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見那婦人這般,衆人笑的更厲害,又有人扯着嗓子問張虎:“我想寄信哩,莫說五十文,便是五兩也舍得!”

這些人來邊關四五年了,與家人聯絡的次數一只手就能數過來,早就想瘋了。

若在往常想托人捎信,三年兩載都不一定能等到順路的。可若是請人單跑一趟,一個來回少說多半年,算上車馬夥食費,沒有一二十兩請得動誰?

如今既有正兒八經送信的,公事公辦,不必欠誰的人情,且聽着也快的很,誰不樂意?

這一嗓子就好似開了閘的洪水,引得無數人紛紛響應,都說想送,倒把張虎等人忙出一頭汗。

王喜帶人維持秩序,硬是拉了幾隊出來,幾個寫字好看的幫忙登記,張虎時不時的扯着嗓子喊幾句:

“不是開封的且先別進來,回頭還有你們寫的時候!”

“都別擠,後頭還有老人家哩!”

“你他娘的混進來作甚!你老家在河北哩,這一回只往開封!”

那人也不惱,反而嘻嘻一笑,得意道:“你知道個甚!俺家雖是河北的,可俺舅舅在開封酒樓當賬房哩,叫他托人順道捎回去豈不便宜?”

旁邊衆人恍然大悟,又紛紛起哄,罵他滑頭,言語中不乏羨慕。

是哩,便是自家親屬不在,可有個熟人也好啊!

張虎也跟着笑了,一擡頭又對上無數可憐巴巴的眼睛,登時覺得頭皮發麻,只得強撐着解釋道:“別急,別急啊,郡主她老人家說了,這是個造福後世的營生哩,如今将将開頭,往後少不了你們的!”

話雖如此,可方才那人的話也給了大家啓發。雖然只面向開封,可跟開封鄰近的地方不少呢,誰還沒有個親戚道理的在開封過活不成?大不了叫他們捎回去嘛!總比這九千多裏快吧?

于是越發群情洶湧。

這一折騰就到了夜裏,場上還有上千的人圍着,任憑王喜再如何吆喝也無濟于事,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在這裏紮根了。

這麽些年,大家都等瘋了,誰都急于跟家鄉父老通個氣兒,好叫他們知道自己還活着。雖然之前張虎也說還有以後,可誰都等不得,也怕等不着!

萬一沒有以後了呢?萬一郡主反悔了呢?

諸如此類的擔憂此起彼伏,一個人又感染另一個,最終結果就是誰都不敢賭。

老人們都是眼含熱淚,如此這般的說着,唯恐錯過這一回就再也沒了機會。他們都是黃土埋到脖根兒的貨了,還能喘幾年氣呢?臨死前能聽幾句鄉音,也知足了!

王喜見這麽下去不成,這麽些人,便是再有三天也登記不完啊!

得虧着如今當兵的頭一個就得學讀寫,他們也都會幾筆,這會兒一連寫了幾個時辰,手腕子都麻木了。

張虎叫苦不疊,偷偷對王喜道:“老王哥,你瞧這事兒弄的,咋辦?”

喊了一整天,他們這些鐵打的漢子都快受不住了,一個兩個嗓子都如破鑼一般嘶啞,一張嘴沙拉拉的疼。

王喜撓了撓頭,又往看不到盡頭的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掃了一眼,咬咬牙:“你且在這裏應付着,我去請郡主她老人家過來!”

莫說剩下的人,光是今兒他們記下來的名字,就夠送幾個月了!

這會兒白芷和牧歸崖剛吃了飯,正在家裏讨論兵法,聽說王喜來了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結果相攜過來一瞧,果然也是大事!

白芷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虧她還擔心大家嫌貴,接受的慢,如今看來,她還真是低估了古人的思鄉之情!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古人誠不我欺!

見眼前還亂哄哄一片,不成樣子,王喜只好憋足了氣,扯開嗓子吼道:“都別嚷嚷了,郡主和侯爺來了!”

他連喊三遍,衆人也才回過神來,見果然是白芷和牧歸崖,又呼啦啦跪了一地。

牧歸崖照例主動承擔了保駕護航背景板的角色,并不發言。

白芷就道:“大家不必擔憂,此事必然會長長久久的辦下去,如今夜深了,且先家去吧。趕明兒還是在這裏排隊報名,不過說好了,咱們一人只能先登一回,且先叫個人都輪一遍再說,你們以為如何?”

白牧兩家在當地威望甚高,說服力甚至超過聖旨,衆人聽她這樣保證了,這才慢慢的散了。

有幾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家卻留到最後,顫巍巍的沖着白芷跪了下去,老淚縱橫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吶!”

“郡主,恁就是那活菩薩,日後一定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白芷直接懵了,還是牧歸崖先回過神來,親自上前将幾位老人家攙扶起來,又勸慰一番,這才送走了。

回去的路上,白芷百感交集,一直沒說話,直到進門了才唏噓道:“我原本只是想替那些退伍的老兵們尋條出路,實在沒想到”

牧歸崖捏了捏她的手,看向她的眼睛裏滿是柔情和歡喜,“你當得起。”

正因她本就不求回報,所以這份心性才更為可貴。

白芷用力吐了口氣,擡手拍拍自己的臉,笑道:“往後我更該努力了。”

牧歸崖笑了笑,“也辛苦大灰二灰了。”

兩只金雕一次也不過能帶八十封上下,可光今天一天記下來的名字怕不就有八百!

得多多的給它們開小竈!

白芷用力捏了捏眉心,終于清醒的認識到:

客觀現實已經不容許她慢悠悠的等那對金雕生崽了,得趕緊先找幾只類似的猛禽,好盡快填補“飛行員”的空缺!

于是第二天,郡主府就發出來一張告示,說郡主重金收鳥,要求飛的快、能負重,以鷹或是雕為佳。

一連折騰了幾日,整個西望府都人仰馬翻的,連帶着南邊毗鄰的北延府也聽到風聲。

北延府距離開封的直線距離要比西望府近些,可因為多山的地形,通訊也好不到哪兒去,兩家算是難兄難弟、半斤八兩。

如今聽到去了西望府的人回來說那邊正在搞什麽快遞慢遞的,說的有鼻子有眼,北延府的人坐不住了。

俺們也想家啊!

哪怕就是回不去,能有個信兒也行啊!

下頭的人鬧騰,鎮守北延府的武将宋端隔天就帶着知府殺了過來,特別理直氣壯的要求一視同仁,這事兒也得有他們一份兒。

這是直接不要臉了啊!

跟他最熟的顧青先就不樂意了,當即招呼人,要好好“接待他”。

咋就要一視同仁了?我們西望府的燒餅,憑什麽分你們一半?這還有十之八、九的人排不上號哩,莫說一半,一口都不成!

宋端給他們氣歪了鼻子,直嚷嚷沒義氣,又扯着牧歸崖要憶苦思甜,各種回憶當年兩撥人湊在一起打仗,如何如何同仇敵忾,如何如何死裏逃生的經歷。

涉及到自家利益,臉算什麽?

顯然牧歸崖也是這麽想的。

于是兩個邊塞堡壘的頭號軍事指揮官很是扯了一陣皮,然後……什麽共識也沒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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