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離開前夜
聽到能去衙門任職,張渙來了精神,剛想點頭答應,又想到棗玠,不禁猶豫了。
“但是這幾日至年前,香粉鋪也會很忙。”棗玠說道。
李俊商量道:“那小子也不會一直呆在衙門裏,就一個早上,下午晚上的時間都給你,怎麽樣?”
棗玠問張渙道:“你以後是想進衙門麽?”
張渙想說是,但見棗玠表情不善,又住了口,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
李俊見棗玠似乎是不想放人,也說道:“你別吓着孩子。張渙也算是我半個徒弟,這幾年都是你占着他,如今也該讓我用用了。”
這話說的,張渙臉一紅,微微低了頭,又偷眼看棗玠的反應。
棗玠擺擺手,說道:“我沒說不讓他去。”
李俊正要說些什麽,棗玠立刻說道:“我也知道張渙一直想當捕快,他如今也到了年齡。如果他要走,我就得留意找個新幫手。”
語氣極不耐煩,似乎巴不得張渙趕緊消失。
張渙慌了。他一開始以為棗玠舍不得他,在發脾氣。如今看棗玠的反應,竟是對自己要離開這事兒毫不在意。
李俊點點頭:“這倒也是。我幫你留意着,替你找個機靈孩子。”
“那便這麽定了。”棗玠說道,似乎喜上眉梢。
張渙試探地問道:“我不在,師父你開心嗎?”
棗玠知他心裏那點想法,見他小心翼翼地問自己,感到又被他捧在了心上,心裏甜甜一陣,自發的表現在了臉上:“開心。你從來都不幫我做香粉,養你何用?不如換個好學的孩子。”
張渙見棗玠完全不氣也無不舍,心裏倒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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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也不曾細想,既然他無用,又為何要養他這四年。
張渙一直想去衙門當差,棗玠是知道的。他還知道張渙崇拜李俊,行事風格也常常模仿他。平日裏兩人上集市去,若是遇着偷兒,他總是二話不說,沖上去抓人。
那曾經柔弱文雅的一個孩子,如今也染上了些江湖氣。
他知道這香粉鋪不會是張渙的最終歸宿。
張渙離開自己,多見見世面,說不定就能走上正途。
讓他的餘生,不必歪在自己這條死路上。
想到這兒,棗玠只覺得喉頭一哽,嘴裏的食物難以下咽。他忍不住看向張渙,見張渙也魂不守舍地看着他,知他還在為離開自己而猶豫不決,心裏反而更難受了。
那張渙看到棗玠眼中流露出不舍,心下一顫,心道棗玠果然也在乎他。
“怎麽,這麽高興。”李俊看着他傻徒弟又在傻笑,忍不住說道,“可別高興得太早,到時候別喊累就行。”
棗玠回神,掩去了眼中情緒。
張渙摸摸臉,又低頭吃魚。
夜裏,張渙趴在屋頂上,在老位置朝屋裏看。
棗玠似乎進屋就睡了。張渙湊着腦袋,屋裏漆黑一片,只聽到床上有被褥翻動。
還有一點,悶悶的,似乎是抽泣的聲音。
張渙心一緊。
他還是第一次見棗玠哭泣。
他受不了。
他想立刻到他身邊,抱着他,溫柔地為他拭去眼淚,親吻他,告訴他自己愛他。
他又不敢去。若是去了,偷看棗玠的醜事就會暴露。
屋裏哭聲漸止,棗玠下了床,推開屋門走了出來。
張渙被吓得一個激靈,縮了縮腦袋躲在屋脊後。
他看着棗玠在中庭徘徊,單薄的身子在月光下投出一道細長的影子。見棗玠幾個步子似乎就要朝自己屋裏走去,他慌極了,擔心被發現。
但棗玠只是走了幾步,又折了回去。如此往返,張渙只覺得一顆心懸着。
棗玠像是下了決心,快步走到張渙屋前。張渙趴在屋頂上,只覺得心懸到了嗓子眼,想着要不要趕緊到茅廁去,為自己不在屋裏找個合理的理由。
但,棗玠為何會半夜到他屋門前?
張渙想知道棗玠要做什麽,便穩住身子,緊緊盯着他。
見棗玠僅僅是站在屋前,停留良久。又突然伸出手來,作敲門狀。
張渙吓得立刻從屋頂飛向茅廁,然後大打着哈欠從裏面出來。
看到棗玠愣在自己屋前,伸出的那只手仿佛無處安放,便裝作十分驚訝,問道:“師父是找我有事麽?”
棗玠本也是對張渙要離開而心生不舍,內心無法平靜,想要将自己的情感全盤托出,讓他留下來;但又想着保持現狀,抱着張渙即使離開,也會永遠這樣傻傻喜歡自己的僥幸想法。
他不知如何是好。
在庭中思來想去,還是那自私的念頭占了上風,想要與張渙說明白。鼓起勇氣來到屋前,卻又不敢敲門。
他不知該如何開口。
如今又被張渙撞見,這便是要強迫自己做出選擇了。
他想了想,支支吾吾說道:“我想着,你年後就要到衙門裏當差了。你叫了我四年師父,卻不曾做過一盒胭脂。你走之前,做一盒好麽?”
像是怕張渙拒絕,他立刻補充道:“就當是,讓我完成師父的職責。好麽?”
張渙似是沒想到棗玠是為了這事兒,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知道你不喜歡做香粉,拒絕也是可以的……”
“不!”張渙急忙說道。他不想棗玠再像寵小孩那樣縱容自己了。
“只是……我也不會做”張渙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棗玠聽得他同意了,眼睛一亮,語氣也輕快了些。他說道:“我教你,我們一起做。”
我們一起做。
張渙躺在床上,睡不着。他滿腦子都是這句話。
自從他對棗玠有了心思,他們就再也沒有單獨相處過。
即使是吃飯的時候,兩人也是默默不語。
他雖然對胭脂沒有什麽興趣,但和棗玠一起,兩人應該能多說些話吧。
翻來覆去一整夜,天不知不覺亮了。
張渙起床,推開屋門。晨光熹微,中庭靜寂,偶爾聽得幾聲鳥鳴。
他走到棗玠屋前,想要和師父說一聲他出去了。但見棗玠還在睡,不好意思吵醒他。
“師父,我走啦。”他輕聲說。
驚起院牆外一樹栖鳥,撲棱棱一群飛向遠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