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類科技的進步加速了人類科技的倒退。這看起來很矛盾,其實一點也不矛盾。”
男孩說:“嗯。我們現在就很原始。對了,爸爸,我們從來不搶別人的東西,別人也不會來搶我們吧?”
男人說:“不,我們不搶別人,但是也會有人來搶我們的東西,他們不光會搶我們的東西,還會殺掉我們。”
男孩似乎不明白:“為什麽他們要搶我們的東西?”
男人:“因為他們需要。”
男孩氣憤:“他們就不會自己去找嗎?”
男人:“竊取別人的成果也是某些道德淪喪的人的捷徑。所以我們要小心。”
男孩心中悶悶的。他不明白,怎麽會有那樣的人,不僅搶別人的東西,還殺人!
女孩一直沉默地跟在他們身邊,她讨厭那些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殺害搶奪別人東西的人,她從來不這麽做,爸爸将他們教育成了一個正直的人,哪怕在這樣的環境中,他們從來都不會想去搶東西,甚至殺人。但是環境又教會了她保護自己,如果遇到那些壞人,她會反擊,她一定會!
女孩緊緊握着拳頭,仿佛那個她要反擊的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回頭看到了一道影子在身後一閃而過,但僅僅是一閃而過而已,也許是一個飄揚的塑料袋,她停頓了一會,跟上了爸爸和弟弟的腳步。
Chapter3
他們走了很長時間的一段路,感覺整個頭發上都布滿了沙子,把頭一低,用手一抓竟能掉下一大把塵土來,剛才風很大,他們幾乎睜不開眼。
“爸爸,我們到那個車庫下面躲一躲吧!”女孩捂着眼睛喊着。
男人試圖把塑料布撐開擋在他們的面前,可這都是徒勞,風将布給刮起來,男人費力地拽着布,接着女孩也跑了過去和他們一起拽着布,好像他們三個都要被風吹起來了。
“放手!孩子們,放手!”男人擔心地喊着,他們三個人連同着那塊塑料布被一起吹着向後倒退。
于是男孩和女孩都放手了,男人也放手,那塊布像脫了缰的野馬随着狂風一起被掀到了天上,他們感到突然失去了庇護一般,三具瘦弱的身體在蒼穹之下顯得如同蝼蟻一樣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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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左右臂膀分別攬着兩個孩子躲到了街邊的一個車庫邊上。他們緊緊貼着牆壁,好像要把自己的身體給嵌進去,男人依依不舍地看着那塊被吹得毫無蹤影的塑料布,有點惋惜,這塊塑料布可不好找,遮風擋雨全靠它,現在它沒有了,被吹走了,而他們三個人都拉不住它。
男人打量了身後的車庫,用耳朵貼着縫隙仔細聽着聲音,裏面應該沒有人,他的眼睛在縫隙裏張望着,好像要把裏面給看清楚,但是他看不清楚,他看到門外面有一把生了鏽的鐵鎖,外面的金屬鍍層輕輕一碰就伴随着鐵鏽脫落,斑駁不已,就像拿破侖蛋糕一樣,層層疊疊,一咬就落得滿地都是酥脆的屑,這道門應該很長時間沒有被打開過了,裏面也許有什麽東西也不一定。
男人看外面的風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才會停止,他從背包裏拿出工具,一下又一下撬開了那道門,他嘩啦一聲将門推開,裏面沖出一股刺鼻的塵土味,就像一個很久沒通風的屋子散發出的那種味道,他們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捂上了鼻子。男人的肺部吸入這種空氣,捂着胸口嗆咳了一會。
等他們的眼睛适應了屋子裏的光線,男孩發出一聲驚喜的叫聲:“噢,爸爸,快看,那是會飛的汽車!天吶!它一點都沒生鏽,它看起來就像新的!”
女孩眼裏也露出一種光彩來,是一輛看上去很新,保存完好的汽車,汽車兩邊的翼折疊收了起來,就好像用翅膀在地上走路的蝙蝠那樣,看上去相當有趣,兩個孩子圍着那輛汽車走了一圈,這的确是個車庫,裏面除了一輛車,幾把掃帚,一個垃圾桶,一堆修理工具,還有幾個油桶,沒有其他東西了。
男人并沒有理睬那輛車,他走到了垃圾桶邊上翻了翻,沒有發現可以利用的東西,他又拿了拿塑料桶,裏面的汽油都是空的,他打開蓋子,聞了聞,沒錯,那些桶都是裝過汽油的,他将桶翻了過來,往下倒,試圖從塑料桶的底部擠出幾滴油來。但是桶裏已經幹得倒不出任何東西來了,男人心裏暗暗咒罵着,怎麽能倒得那麽幹淨,一滴都不剩。
他沮喪地将塑料桶扔在了地上,然後開始在工具箱裏翻着東西,鐵板手,鐵榔頭,不,這些都太重了,他們用不到。
男孩和女孩坐在了汽車上,在東西摸着,很好奇,他們從來沒有好好看過一輛那麽新的汽車。他們印象當中的汽車就和大街上的爛鐵一樣。
它真好看,男孩摸着裏面的內飾。他叫道:“爸爸,你會開嗎?”
男人回答:“哦,是的,我會開。”
男孩興奮地道:“爸爸,它有翅膀,它還會飛,我們開着它飛出去,就能很快到我們想要去的地方了。”
男人沒有翻到什麽好東西走到了車邊檢查了下油量:“它飛不了了,沒有汽油。”
男人找來一根撬棍,探入油箱,撬棍觸到了底部,他又拿了上來,用手摸了摸棍子的頂部,大約有1厘米厚的汽油,他一陣欣喜,太好了,汽油是難得的燃料,可以在緊急的時候快速點燃火,可以在天氣不太冷的時候當油燈使用,他們就可以不必忍受篝火刺鼻的煙味了。
男人用車庫裏的工具把油箱給卸了下來,然後找來了一個小罐子,他将汽油倒在了裏面,有小半罐,他振奮地道:“孩子們今天我們旗開得勝!我們找到了一點汽油!”
可是孩子們并沒有他想象的那樣高興,比起汽油,他們更願意聽到找到了食物。
男孩畢竟還小,他對着汽車新鮮了一陣子,玩了一陣子就覺得累了。
女孩從車上下來,看了看外面:“爸爸,風小了,我們可以出去了。”
男人探出身子看了看天色,天氣非常奇怪,雖然是白天,但是看上去就像是傍晚,天上的雲層像被火燒過一樣,印着紅色,給整個小鎮的廢墟都鍍上了一層烙鐵般的色彩。男人有點不确定氣候的變化,也許一場大風暴将要來了。他心裏有一個不太好的預感。
他們需要一點食物來躲過這要命的一兩天。
“爸爸,我們今天能找到食物嗎?”男孩擔心地問。
“能,一定能。”男人回答。
男孩:“可你昨天也這麽說。”
女孩打斷了男孩:“昨天我們不是找到了嗎?”
男孩:“可那不是爸爸找到的。”
女孩狠狠瞪了眼弟弟:“我們找到的就是爸爸找到的,只要有食物,爸爸就沒有說錯。”
男孩吐了吐舌頭。他小心翼翼地說:“外公說上帝會保佑我們的,對嗎?”
男人愛憐得撫摸男孩,他點點頭:“是的,上帝會保佑我們今天能找到東西。”
女孩看了他們一眼:“這裏沒有上帝,上帝已經死了。”
男人吃驚地看着女孩,暗沉色的嘴唇動了動,他說:“你的外公威爾斯先生是上帝的仆人,他不僅是一名醫生,還是一名受人尊敬的長老(基督裏管非職業的牧師稱為長老),他聽到你說的話會難過的。”
女孩緊緊捏着衣角,其實她心裏一直有一團烈火,他們是被抛棄的人,在苦苦掙紮着存活,他們所有的一切,包括能活到現在都是因為他們的努力。她咬了咬嘴唇,內心的那股躁動沒有噴發出來。她說:“我自己出去找食物,弟弟和你在一起。”
說完,女孩一頭鑽入了風沙中,她的身影在幾米開外就已經模糊,她的聲音還算清晰:“我們會在約定的地方見面。”她知道爸爸一直在堅持着,試圖讓他們堅信一切都會很快好起來,可是她早就看穿了他,這個脆弱的男人一直用謊言在支撐着他的信念。
女孩不顧父親在背後的喊叫和追趕,她想成為一個不依靠父親的人,她拉上了自己的帽子,飛快地脫離了父親的視線,直到她聽不到父親的喊叫,眼裏露出一種勝利的喜悅,可是很快,這種喜悅在她眼裏淡去了,她想到了爸爸的咳嗽,他們說好的今天一起出來,但是她很快又說服了自己,她雖然瘦,但是還算健康,也許她可以很快就找到食物,然後早點回去,讓爸爸好好休息一天。
她将夾克衫的拉鏈一直拉到脖子底下,這樣沙塵就不會鑽進她的脖子。女孩準備好匕首在她容易拿到的地方,然後她琢磨着去附近一家酒吧,除了罐頭以外,酒的保質期也很長,并且可以抵禦寒冷,雖然很多人會想到這一點,但是女孩還是決定去碰碰運氣。
那家酒吧外面的招牌已經倒塌了,只有門前的一個大廣告酒瓶子顯示這裏曾經是一個酒吧。酒吧玻璃窗戶上被砸了一個洞,滿屋子都是沙子,女孩的腳落在地上都會隐約陷入,天吶,她很難想象這裏會有什麽東西,到處都是七零八落倒地的空瓶子,也許在很久以前這裏正舉行過一個派對,每個人都喝得爛醉。
女孩站在門口怔怔盯了一會,她猶豫着要不要進去找找東西。有個東西看上去埋在淺淺的沙子裏,也許是一條被褥,或者是一件衣服,女孩随手拿起了一根木棍,吹了吹上面的灰,她讨厭老鼠,也許那件黑色的東西底下會鑽出成群的老鼠來,那些東西速度很快,又兇猛,除了啃吃木頭,它們通常還會吃死屍,那些東西的生存能力可比人強多了。
她試着挑開了那件黑色的衣服,噢,天吶,她就知道不會有驚喜,下面是一副骨架,人的骨架,衣服被她挑起來,和衣服連着的骨架也随之散了開去。女孩連同木棍子一起扔在了地上。
女孩一個人轉悠了将近一個小時,這個鎮子很大,大得超出她的想象,她和爸爸一直都沒有碰面,所以她認為這個鎮子是大的,否則他們早就遇上了,這裏也許沒有人,她走了一個多小時都沒有看到任何人,除了死人。
沒有人比有人要好,看到陌生人會讓她緊張。可是她又渴望能夠看到幾個人,也許她可以和他們說說話,也許有人知道哪裏可以找到東西。她已經很久沒有和其他人說話了,除了爸爸和弟弟,她不知道一個人一直不說話會是什麽樣子。
她又走了半個小時,一直沿着那條斑駁的水泥路,因為氣候的劇烈變化,那條路已經開裂,到處都是閃電紋,還有斷裂并且拱起,有時候還會有建築倒塌在上面,她需要爬過去。那些裸露的鋼筋在搖曳着,上面還欠着混凝土塊,還有許多廢棄的電線,外面的絕緣層已經像被火烤過一般融化,粘着金屬銅絲,整堆廢墟就像一個被折斷的機器人,躺在那裏無力回天,連微生物對它們的分解也非常艱巨。
女孩終于見到了一個“老人”,因為他身材伛偻,蓬頭垢面看不清面容。他們在這條公路上相逢的時候,彼此都怔住了,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內心是多麽緊張。
“老人”拄着拐杖,身上背着厚重的東西,那是他的全部家當,看上去他就像個騾子,背上的東西将他的腰都壓彎了,他用“三條腿”顫顫巍巍地走在那裏,他也許以為沒有人,所以他才放心地走着,他看上去随時都會倒在路上起不來,成為這廢墟中的一員。
女孩緊緊握着刀柄,就算是一個“老人”,她也必須謹慎,她停在那裏,等着他走過去。只要他走過去,她就不會和他起沖突,她不想起沖突,那個“老人”越走越近,除了一開始短暫的停頓,他們也許都在等對方先走過去,但是女孩沒有動,所以他慢慢動了起來,總要有一個人先動的,不是嗎?他一步一步走向女孩,只是他的腿邁得更加艱難了,就好像有什麽巨大的阻力阻止他前進。
Chapter4
女孩緊緊握着刀柄,漆黑色的刀鞘和她的衣服融為一體,她竭力穩住自己的呼吸,“老人”一開始只是行走,接着他顫巍巍地一只手伸入了自己的口袋。
女孩的心提了起來,他也許也和她一樣,手裏緊緊握着一把刀。女孩看到他的髒手居然從口袋底部伸了出來,這個口袋是破的!她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松了口氣,他的口袋什麽都沒有,是破的!
“老人”看上去有點慌張,他将手裏的拐杖從一只手換到另外一只手,然後換了只手伸進了另外一只口袋,女孩的心又緊了起來,也許這個口袋有一把刀,甚至一把槍!
女孩的心開始紛亂地跳動,爸爸沒有在身邊,她只有一個人。她的牙關上下緊緊咬合在一起,她已經想好了,等他一靠近,她一定要先發制人,大聲喊叫,然後亮出刀,用她所能想象到的最兇惡的神态對付他。
女孩手心裏冒出了汗,沙子掠過貼在她的面頰,脖子,嘴唇,眼睑,她不會眨眼睛的,就算沙子要滾進來,她在這一刻也不會眨!
她看清了那個“老人”的樣貌,他滿臉的胡子,滿臉的皺紋,那皮膚皺的好像可以拉起兩英寸來,仿佛一個大胖子被抽光了裏面的脂肪和肌肉只剩下了一張皮。她不知道怎麽去形容這種反差。
“老人”灰蒙蒙的渾濁的眼神時不時向她飄去,那眼角的眼屎和來不及擦去的濕潤潤分泌物上重新沾滿了塵土,讓他看上去更加落魄恐怖。随着距離越來越近,他的腳步越來越小,同時頻率越來越快,他仿佛屏住了呼吸一口氣要從那個活人身邊經過。
女孩的右手已經将力量發揮到了極致,“老人”的左手也在他的左口袋裏揣了很長的時間。如果有第二條路,也許他們都會選擇避開,可是這條路沒有岔路,邊上堆滿了廢墟,他們相向而行,只能擦肩而過。
就在女孩想要拔刀的剎那,“老人”的手從口袋裏拿了出來,分外珍惜的,卻沒有猶豫地,他托着手裏的東西遞給了女孩。他一邊驚恐地看着她,也許他根本不知道眼前這個人的性別,他慢慢蹲下了身子,身上的重物棉被鐵鍋慢慢遮擋了他的腦袋。
他彎下腰将手中這個東西放在地上,女孩的面前,然後他慢慢支起身子,一邊看着她一邊哆嗦着移動着,他快速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好像一走過去他就可以大口呼吸了,他一邊走,回頭看了女孩幾眼,直到他們離開數十米距離,覺得相互不會追趕對方,“老人”才繼續蹒跚着向前。
女孩看着“老人”的背影,在确定他不會折回來之後,她才蹲下身子揀起那塊東西,是一塊幹面包,真空包裝的幹面包,女孩眼眶忽然發燙,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她以為他拿出的至少是一把匕首,然後他們相互威脅着慢慢離開對方,她沒有想打劫他,她發誓,她只想保護自己,女孩的胸膛起伏着。
她的眼淚滴落在面包幹的包裝上,那個“老人”伛偻的身子還在前方,女孩拿緊了面包拔腿追了上去,她跑了幾步停了下來,這可是珍貴的面包幹啊,這麽珍貴的東西,她吞了口唾沫下肚,她也許不該還給那個人,她應該據為己有,可是……也許它是那個人最後的一點食物,她也被當成了壞人嗎?
如果她收下了,她是不是就是一個打劫弱小的壞人?不,她應該去找他說清楚,她撒開腿開始追趕那個人,沒跑幾步,她就氣喘籲籲,頭暈眼花,她太虛弱了。
那個“老人”發現了她的追趕,他的腳步快了起來,可是他也很虛弱,沒跑幾步,居然連帶着身上的一大堆家當翻倒在地,他就像一個四腳朝天的烏龜,怎麽都翻不過身來。
女孩很快追上了他。
“老人”哀求道:“求求你了,這是我身上最後的一點吃的,我沒有肉,你殺了我也只能啃到皮,求你放了我。你不信,可以檢查我的行李。”
女孩的眼睛紅紅的,她沒有馬上去攙扶這個“老人”,也許他是故意的,有很多人通過博取同情最後會露出猙獰的面目。她說:“我想你誤會了,我沒有想打劫你,我……我是想把面包幹還給你的。”女孩很艱難地做出了這個決定。
她從廢墟中找出一塊斷裂的木頭,伸給“老頭”,說:“你起來,我會證明我說的話。”
“老頭”眼裏的驚訝就好像女孩剛才的驚訝一般,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拉住木頭費力地爬了起來,女孩和“老人”剛才一樣,将面包幹放在了他的面前,然後後退幾步,她說:“你看,我是來還給你的。”
“老人”看了她一會,說:“我叫哈丁。”
女孩說:“我叫艾希望。”
“老人”:“這是一個好名字,你配得上那樣的名字。”
“老人”彎腰撿起那塊幹面包。
女孩轉身就走了。
“嘿!你等一等。”他叫住了她。
女孩回頭:“還有什麽我能幫你的?”
“老人”拆開了塑封包裝,裏面有好幾層包裝,直到露出白色的面包,他怕自己的手弄髒食物,隔着包裝紙掰了一半遞給她:“拿着。這是我給你的。”
女孩鼻子一陣刺痛,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但是她沒有動。
“老人”将半片幹面包包好,顫抖着一只手遞過去,又遞了一點過去,直到遞到她的跟前,又說:“拿着,幫我吃一半,你應該樂于幫我吧?”
女孩看着“老人”,那猙獰恐怖的臉龐,噢,不,他一點都不恐怖,她伸出雙手接過。
“老人”收好自己的半塊面包,拄着拐杖,搖搖晃晃地轉身走了。
“謝謝你,哈丁。”女孩在他背後叫着。
“老人”沒有回頭,他拿拐杖的手微微顫了顫,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了。
女孩一直看着老人馱着一大堆重物消失在她的視線,她的心裏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了,她覺得活着也許也沒那麽糟糕,她看着手裏的面包都想笑出聲來,它真是好看,并且香噴噴的,她撿了塊包裝紙裏的碎末塞進嘴裏,澱粉在口中化開,甜絲絲的。
她把面包小心地包起來,然後揣入口袋中,她應該再去找一找其他的食物,外面飛沙走石的,紙屑、殘破的塑料、小石塊在地上打着圈圈,天氣真是惡劣,也許一場飓風會毫無征兆地降臨,她正猶豫着要不要回去和爸爸彙合,不知道從哪裏忽然跑出來一個人,他長得矮矮的,但是很靈活,也許他稱得上“壯實”和很多人比起來。
他跑向女孩狠狠撞了她一下,然後撒腿就跑。
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滿是骨頭的屁股落在石頭嶙峋的廢墟裏,疼得她哇哇大叫,她一摸口袋,瞬時跳了起來,她抽出刀,目眦欲裂地追趕起來,就好像在追趕她的生命,她就算是死也要教訓這個竊取別人東西的小偷,她怒發沖冠,大聲追叫。
那應該是個小男孩,他的身材簡直可以用“小胖子”來形容,他很熟悉這裏的環境,他跑得很快,女孩追得氣喘,她心裏發誓,抓住他,她一定要給他好看!想來還不覺得解氣,她覺得她應該砍了他的手,叫他搶別人的東西!
小胖子跑進了一條小巷,然後鑽進了一道門,那是一幢橙色的獨立建築,就像很多小鎮上獨門獨院的小別墅,只是這幢房子比一般的房子要大,裏面有很多房間,女孩一直追到了門口,她快不行了,她坐在臺階上喘氣,拿出随身帶的水瓶子灌了幾口水。她一定要把東西搶回來!只要他跑進了這裏,她就不怕他跑了!她不敢耽擱,準備好匕首,悄悄潛入,裏面昏暗不已,也許這個男孩有同夥,所以她必須得小心。她看到男孩的腳印跑到了樓上,那是紅色油漆打磨過的樓梯,上面的漆已經斑駁了,女孩觀察了腳印,除了那個男孩的,沒有其他人的腳印。
她非常善于觀察,這是許多年來爸爸教她們養成的習慣。如果有很多腳印的話,她一定不會上去,但是只有一個人的腳印,她還是可以的,她必須得快,否則那個小畜生一定會吃掉面包的,也許他已經吃了!
她開始從樓梯上走上去,每走一步就會發出咯吱咯吱木頭的聲音,随着她的心一起顫動着。上面靜悄悄的,什麽聲音也沒有,甚至她都懷疑剛才看到的是不是一個幽靈。
一定不會是幽靈,這個地方連幽靈都呆不下去。二樓有十幾個房間,走廊裏有一層地毯,所以她可以走得悄無聲息,她不知道男孩躲到了哪個房間,所以她一個一個看過去,房門都敞開着,裏面的東西翻得亂七八糟,第一個房間,沒有人,第二個房間也沒有人,直到最後一個房間,女孩停住了腳步。
她看到了那個男孩,他正背對着她。
Chapter5
女孩悄無聲息地靠近,而那個男孩似乎沒有察覺。
視線漸漸開闊,她看到了男孩正站在床邊。
女孩舉起刀柄,她應該先給他狠狠一下,将他打倒!
她舉起手,正打算突然跳出去,忽然她聽到了一陣咳嗽的聲音,這聲音将她的計劃打亂了,她杵在那裏,仿佛被定身了,她屏息靜氣地聽着。
這裏還有其他人?
她靜靜地探頭,是的,這裏還有其他人,是一個躺在床上的女人,那個女人的頭發是白色的,面容很憔悴,皮膚緊繃着,有些發黑,她穿着白色的睡衣,也許這裏是他們的家。
地面上都是空空的塑料袋,和許多空罐頭,除了那張床,這裏簡直就像一個垃圾場。
“小胖子”扶着那個女人坐了起來,他把面包幹放在她的嘴邊,說:“媽媽,快吃一點,快吃,只要你吃了東西,你很快就會好的。”男孩殷切地望着她。
那個女人似乎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了,凹陷的眼眶讓她看上去就像一個骷髅,她的眼皮輕輕動了動,仿佛聞到了香味讓她有了一絲生機,小胖子先喂她喝了幾口水,他将面包幹輕輕放進她的嘴裏。
女人喘着氣,撫摸着男孩的頭發,一下又一下,最後她發出嗚咽聲,她堅持不下去了,家裏的存糧省吃儉用還是吃光了,她不應該再浪費糧食,她緊緊抿着唇,不肯吃一口。
“小胖子”懇求着:“媽媽,求您了,吃一點吧,你很快會好起來的,我們會在一起的。我們不會分開。”
女人還是沒有說話,她将“小胖子”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胸前,她看到了那個女孩,她将小胖子揉得更緊了,她眼裏有着深深的疑惑,帶着一點不安,卻含着一股說不清的期盼。
女孩很難理解那個女人的眼神,為什麽會有期盼?
女人終于開口說話了,她是對着自己的男孩說的,她說忐忑地說:“埃裏克,你是不是搶了別人的東西?”
那個叫埃裏克的小胖子也扭頭,他看到了女孩,他堅定并且尖銳地說:“媽媽,我沒有搶東西,真的,我沒有搶,是她一直跟着我,她想搶我的東西!媽媽,你快吃了,不要讓她搶走了!”
女人的眼淚很渾濁,很稀少,從她皮膚的溝壑中緩緩流下來,卻沒有滴落,就像那即将幹枯的溪流,僅剩的一點水潤都被土壤給吸收了。女人拿起那塊面包,放進了嘴裏,她凸着眼睛一口一口吃了進去,她一直盯着那個女孩,好像在向她宣誓一般,她眼裏的期盼轉而變成了警告。
面包不大,她幾口就吃完了,她說:“現在面包沒有了,我和埃裏克兩個人,而你只有一個人,我們二對一,你沒有勝算。”
女孩看着他們,這個女人活不長了,她知道,女孩的眼睛很酸,她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她本來就不打算為難他們,可是而這個叫埃裏克的男孩讓她厭惡,他明明搶了她的東西,卻說她想搶他的東西!她雙拳緊緊握着,咬了咬嘴唇,扭頭就走!下回別讓她再碰到他!
那個女人說:“埃裏克,你做得對,記住你今天所做的事,你沒有錯。”
女人撫摸着小胖子的頭,她将身體躺好,深深望着自己的孩子,她表情複雜而痛苦,就好像受了極大的苦難和折磨,滿是不甘、矛盾以及無奈。
埃裏克緊緊握着她的手,輕輕梳理着她的頭發:“媽媽,我會好好的,我向你保證。”
女人沙啞的喉嚨裏,發不出聲音來了,她緊緊握着埃裏克的手,用盡了她最後的生命,好像在說,你保證,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論用什麽方法。
在死之前,她很痛苦,就好像上千把手術刀剖開她的身體,有一只無形的手把靈魂從軀體裏摳了出來。
“我保證!我保證!”埃裏克一下又一下吻着女人的手,一聲又一聲念着保證,仿佛這樣可以減少她的痛苦,直到她再也不會動。
※※※
女孩走出了埃裏克的家,她戴上了滿是破洞的帽子,拉上了拉鏈,一頭鑽入了風塵之中,暴風很快就要來了,她不得不放棄搜尋食物,她必須趕回去。
這場風暴比她所經歷過的都要大,天已經黑得像染了墨,只有閃電偶爾會将濃黑給劈裂,然後讓原本昏暗的天恢複片刻的光亮,每一場自然災難,都會對這個地球進行一次巨大的破壞和洗劫,什麽作物、房屋在自然的肆虐之下都不堪一擊。
屋頂上的紅色瓦片,搭建房頂的竹片、羽毛氈,一切脆弱的建材都仿佛活了起來,它們瘋狂地跳舞,試圖脫離桎梏,直沖天際。
女孩縮着腦袋飛快地奔跑,她照着原路返回,她氣喘籲籲,也許她很快會被風卷起來,可是此刻她只想回到爸爸的身邊,弟弟的身邊,一家人哪怕是挨餓都要在一起,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那樣渴望過,她必須向爸爸道歉。
她以為自己長大了,她以為自己可以脫離爸爸獨自存活了,她以為她可以肩負起什麽,可是她什麽都做不了,連爸爸都有做不了的,更何況是她,遇到這樣突如其來的風暴,爸爸一定知道怎麽躲避。
男人心急火燎地出去尋找女孩,他已經将男孩安頓好了,就在他們白天尋找的那間屋子的地下室裏,他看天氣敏銳地覺察到了不同尋常,于是他找了那間房子,就因為那裏有一個地下室。
“爸爸,不要出去,外面風暴要來了!”男孩裹着毯子說。
“可是你的姐姐還在外面。親愛的,告訴我你能一個人呆在這裏!你能!”男人鼓勵着。
男孩頓了頓,睜着大眼睛,點點頭。“是的,我能。”他說。
他怕黑,爸爸走了一定會關上地下室的門,伸手不見五指。
男人在男孩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好孩子!”
男孩說:“我會等你們,你們一定能回來。”
“沒錯,我們一定能回來,我相信爸爸,等你們回來了,我們點油燈。”
“嗯,回來了,我們一起點油燈,我們還找到了豆子肉罐頭。我們可以吃晚飯。”
男人從背包裏拿出了一捆繩子,那種繩子的韌性很高,可以拴住三輛4噸重的汽車。
他正要出去。
男孩依依不舍叫住了他:“爸爸,我會在這裏一動不動等你們回來,我保證不動。”
男人笑了笑:“好,爸爸記住你的姿勢了,你要是動了就得少吃一塊肉。”
男孩頻頻點頭,他不能動,這是他和爸爸的約定。
他關上了門,将繩子牢牢系在腰部,然後沖入了風暴裏,現在風暴剛剛開始,他還是可以努力一下的,艾希望是個聰明的孩子,她一定已經發現了,并且往這裏趕回來,她一定會沿着他們分開時候的那條路,他們說好的,這麽多年來,他們一直都是這麽遵守的。
男人給自己戴上一個口罩,将身子壓低,開始沿着那條路奔跑。天上的那幾到灰金色的亮光壯美卻又殘酷地橫亘在天際,這些金色的光投射到底下的廢墟之上,就好像一把把巨劍射了下來,犀利而又奇偉。
緊接着氣流開始旋轉,黑色的螺旋越長越高直達天際,形成了一個個巨大的龍卷風,遠遠望去有十幾個風眼,巨大的柱子在緩慢移動,也許它們會彙合在一起。
男人的神情有些緊張,可盡管如此,他依然沒有放棄尋找女孩,她是個好孩子,她應該,她也必須活下去,她是他的希望。
男人走了半個多小時,終于他看到了一個瘦小的身子正在逆着風艱難地奔跑,他看到了,心裏一陣激動,就好像品嘗了絕望之後又看到了希望,男人眼裏湧出的濕熱被風沙給刮住了,他揮手喊着:“希望,爸爸在這裏!快跑!”
男人看着追在女孩身後的團團黑色,仿佛要将她吞噬,四面八方飛起的碎屑幾次将她掀翻在地,她的身子都快飛起來了,她不能再跑了,可是她快被吞沒了,她看到了爸爸,是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