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巡邏

張渙這半日,便在衙門附近巡邏。

他長得白淨,身形雖然高大,但相比衙門裏的成年捕快,還是顯得小個一些。

雖然有努力做出威嚴的樣子,稚氣卻是如何也掩不住的。

特別是那微微腫起的左臉,帶着一絲滑稽的意味。

他一扭頭,見街邊路過的一對小姑娘正看着他,說着什麽,突然噗呲一下兩人都笑出來。

他羞愧不已,想把臉捂着,又希望能有個賊出來,讓自己揍一頓,在她們面前大展身手一番。

可是,怎麽會有賊在衙門附近作案呢。

如果師父能恰好來這兒采購,又碰巧看到他一拳撂倒一個賊,優雅地扶起倒在地上的小姑娘……他會不會瘋狂愛上自己呢。

可張渙似乎忘了,今早他剛挨了賊一拳,十分狼狽。

繞着衙門又走了一圈,仍然無事發生。

張渙覺得百無聊賴,便想着今日發了賞錢,得買點什麽回去,讓棗玠開心開心。

“……郎君、小郎君!”

張渙不知是在叫自己,卻也因為這呼聲回過頭去。只見是今早救下的那女子,名叫王枝,正疾步朝他走來。

王枝紅着臉兒,從懷裏掏出一個香囊,遞給他,說道:“這、這是小女親手所制,就當是……是方才的答謝。若、若小郎君有心上人,把這個送給她,她定會十分欣喜。”

張渙搖搖頭,說道:“衙門不讓收百姓的東西。”

王枝愣了愣,默默将那香囊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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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渙突然問道:“那個……送喜歡的人,他會欣喜麽?”

王枝聽他語氣忸怩,不禁擡頭。

只見張渙一張白臉刷的一紅,竟如懷春的女子一般。

本來後半句話,只是為了試探張郎君有無心上人,如今看來,答案很明顯了。王枝只覺得心裏一空,知這早春的戀情還未開始,便已結束。

她忍着淚水,點點頭,說道:“一定會的。”

張渙心中一喜,說了聲“謝謝姐姐”,便大步離去。

不料衣袖被拉住。

“小郎君!”王枝帶着哭腔叫道。她緊緊拉着張渙衣袖,似抓住一棵救命稻草,死不放手。

張渙直覺有隐情,便說道:“姐姐可是有苦衷?”

王枝搖搖頭,卻問道:“那樊威,如何了?”

“打了一頓便放了。”

那王枝一聽,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張渙扶着她到一邊坐下,安撫道:“可是有什麽難事?”

那王枝将緣由說來。

原來,王枝是那醉花樓的琴女,雖身份低賤,卻也清清白白。近來被樊威纏上,誓死不從。今日那樊威竟對她用強。

“那樊威今後,若是再來找我,該如何是好?”王枝說着,緊緊抱住自己的身子,忍不住地顫抖。

張渙心一驚,見她眼裏滿是恐懼,淚止不住地流,竟覺得這情景十分熟悉。

這樣的痛苦,他似乎也經歷過。

時間久了,他竟要忘記了。

剛被棗玠帶回家時,他夜裏總是做噩夢,夢見那周姓商人要抓他回去。

他常常大叫着醒來,跑出屋去,在中庭四處游蕩,如孤魂野鬼一般。

他記得棗玠抱着他,安撫他,說着別怕。

若是那商人真要來抓人,我替你去。

實在不行,我們一起離開這裏,到他找不着的地方去。

“別怕。”張渙聽見自己對王枝說道。

“若是那樊威要來找你麻煩,你就來找我。我替你趕走他。”

王枝看着張渙,稚氣的臉腫了一邊,卻說着這樣的承諾。

少年人輕飄飄的承諾啊。

卻是第一次有人說要保護她。

她笑了,說道:“小郎君,多謝了。”

中午丁盛放他回去,張渙便先到香鋪裏挑選香囊。

香鋪裏也有一股香味,卻是與脂粉完全不同的氣味。

張渙卻想着,棗玠已經夠香了,還需要這玩意兒麽?

他退出來,摸了摸錢袋。心道先存起來,再想想給師父買什麽吧。

張渙回到家裏,卻見香粉鋪關着門,那招學徒的告示已經貼上了。

他心裏一陣失落,上去将那告示撕了下來,沾了滿手的漿糊,粘粘的,讓人心煩。

他推門進去,見棗玠坐在店鋪後邊,細細地畫着那花钿,完全沒注意到他。

“師父……”他輕輕喚了一聲。

棗玠這才擡頭,猝不防見到那張不對稱的臉,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張渙正想說他招學徒的事兒,不料棗玠見他就笑,絲毫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他被棗玠笑得滿臉漲紅。

“來,讓我看看。”棗玠招招手,張渙乖乖俯身低頭。

他感到棗玠冰涼的手指貼上他的臉,細細撫摸着。

“怎麽回事?”棗玠問道。

“被采花賊打的。”張渙老實道。

“你打贏了麽?”

“贏了。”

棗玠心裏一樂,說道:“不愧是我徒弟。”

他忍不住在那腫起來的臉上捏了一下。

張渙吃痛,一時間失去重心,向前倒去。他下意識想扶住桌子,卻發現桌子上堆滿了繪制花钿的材料,滿是漿糊的手無處安放。

眼看着就要倒在棗玠身上,張渙手忙腳亂地抓住椅子背,卻是将棗玠連同椅子一同帶倒了。

棗玠被他壓在身下,兩人緊緊貼着。

棗玠和他貼在一起。

張渙覺得他似乎能透過衣服,透過皮膚,感受到棗玠身體裏血液的鼓動。

和被子完全不同的觸感,是生命的感覺。

他覺得整個身子都癢癢的,想要……想要蹭一蹭。

卻又不敢。身下這人身子單薄,怕蹭壞了。

棗玠被撞得雙眼失了神,似乎還在發愣。

張渙便趁着他還未回神,在與他只有一指寬之距的地方停住,貪婪地看着他的面容。

雙眼迷離的棗玠,像極了他夢中的模樣。

時間仿佛停止了。

撐着的手肘開始麻木。

直到棗玠喊了一聲疼,他才裝作剛回過神來的樣子,從他身上起來,又為他扶好椅子。

一不小心,一只手撐了一下桌子,再擡起來的時候,滿手都粘着棗玠畫好的花钿。

他想摘下來,卻又搞得一團糊。

棗玠揉揉額頭,只好打發他去做午飯。

棗玠算是知道,什麽是自作孽。

招學徒的那張告示,是他算着時間,估摸着張渙要回來了,才貼上去的。因為并不是真的想要招新學徒,而是想看張渙看到那告示的反應。

看他會不會一氣之下将自己……

棗玠在屋裏幻想着,聽着張渙撕掉那告示,心裏偷着樂。

卻沒想到那漿糊還沒幹。

也沒想到那孩子任職第一天,就被采花賊打成那樣。

托了那漿糊的福,那孩子手忙腳亂地推倒他。

棗玠知道,當時身上那人在想什麽。

他裝作被撞暈的模樣,靜靜地感受着那人噴在自己臉上的鼻息。

野性的,又十分克制的。

他聽着那人有力的心跳。

知道他被愛着,被渴求着,也被尊重着。

若是時間能就此停止,該有多好。

張渙便永遠不會發現他的秘密,兩人也可以永遠這樣抱着。

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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