他們不像是情侶,但卻有實無名的相互陪伴了許久。他自謂以後再不會和什麽人這樣近距離接觸了。

他想起他奶奶那天說的話,“人生可不就是件麻煩事麽?”

他原來是因為什麽才一直拒絕呢?

是因為性別嗎?有這方面原因,但不全是。按着他原來的想法,順順利利的娶回來一個姑娘,男女之事也就定了,順順利利的要個孩子,也算對上有交代對下有教養了,接下來順順利利的變老,一輩子就也有交代了。

這樣下去……事業是主旋律,人情倒變得有些細枝末節。

可是聽了他奶奶的話,他才恍然生活原不是這麽簡單就算了的。兩個人在一起就會麻煩無數,需要彼此磨合。

既然都是麻煩,那就不在乎多添一件了。

無事不可生事,遇事不可怕事。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說穿了,生活不就是這樣子麽。

風平浪靜有風平浪靜的好,波濤洶湧也未嘗就駭人。

但最關鍵的一點是,他喜歡這個人嗎?什麽才算喜歡呢?

他一點概念也沒有。他心裏暗罵:“我暈,他媽的又繞回去了。”

楊子湄今天出門穿了件灰色長款的開衫毛衣,大翻外的毛衣領随意的堆在肩上,裏面是一件白色複古的亞麻襯衫,出門的時候專門把袖口解開挽上來壓在毛衣袖口外,有什麽需要的話,方便随時往上撸袖子。下面則套了條稍微破洞的牛仔褲,腳上踩了一雙白色的高幫帆布鞋。

路琢看着他颀長挺拔、卻從容放松的背影,心裏漸漸回過味兒來。

如果他不曾接觸這個人,在外表看上去,放在古代來講就是有些“風流倜傥、君子如竹”的意思了,都少都有些高冷出塵,不好相與。

可是實際卻是這樣,那人幾乎對自己到了一種“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地步,他一點都不覺得那人有什麽不易近人的地方。

這事再往深了說,不就是那人待自己同旁人不一樣麽,願意卸了一身華麗的文飾,露出自己全部的質樸,什麽企圖都沒有的跟他朝夕相對了這麽久。

他急于說些什麽,可又覺得不論說什麽都特別像是在付給對方應得酬勞一樣。那人真的什麽都不圖,自己冒冒失失的說出什麽來,倒不像是在感激了,反倒顯得像是同情與憐憫。

同情他十分的付出沒有一分的收獲,憐憫他義無反顧的飛蛾撲火。

他還是感激他的,太周到太細致太聰明,令他還可以光明正大的将感謝說出口,不至于非要逼他到連一句“謝謝”都覺得忸怩萬分。

這人,磊落到連人情債都沒要他背,像是幾乎打定了主意,以後不會再有什麽感情上的往來。

現在他反倒有些躊躇了。突然就有些埋怨他的幹脆利索來。

等兩個人開車上了大路,路琢發現走的并不是回家的路,他扭頭看着楊子湄:“不回去麽?”

楊子湄一手撐在車窗上扶着額頭,一手扶着方向盤,無所事事的開着玩笑:“你說你打算回去幹什麽?”

路琢想了半天,毫無新意道:“叫大白他們,出來喝酒。”

楊子湄就樂:“想來你也沒別的打算了,昨天出去瞎晃蕩發現一條啤酒街,今天帶你出去轉轉,慶祝我們路大殘廢重新做人了。”

所謂啤酒街,就是簡單的在路口的上空懸了三個字“啤酒街”。四點的時候,交警過來把這一條路封上,然後一家一家流動攤都出來紮堆了,滿滿一條街都是賣小零嘴的,足足鋪出去200來米長。

東西和平常的夜市沒什麽兩樣。不過勝在地方擁擠,聲音嘈雜,人擠人,吆喝聲沸反盈天,被腳步來來回回遮掩的路面上盡是些尚算能忍受得了的垃圾,紅綠黃的燈光紛紛擾擾,流浪貓流浪狗在人縫裏穿梭,随便一張桌子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油污,特別有一種黑社會的氛圍,格外适合用來發洩。

楊子湄把車停在不遠處一個大廣場的車位上,兩人安步當車溜達過來,随便挑了一張桌子就坐了下來。

按以往,路琢肯定要把桌子來來回回擦三遍,最好能楷下一層油漆來才罷休的。不過他心裏事太擠,反倒二話不說就把肘子搭上去了。

楊子湄皺着眉,心裏詫異了好半天。

剛一坐下就有一堆老板娘圍過來。楊子湄快刀斬亂麻的點好了飯,又要了一打冰鎮啤酒往桌子上一放,好像特別自豪似的:“這才叫吃夜市!平常你們那些,頂多算小打小鬧,夜市夜市,人多成市,幾個人那簡直就不要提了。”

路琢取過一瓶啤酒,就着桌沿一卡,一手劈下去就打開了。他認同這樣的看法,在這魚龍混雜的地方确實更适合撒野,但嘴上非要反着說:“品味呢?”

楊子湄眼疾手快的攔下他的酒瓶子,自然而然的從兜裏掏出胃藥遞過去,一本正經的同他掰扯:“什麽叫品味?這才叫品味,做什麽事就挑什麽地兒。趕明兒你要是拿什麽醫學諾貝爾獎了,我給你定一桌國宴,擱北京天/安門前廣場那兒。”

路琢捏着胃藥,心裏不是滋味。

以前和別人一起出去吃飯時,涼的熱的葷的素的在胃裏一攪和,他就得難受好幾天。他從不願掃大家的興,自己吃片胃藥就過去了。導致他幾乎養成了習慣,面上豪邁的很,給過來的酒不問冷熱就灌,烤串不問生熟就吃,背地裏自己捂着肚子,夜裏一趟一趟跑廁所,恨不能以廁所為家。

他裝作不随意,其實是為了掩飾不停起伏的心緒,鄙視道:“說出來也得有人信吶。”

剛巧楊子湄點的夜市必備烤羊腿端了上來,賣相不錯。

他一身簡單低調的衣着,袖子撸起到手肘上,在表面看上去亂成一鍋粥實則各行其是的鬧市裏,就着一次性筷子手法娴熟的拿刀子把肉片下來,天衣無縫的和熱鬧嘈雜的背景融為一體,仿佛已經這樣了好幾年。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地道”。

不管是什麽地方,高貴的也好,卑下的也罷,他都有本事與那大背景水□□融,絲毫不叫人覺得格格不入。

楊子湄坐着不方便,索性站起來,一只腳踩在凳子上借力,問道:“暑假你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路琢想了想:“沒,我從來沒想過C市還有這麽一條街,那就先帶我到C市轉轉吧。”

楊子湄視線盡頭仍是烤的令人食指大動的羊腿:“這條街根本不算特色好不好,全國各個省市都有這樣的街道,只是你沒發現罷了。我這麽想,夏季還是專門往熱的地方跑回比較好。”

路琢見鬼:“這算哪門子邏輯?”

楊子湄一雙手上沾滿了油,刀子柄滑的抓不住,看看也片了大部分了,順手扯過餐巾紙,慣性的打了個響指,挑眉道:“極致。冬季跑哈爾濱,夏季跑海南,大熱天吃酸辣面,大冬天添冰棍兒,兩個字......”

路琢嘴快:“傻逼!”

楊子湄看傻逼一樣:“......痛快!”

這個胡同裏遠遠近近都是劃拳的聲音,有些體型龐大的幹脆光着膀子,露出青色的紋身,一身泛油的膘肉。

那些攤主帶着個煤氣罐出來,直接用打火機在煤氣竈口點火,手剛一離開,一股火直噴上來,這種畫面随處可見。

不遠的廣場上響起廣場舞的節拍聲。

這些畫面,鬼使神差的就住進了路琢的腦子裏。

這頓飯從下午四點吃到晚上九點,桌子上堆滿了煮花生皮,像被狗啃過似的骨頭,衛生紙一團一團堆得和能下嘴的不分彼此,竹簽子一把一把的亂擺。桌下随腳一踢都能踢到個空瓶子。

路琢算是知道什麽叫痛快,敢情以前那些都是過家家麽。

灌了幾瓶啤的,再加上幾大杯紮啤,腦子的清明少了幾分,人就更放的開了,半是真醉半是撒野的指天指地,唾沫星子亂飛,從醫大院長罵到守門大爺。

罵保潔員随便掏他放在教室的芒果幹吃,罵病例讨論課在講臺上自問自答的傻逼老師。實在是放肆的厲害了,連楊子湄一塊罵,罵他明知道是開車出來的,還喝了那麽多酒。

路過廣場的時候,跳舞的那些大媽們都還沒散。路琢人來瘋一樣,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只是瞪着那些來來去去的影子,神神秘秘的回頭沖楊子湄一笑,回身就酒糊塗一樣,一步三晃的站在了方塊隊的最後一排。

廣場照明的那盞大幅燈箱在音響的那邊,散發的光線打到最後一排的時候已經不太分明。楊子湄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個細瘦修長的黑影,衣擺被風吹起伏不止。那影子有模有樣的跟着前面的大媽們,伸胳膊伸腿彎腰起跳。

……是根本無從抵擋的生機。

他喝得不多,基本是他在吃,路琢在喝,回程避着交警走就行。他放松的抄着手靠在燈光打不到的大樹上,幾乎要被這樣源源而來的活力擊敗。

那醉鬼又跌跌撞撞的跑過來,笑嘻嘻的拉起他的胳膊,拽着他到大庭廣衆之下燈光籠罩的到的地方,越發有恃無恐。

楊子湄在一旁看的心驚膽戰,随時伸着胳膊準備撈住搖搖欲倒的人。

總之這樣折騰完後,兩人到家已經夜裏十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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