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元夕*

“又給媳婦兒寫信哪?”同屋捕快見他護着一豆燈火,埋頭蹲在角落,便打趣兒道。

“你不是幾日前才寫過嗎?”另一捕快湊上來問道。

張渙用身子擋住那信紙,說道:“這賊總算是逮着了,得報個平安。”

那捕快拍了拍他的肩,說道:“你可真是個好丈夫。我倒是想明日後日再在洛陽待幾日,上妓館看看美人兒……嘿嘿。”

張渙聽聞,皺眉道:“我倒是想趕緊回去,一刻也不多呆。”

說着,不由将此句寫在紙上。

這日是正月十四。本以為得一個月才能回去,沒想到事情順利得多。

只是……他未立什麽功勞,怕是還得留在濯陽做衙役,希望棗玠不要怪他。

丁盛坐到他身邊,問道:“咱何時走?明日元夕,想不想看看洛陽的燈會?”

張渙搖頭道:“我從小在洛陽長大,這燈會也是年年看,早就膩了。”

“但我想看。”丁盛說道。

“剛好我也要替棗玠帶一壺酒回去,明日就再留一日,後日啓程回去。”張渙答道。

丁盛見他一副郁悶模樣,便一把捉過他,揉着他的腦袋:“臭小子,你弄得你老大我好沒面子。”

張渙連忙讨饒,說道:“這洛陽衙門只讓我們呆到今晚,明早就要趕我們走了。這住店要花不少銀子,我便想着趁早走了好些。”

“這呆一日的銀子,我還是付得起的。”丁盛說道,“我看你就是想你那媳婦兒了。”

張渙被人識破心思,臉色漲紅,一時不知該如何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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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盛看他這模樣,心裏暗自高興:他沒寫那保文,此時棗玠定出不了濯陽,你這臭小子到時候還得謝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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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正月十五。

丁盛撺掇他夜裏一起賞燈。張渙便打算日裏去将那酒買了,夜裏同丁盛到燈會看看。

兩人在酒樓街坊走了又走,就是沒找着棗玠指名的那家。

“你不是從小在洛陽長大,怎會連路也不認識?”丁盛問道,一臉幸災樂禍。

張渙老實答道:“我不喝酒,沒來過這兒。”

兩人于是又悶頭走了一圈,還是沒找着。

“随便買一壺不就行了,何必要找什麽紅仙居。”丁盛走得累了,靠着柱子休息。

張渙搖搖頭:“棗玠說他一直想喝紅仙居的青梅酒,想必是常客。若是随意買一壺,他定不會滿意。”

丁盛皺眉道:“這棗玠離開洛陽已經六年了,紅仙居會不會……改名了?或者搬走了?”

“尋個人問問。”

兩人問了幾個路過百姓,都搖頭不知。

“估計那酒樓現在是沒了。”丁盛嘆道。

張渙思索一陣,想到棗玠飲酒時那嬌貴模樣,道:“怕是尋常百姓不會去的酒樓。尋個穿绫羅的問問。”

只是這富家子弟怎會在街上閑逛。兩人于是裝模作樣地進了家酒樓,點了壺酒,坐在大堂等着那富家子上門。

張渙舉手投足間,隐隐有些俠氣與貴氣。那些少爺們不愁吃穿,卻總被長輩管着,正是喜愛他身上這份自由氣質。

不一會兒,兩人就問出了那紅仙居所在。

張渙喜上眉梢,拉着丁盛往外走。兩人走得急,并未見着那少爺鄙夷的眼神。

這找到了紅仙居,卻見大門緊閉,連個看門的也沒有。不只是紅仙居,整條街道的商鋪都關着門,與熱鬧的酒樓街坊完全相反。

丁盛打量着四周,見除了他倆,沒有一個行人,不禁問道:“怎麽這般冷清?”

張渙吸了吸鼻子,說道:“有香粉的氣味,很濃。”

丁盛見他說着香粉,又閉眼不動了,于是問道:“可是與棗玠有關?”

張渙搖搖頭,說道:“我在想着,這兒……應該是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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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玠打了個冷顫。

他只道這天越來越冷了,怕是要落雪。

心裏又祈禱着莫要在這幾日變天,耽誤他的出行。

今兒是元夕。天色還早,人們正忙着裝點街道,外邊熱熱鬧鬧的。

他看着陰沉沉的天空,心道這夜裏恐怕要下雨,這燈會怕是要泡湯了。

棗玠向來對元夕沒有期待,甚至每到這日,他都想緊閉屋門,隔絕那人聲喧嚣。

大家都只道這元宵有花燈滿月可賞,說不定還能找着如意郎君,是個好日子。但于他來說,倒是如災如難的一日。

這日,妓館夜裏歇業。他們這些賣身子的,便要如常那般妖嬈打扮,到那燈會、河邊、橋上觀燈,供人觀賞、挑選。若是被人看上,付了如常的銀子就能帶回家去。

這家門一關,誰知有幾人在場、有何種淫具?平日只在妓館裏做,總是要安穩些。

那元宵夜游人的歡聲笑語,如在嘲諷他一般。他混在那喧鬧的人群中,只覺得越發悲傷。

即使來到濯陽後,也不曾去過一次元宵燈會。

張渙剛來時,吵着要去,棗玠就讓他一人去了。好在縣城燈會不如洛陽的有趣,張渙去了一次,也不再吵着去。

不知那小子今兒會去觀燈麽?會……會看上哪家姑娘,與之相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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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燈會。

朱雀街闊百步,兩旁燈燭上彩,觀燈、聽戲的游人、車馬阗塞。

“你看這魚燈,會自己跑诶!”

“這樹!這燈做的樹!”

丁盛還是第一次見這洛陽燈會,興奮得摸摸這個看看那個。張渙跟在後邊,興致不高的模樣。

丁盛不禁問道:“你也……都見過了?這會動的魚……”

張渙答道:“見過了,年年都有。”

朱雀街道路中以河流隔左右,岸邊雜植梅杏桃柳。此時僅有梅花盛開,在橋上眺望,只見紅灰相間,實在是不般配。

“你看,這河裏也有!”丁盛拉着他走到岸邊,只見點點燈光如天星墜落,緩緩朝前漂來。

丁盛忍不住伸手去撈,張渙連忙制止他道:“別人放的,你莫要動。”

“真漂亮。”丁盛眼裏閃着光,“只可惜濯陽無河流,一年四季幹得很。”

“嗯。”張渙應了一聲。

“你看你看,橋上站着幾個美人兒!不愧是洛陽,比棗……早年我見過最美的美人都好看。”

丁盛要上橋去看看,被張渙拉住。

張渙眼神四處飄着,就是不看那些濃妝妓子:“那些是妓館裏賣春的。”

丁盛哦了一聲,扳過他的臉湊耳說道:“咱們買一個回去看看,如何?”

張渙立刻推開他,像是見了髒東西一般,面色變了又變:“這可是比住店還貴,咱們怕是買不起。”

“那咱只去看看。”丁盛又要拉着他去。

張渙掙開他,說道:“你自己去好了,我最讨厭這買賣皮肉的行當,就是看也不想看他們一眼。”

丁盛于是說道:“那你在這兒等我。”說完便上橋去了。

此處人多,張渙擔心兩人走散,只好站在原地等待。

他看着兩岸樹木,越發想不明白為何這洛陽衙役要這般種植。

讓這梅花孤零零開着。

走近細看,那柳枝也冒了芽。可等那綠柳成蔭,梅花早就凋零了。

等春季桃杏相繼開放、枯萎,又只剩這柳葉獨自等着死亡。

張渙心裏哀憐。此時身邊飄過一陣濃烈香粉味兒,他不禁掩住口鼻,側身回避。

這一轉身,就看到橋上那豔麗光景,與那抱着琴的妓子對上了眼神。

那妓子沖他一笑,張渙立刻一手遮住眼睛,一手朝他擺擺,示意自個兒對他沒有意思。

等再睜眼,那妓子已經不見了。

不知,是不是被人買走了……

想到那畫面,張渙不禁一陣惡心,扶着那樹幹幹嘔起來。

丁盛正從橋上下來,見張渙吐得天昏地暗,不禁替他順了順背部:“喂……你是不是亂吃東西了?”

張渙搖搖頭,直起身子,東倒西歪地向前走着。

丁盛前去攙扶他,但張渙嗅到他身上的脂粉味,胃裏又一陣翻天倒海,便本能地将他推開。

丁盛不禁嘀咕道:“這好端端的……”

“我想回去了。這些香粉味兒,我聞着就犯惡心。”張渙說道,頭也不回地朝着客棧走去。

“……你不是也賣了幾年香粉嗎,怎還不适應?”

丁盛無奈嘆了口氣,只道那孩子吃壞了東西嘴硬,竟編出這樣的謊話挽回面子。

到了客棧,兩人尋思着明日再去買酒。鑒于那紅仙居是妓館,晚上才開門營業,兩人又得在這客棧住一晚。

“你聞不得那香粉味兒,明日怎麽去買酒?”

張渙想了想,答道:“我忍一忍,咱買完就出來。”

丁盛知這小子自知道紅仙居是妓館後,一直心情低落。只道這孩子怕是有了心結,他便試探問道:“這棗玠為何……常去妓館喝酒?莫非他也是個買春客?”

“不是的……這不可能。”張渙喃喃道。

他與棗玠朝夕相處這麽多年,兩人也算相互知根知底。張渙知道,棗玠完全不像個風流、好色之人。

他對狎妓行為的厭惡,棗玠是知道的。

若、若真是想讓他知道,知他愛人曾常常狎妓,這不是……讓他尋不痛快嗎?

丁盛見自己一句話,讓這小孩皺眉苦思,不由安撫他道:“莫要多想,明日買酒時問問不就行了。若棗玠真是常客,他們應該會有印象。”

也只能如此了。

張渙想着,被子一蓋,悶頭睡去。

想來昨夜還心心念念着要早些回家,如今想到棗玠曾經竟……竟可能是他厭惡的那類人,一時心裏又躊躇了。

只希望,棗玠只是貪杯而已,對那狎妓之事并無興趣……

希望一切都只是他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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