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各懷心思

棗玠在屋裏翻着那本地理志,卻讀不進一個字。

要他回洛陽,不如叫他死了。洛陽那個傷心地,他是再也不願回去。

張渙那孩子,來濯陽時不過十三歲,還未到喜歡出去胡吃海喝的年紀,自然是不知道妓館是何模樣。

棗玠摸了摸右胸,仿佛感到了那朵蓮刺刻在身上時的痛苦。

雖然那孩子誤以為是胎記,但在洛陽待久了,他總有一日會發現,這蓮花是從何等肮髒之處而來。

不如趁他去洛陽捉賊,自己悄悄離開。等張渙在洛陽發現那秘密,想回來找他質問時,他便不用面對。

到那時張渙會如何呢?會咒罵他、毆打他嗎?還是說他惡心、對着他嘔吐?

又或者……直接不辭而別,将他一個人丢在濯陽。

棗玠不願再想。他只道自己不去面對,就能永遠幻想着,張渙便一直是那個粘着他的小孩子,永遠想着他、護着他;即使知道真相、知道他的欺騙,也會說着不在意,依然願意抱着他,替他撫平傷痛。

這樣的好事,怎會落到他頭上呢?

即使真有這樣的好事,他也會良心不安。

棗玠拿出紙筆,将張渙的當值安排記了下來。

那孩子還傻呵呵以為自己是想去找他呢。

棗玠抿着唇,強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在初二午後衙門二字上畫了個圈。

去衙門辦過所之事,得避着張渙。

不能讓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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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外邊喊了一聲:“我去劉木匠那兒取對聯。”聽得張渙應了一聲,便出了門,反複轉身看身後,确定張渙沒有跟出來,調個彎兒朝衙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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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渙在廚房裏和面。

這團面已經變得稀軟,他卻沒有察覺,仍在用力揉搓。

他心不在焉。

方才的喜悅逐漸褪去,他開始憂慮洛陽之事。

對于去洛陽,他也是有顧慮的。本以為棗玠會拒絕,他便順水推舟,與他繼續在濯陽,大不了把那樊威唬一唬。

聽李俊說,洛陽那個案子十分棘手,先前調過去幫忙的弟兄,一個也沒回來。

于是便有了人手不足,他到衙門裏任職的機會。不然,吃公糧這等美差,怎能輪得到他?

如今連剛入職的他也要到洛陽去,他只覺得這一路并不會輕松,可能還會因此丢了性命。

當然,這些都必不能讓棗玠知道,免得他挂心。

張渙發洩似的揉着面團,等回過神來,發現這面已如爛泥一般,兜不住餡兒,怕是不能拿來包馄饨了。

他抖了抖麻袋,揚起一陣薄薄的粉霧,卻是無多餘麥粉。

問了幾個街坊鄰裏,今兒麥粉卻都是做成了馄饨,借也借不到。無奈之下,他只好趁着天色還早,到集市上買一些。

張渙拿着空麻袋出門,到那集市上買了麥粉。往回走時,路過那劉木匠的店鋪,想着能不能遇着師父,便伸頭往裏張望。

店鋪裏沒客人,那劉木匠已經在收拾擺在外邊的木雕,一副準備熄店的模樣。

那劉木匠看見張渙,便招呼他道:“香粉棗的徒兒,快來把你家的桃符取了,今兒我要早點回去陪媳婦兒。”

張渙奇道:“師父沒來過嗎?”

劉木匠搖搖頭,将那對春聯遞給張渙。

張渙接過那對聯,心道那師父去了哪裏?莫非是……遇了險?!

那劉木匠見他一臉憂色,便問道:“人丢了嗎?要不,去衙門找李捕頭,讓他替你找找?”

張渙搖搖頭。找李俊,那李俊也會讓手下的捕快去尋人。目前人手不足,哪能再麻煩其他捕快幫他。他自己便是捕快,不如自己找去。

張渙左手提着麥粉,右手抱着春聯一對,也不先回去放着,急匆匆在大街上逮着個路人就問。

七轉八拐之後,他跑到衙門口,靠着那石獅子喘氣。

他只道師父若進了衙門報案,定是遇着了麻煩事兒。

他正要進去,卻看到李俊正站在門口,卻面無異色。

李俊看到他,問道:“今日午後你不用當值。怎麽來了?”

“李叔,我師父可在衙門裏邊麽?”

張渙喘着粗氣問道。

那李俊卻答道:“不在。”

見張渙一臉疑惑,于是問道:“棗玠怎會在衙門呢?他又沒犯事。”

張渙松了口氣,老實道:“我找不着他了,有人說看到他進了衙門。”

李俊思索着,說道:“棗玠方才來過,但現下已經走了。”

張渙一顆心又提起來,脫口而出問道:“他可是遇了什麽事兒?”

李俊看他擔心得像是要落淚的模樣,心下恻然,只是得念着與棗玠方才的約定,便寬慰他道:“能有什麽事兒,不過與我寒暄幾句,托我叫那丁盛在洛陽多照顧照顧你。”

那張渙極信任李俊,便信了。又想着師父如此關心自己,此去洛陽雖險,但也值了。這般想着,面上便露出笑容來。

李俊見他那傻徒兒又在傻笑,揮手趕他走了。

“快回去陪你師父吧。”李俊對他說着,又沖他使了個眼色。

那張渙沖他眨眨眼,歡歡喜喜走了。

李俊嘆了口氣,搖搖頭,轉身回了衙門。

他真不知這師徒倆怎麽了。一個要走,瞞着不讓說;一個要以身涉險,也瞞着不讓說。他李俊夾在中間,真不知如何做人,便尋思都說個部分,讓那兩人自個兒玩去。

棗玠走到劉木匠處,卻見他已經關了門,正要離開。

他正要詢問取那春聯,劉木匠看到他,搶先說了:“你那桃符被你徒兒拿走了。”

棗玠聽到張渙出了門,心下一驚,又想到他竟替自己取了春聯,怕是知道自己趁機去辦了其他事兒。

該如何解釋?

“師父——”那張渙從後邊追上來。

棗玠看他抱着一堆東西朝他跑來,臉上滿是喜色,一時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卻也知道他要離去一事尚未洩露,也放下心來。

“你怎的出來了?”棗玠問他道。

張渙笑嘻嘻道:“家裏沒面粉了,我出來買一些。順便就把這春聯取了。”說着,給棗玠看了看手中的桃符。

棗玠接過桃符,與他一起往家裏走。見張渙在那兒獨自傻笑,心裏發毛,便問他道:“你笑什麽?”

張渙見四下沒人,一手攬住他的肩,整個身子貼上去,與他呼吸交融。

“方才不見師父,十分想念。現下見着了,心裏高興,就笑着了。”

“師父……我真恨不能時時刻刻與你在一起。”

棗玠見他這副情根深種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

欣喜之餘,更覺罪孽深重。

也就只剩三天了,三天之後,兩人就再也不用相見。他也不用再受此折磨。

棗玠側頭親了親他,自言自語道:“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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