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起步
楊子湄心裏起初有這個未成形的計劃的時候,并沒有照着一般的規矩來一步一步推進,所以壓根兒就沒打算到旅游局去申請個營業流水號。因為那樣一套流程搞下來,先別說能不能順利推廣,連能不能站住腳跟都成問題。
再說一連串的規矩和法令加下來,那和別的旅游公司也沒什麽兩樣了。
他十分有先見之明的準備了十個本子,初步計劃先進行一二線城市的路線記錄。每個城市要記錄的內容十分繁雜,能實地去考察的他就親自去一趟,一些細枝末節的問題他就自己上網查。
公交、地鐵的運營路線以及高峰時段。
各大醫院的地址,以防萬一。
各大城市在十二個月份的風物、花期。
黃金城市的租車市場行情。
......
光是買的各個地方的地理志都跟垃圾堆一樣堆客廳一大片。
這些都還是邊邊角角的問題,接下來才是他自己主打的景點,那些跳蚤地方彼此都差不多孤立存在,因此十分不好統籌。
還有一個問題亟待解決——他得熟悉當地的交通。哪些地方公交地鐵就可以搞定,哪些地方要自己開着車才能省事。
林林總總的一堆問題鋪天蓋地的要把楊子湄壓死,看的畫的眼睛疼得不行。也不是一點沒有懷疑自己,只不過比起那些毫無保障的不确定因素,他更相信事在人為。
同時也推翻了他以前那個豪氣幹雲的決定——他這個工作室不能做大。不是他沒有本事做不大,而是不能做大。樹大招風,一旦招搖開了,又不知會招來哪路幺蛾子。一旦人人都發現有機可圖,那就存在一個行業的分羹問題。
最關鍵的是,一旦顧慮的雜事多了,初衷可能就變了。
而且,地方總是有限的,他也總會有厭煩的一天,他的人生總會有新的規劃。
微博上還在連續放圖,初期影響力完全達到他自己的預期,關注的粉絲越來越多。還有好些博被當地風俗有關ID轉發,這一舉動算是博了個滿堂彩,他就知道自己算是壓對了寶。
好些博主博取關注度可能靠顏值,楊子湄懂,也并不怎麽排斥這種做法,不過他想通過另一種方式來個出其不意式的“出場秀”。
在顏值和眼光這一點上,楊子湄簡直太臭不要臉了。
等到雜七雜八的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五月份都同他揮手說拜拜了。從三月到五月的三個月裏,他就是天南地北各處飛,每次回來都帶着亂七八糟的畫稿,攢了一堆歪歪扭扭的路線圖要修。
又到六月,路琢開始進入一年兩度的另一個期末。
張白、劉一鳴、于炎他們又要去訂賓館通宵,本來是四個人的,結果路琢臨時接了一個電話,就見色忘義的把哥幾個給抛到後腦勺,哼着歌樂颠颠的跑去櫃子裏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喊了聲拜拜,就一陣風一樣刮沒了影。
他們出人意料的在一起後,原來煩着路琢的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思想垃圾,就幹幹淨淨的在路琢的腦子裏撤退的杳無蹤跡。
心情一好,連實驗都順利的不要不要的。
大老遠看見楊子湄靠在車門上,低着頭翻手機。簡簡單單的V領T,仍舊是一條破洞牛仔和一雙板鞋,他看着就心生歡喜。
路琢一股腦的把行李都堆在後座,一上車就跟摁開了話匣子一樣,噼裏啪啦的開始給楊子湄講笑話,眉飛色舞的:“內科有個老師給我們講課,說他有個十分不會說人話的同事。有個患者來問結核藥要吃到什麽時候,你猜那醫生怎麽說?”
楊子湄轉着方向盤,順從的猜到:“一輩子?”
路琢神秘莫測的搖搖頭,然後模仿能力十足的學樣子,木着一張臉,虎着聲音說:“不是,那醫生說‘吃到死’。”
楊子湄無語:“那醫生沒被家屬揍?”
路琢鼻子哼了一聲,搖頭:“沒。患者說‘我病好不了不是你大夫的責任?’,那醫生還有更氣人的,說‘你有病我有什麽責任’。”
看到路琢依舊活力四射的東拉西扯,說的吐沫星子都要飛出來,跟個噴壺一樣,楊子湄不動聲色的舒了口氣,連月來的疲憊和不暢都順着這口氣被排出了胸腔,同時心生僥幸。他有時覺得十分不可思議,而某些時候又覺得順理成章,不知道今天這個局面是他自己争取的,還是水到渠成的。
二人的相處模式幾乎與以前沒有任何差別,變得好像僅僅只是彼此的關系。
兩人把路琢那薄薄厚厚十五本書都堆在桌子上,路琢從參差不齊的一沓本子裏抽出一個樸實無華的線圈本,捧着個大寶貝一樣遞給楊子湄,十分總裁的豪氣道:“送你的,春宮冊子!”
楊子湄嘴上調笑:“拉倒吧,就你?春宮冊子?我怎麽連标點符號都不信呢?”
他随手翻開一頁,擡頭四個字方方正正的寫了“呼吸系統”,他一下子就猜到是什麽——是路琢給他羅列的可能要人命的緊急情況以及對症辦法。
路琢還在一旁叨叨逼:“不過這是我照着課本總結的,好在這些疾病不是那種需要系統治療的,你只要能對付突發情況就好了。”
楊子湄裝模作樣的哀聲嘆氣:“我的天吶,要是四娘同志能把這份兒心思用到學習上,那也不用回回期末跟條死狗一樣......嘶!”
路琢冷笑着收回手,看着楊子湄的胳膊上那個掐出來的紅印記:“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啊我跟你講。”
楊子湄溫潤一笑:“知道,你牛逼,你最牛逼。”
然後他拉着路琢在沙發上坐下來,正了正臉色:“路琢,說個現實的問題。你将來是要出國的吧?”
路琢一愣,莫名其妙的看向他:“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
楊子湄下意識的咬了咬下嘴唇,其實這個問題他是某次在飛機上突然想起來的,現在兩個人在一起才不到半年,根基都還不穩當就談“生離”這種話題,難免叫人于心不安。
他自己不相信什麽能拼得過時間,不過這次他願意試試。
而且遲早都是要說的,早說也能讓他做好心理準備,不至于到時候跟個傻子一樣措手不及。
楊子湄坦然道:“我不想瞞着你,我确實想到了,我想聽聽你的意思。”
路琢原來就有出國這個打算的,後來左右搖擺了幾次,實在沒辦法自己下決定。直到有一天,二院的一個骨科大夫在課堂上講了這麽一段話。
“國內和國外的醫療系統相比有哪些不同?
“首先是人口問題。中國人口将近7倍甚至、8倍于美國人口。在中國,醫生與患者的比例是,一個醫生可能要照顧到100個患者,國外是什麽情況?是100個醫生照顧一個患者,當然有個誇張成分在裏頭。
“不過這個人口問題也是我們的一個優勢。人口基數大,疾病的種類首先就豐富,什麽意思?流行病學上十分稀少的疾病,假如只有百分之零點零零零零零幾的發病率,乘以龐大的人口基數,就是上千甚至上萬人。我們的醫生一定是見過疾病種類最多的。
“而且,我們國內醫院一天的接診量,甚至比有些國家和地區一年的接診量都多。還是因為我們人多而醫生少。說句不客氣的話,中國的的醫生最起碼都身經百戰。
“再就是技術問題。美國的技術之所以發達,一方面要歸結于他們科研能力,可是這些科研能力在奧巴馬建議減少美國投放在醫學流動實驗室上的資金後,科研人員基本有六成都是來自中國。中國人多,人才必然多。
“還有氣候問題,中國的南北、東西跨度均衡。就以東北來說,呼吸系統研究的最明白,為什麽?東北天氣寒冷,一到冬天慢支的患者就多,所以研究對象就多。跨過秦嶺淮河一線,寄生蟲研究的最明白,因為氣候潮濕。不同的氣候滋生不同的疾病。
“就說小日本,他們醫學固然發達,但他們的國土面積和人口問題就首先限制了他們很多方面的發展,他們的面積可能還沒咱們一個省大,他們的國土上的氣候能有多少?他們的醫學不能廣,一年到頭看來看去就那麽三核桃倆棗的病,所以只能精。
“二院骨科的老院長,他是咱們學校和我們二院的金字招牌,為什麽?因為在全、球、範圍內,有些手術,只有他一個人會做,只有他一個人能做。
“所以孩子們,祖國醫學的前景可以想見的。盡管現在殺醫事件時時發生,可是将來等大家進了醫院就會明白,有一種使命感,是終其一生都必須牢牢放在心裏的。”
路琢就知道,不論将來去到哪裏,最終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回來。
他想了想,肚子裏打腹稿打了好半天,說:“出國是一定的。國內的知名大夫基本都活動在一線,真正手把手教我們這些剛走進醫院的菜鳥的都是些小大夫。國家總在要求提高醫生的總體素質,但就這個弊端,至少在十年內不會有任何改善。大醫生不都被看都看不完的患者絆住了麽。
“而且國內的醫學生就業制度連續三年一改再改,根本沒有消停的時候,局面很不穩定,我們也跟着一改再改。”
他頓了頓,覺得心裏空的慌,破天荒的主動去握楊子湄的手,和他十指交纏:“我就是這樣想的。”
他也不知道希望能從楊子湄那裏聽到什麽。
楊子湄輕笑,面上又是一種“睥睨衆生”的灑脫不羁。他站起身來,然後……十分不要臉的跨坐到路琢的腿上,把路琢鬧了個大紅臉。
楊子湄比路琢有肉不到哪裏,就是要高那麽一兩厘米。他把小腿整個平放在沙發面上,向後坐在路琢大腿上,奈何人實在是太清風明月,非但半點猥瑣之氣都沒有,反倒像是“能屈能伸”的江湖人。
他把腰向後彎起來,雙手攏着路琢的脖子低下頭,不意外的看着路琢的臉紅的就要滴出血來,眼神也左飄右飄。
等鬧夠了,他就坐直了身體,雙手放在自己膝蓋上,語氣十分平靜:“我自然是送你走的。不過你給我個時間,大概會在什麽時候?”
路琢從來不知道還有人能這麽明目張膽的耍流氓,還他媽耍的這麽坦率,自己平常雖然能作,在這會兒也甘拜下風了。
他想了想,斟酌道:“這次期末一完,我大四就結束了。總在畢業前,我爸會送我出國的,但肯定不是大七,不是大五就是大六。”
楊子湄緩緩的擡起頭,半響沒言語。
路琢沒留力氣,食指使勁兒戳他胸口:“想什麽呢?說來聽聽?”
楊子湄拉長了聲音,裝模作樣的嘆口氣道:“我想啊......那得趕緊在這兩年內......把你睡了。”
路琢一臉見鬼的表情:“......睡你媽個雞!”
楊子湄接着假惺惺道:“也就是說這兩年內你就得準備出國了。那我那個工作室先不要做好了,我成天不幹別的,就專門伺候你好不好?”
路琢樂的跟他瞎掰扯:“行!怎麽不行,巴不得呢。你去,你現在就去。”
楊子湄終于沒再笑了,他抓住路琢的手,嚴絲合縫的貼到自己掌心:“那你什麽時候能回來?”
路琢發現此人總是未雨綢缪,這天兒還沒有打雷呢,就先惦記着收衣服了。這樣居安思危不是不好。而太過分的居安思危就不是一種處世之道,而是畏畏縮縮,裹足不前了。
他十分孩子氣的努着嘴,一邊戳他肩膀一邊語重心長道:“你這麽聰明的人,怎麽就想不透呢?別說兩年以後,就是兩個月以後,那都是‘以後’。變數太大,你看,你的工作室,不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嗎?”
楊子湄輕笑,有些自嘲:“我懂,只是......”
只是患得患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