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拼命的時候也可以力大無窮,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打倒了黑人,勒住了那個黃種人。
“沒事了,孩子。”男人一下一下吻着男孩的額頭。
“希望,你沒事吧?”他問女孩。
女孩很堅強,沒事,她說,她拿着激光槍,将光束的距離調整了一下割斷了鐵鏈子,真神奇,那種光鋒利地就像刀子,切割着鐵鏈就像切割着一片面包。
男孩吓得站不起來,他感到褲裆都濕了,他幾乎暈過去,他癱軟在地。
女孩很機靈,她拿走了黑人炮頭身邊的槍,用激光槍對準了他,好像滿足了某種殺戮的欲望,她內心的恐懼得到了釋放,她感到自己殺人了,兇惡了,強大了,可以藐視一切了,她有些興奮又有些不安,她猶豫地問:“爸爸,我要殺了他嗎?他還沒死,他一會就會醒過來。”
“先把他捆起來,孩子。”男人說。
女孩,用鐵鏈子将他的手和腳捆住了。
男人平複了下身體,他站了起來,高度的緊張和激烈的搏鬥讓他非常虛弱,但是他還是支撐住了,他舉起了黑人的步槍,那個女人也揀起了馬克的步槍。
他們對峙着。
男人說:“女士,我們不會随便殺人,請你放下槍。”
女孩也将槍對着那個女人:“我們有兩個人,而你一次性只能朝着一個人開槍,如果你開槍了,我保證你也會死。”
女人驚恐地說:“我憑什麽相信你說的話?”
女孩說:“你可以試着相信我,也可以試着和我們相互射擊。”
女人戰栗着,她慢慢将槍放在了地上,抱頭蹲下,她驚恐地和糠篩子似的,她說:“不要殺我,我也是被迫和他們在一起的,我沒有辦法。求你們。”
女人擡起頭看着男人,她用那種眼神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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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當初他們用那種眼神看着她那樣。
女孩說:“爸爸,那個女人和他們是一夥的。”
男人說:“我知道。但是我們答應過她只要她放下槍,就不會随便殺人。”
女孩說:“不随便殺人不代表不殺她。”
男人說:“昨天他們在強暴她。”
女孩和父親對峙了一段時間,她說:“好吧。”
女孩走過去,将馬克的那把槍也拿在了手上。
他們将哈丁的鏈條也切斷,可是發現激光束明顯得弱了,到最後盡然無論怎麽開啓都沒有光點了,哈丁說:“它的能源耗盡了,沒用了,扔了吧。”
女孩舍不得扔留給了弟弟:“阿勇,給你當玩具。”
男孩已經鎮定了下來,他接過來愛不釋手地看着。
男人檢查了步槍的子彈,發現只有5顆了,原來這群兇惡的人也快彈盡糧絕了。男人将其中一把槍扔了,因為它很重,他們只能帶一把槍,他們有5顆子彈了!
他們喝了點水,坐在一起。在想該怎麽辦?
男人收拾了東西,說:“孩子們,我們應該走了。他們應該怎麽辦是他們自己應該想的問題。”
男孩說:“爸爸,哈丁怎麽辦?他的腿受傷了。”
男人說:“我們幫不了他。”
男孩有些不忍心:“爸爸,我們可以幫他的。”
男人重複:“我們幫不了他,我們不能帶他一起走。”
男孩說:“我們可以不帶他一起走,但是可以幫他。爸爸,我們真的不幫他?”
男人和女孩推着車打算離開。
男人停住了腳步,看了眼男孩和哈丁,他将推車交給了女孩,走了回去。
“好吧,我們現在至少可以幫他一點。”男人說。
他用熱水洗了洗哈丁的傷口,用酒精替他消毒,然後用刀子挖出了他腿部的子彈。然後用幹淨的床單布替他裹上了。
男人說:“就這樣吧,我們做了我們能做的。”
男孩點點頭,對着他說:“哈丁,請多保重,也許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
哈丁靠在牆壁上,拿起那只他們扔掉的步槍當拐杖,他站了起來。
他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幕,那個女孩追上了他,只為還他一片面包,他說:“再見,孩子們。”
也許那個倔強的女孩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但是如果下一次有人拿槍指着他,他一定會說他什麽都沒有看到,他只有一個人。
女孩說:“哈丁,謝謝你告訴我激光槍的用法。”
哈丁拄着拐杖看着他們離開,然後和他們反方向而行。
他們再也不會見面了。他忽然很傷感。
他很孤獨,也許他會死在某個角落裏。
男人和孩子們又踏上了旅途,他們變得更加小心。
女孩問:“爸爸,為什麽我們不殺那個黑人?”
男人說:“我們用鐵鏈子捆住了他,他掙脫不開了。”
女孩說:“也許那個女人會解開他,然後他還會吃人。”
男人用沉默回答了女孩。
現實用殘酷給了女孩答案,從地下車庫那裏傳來了慘絕人寰的叫聲,是個男人的聲音。
男孩說:“姐姐,那個女人殺了他。”
女孩說:“他該死。”
男孩又說:“那個女人怎麽辦?”
女孩說:“不知道。”
男孩拉着姐姐的衣角,擔心地問:“她會追上來殺我們嗎?”
女孩說:“不會,因為我們有槍。”
他們來到了那個地下娛樂城,昨天找到罐頭的地方。男人感到傷口又疼了,在背部,他看不見,他忍着,他說:“孩子們,今天看你們的了,爸爸放哨。”
于是男孩和女孩開始像獵狗那樣尋找食物。他們找到了一張破地圖,被壓成了一片片,女孩将地圖遞給了爸爸,男人将地圖收好,有了地圖,也許他們知道可以怎麽樣盡快走出第九區。
男孩看到了一個罐頭,他不知道是不是空的,所以他将手伸進去拿,可是他有點夠不着,所以他緊緊趴在廢墟上,将手伸進去,尖銳的石頭嵌在他的胸前,他的手指尖觸碰到了光滑的鐵皮,但是還不足以讓他有力量拿到。
廢墟坍塌了下去,就好像下面被蛀空了那樣忽然就落了下去。
Chapter9
廢墟坍塌了,男孩腦中一片空白,他落了下去,感覺四周有許許多多的灰燼和石子,他跌在下面的廢墟上,上頭落下來無數小石塊砸在他的身上。
他聽到姐姐在上面大聲叫喚着他,他有些迷糊,身上沒有覺得疼痛,就像睡過去那樣舒服,他有時候常常想,就這樣睡過去,不會再醒來,也是一種幸福。
他不知道他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界上,或者說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上是來做什麽的,他不知道。
他記事以來,他就跟着父親和姐姐在東奔西走,他們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不記得走了多少年,他們還沒有走出第九區,很多時候他甚至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第九區,他們不會有走出去的一天。
可是爸爸說,他們很快就要走出去了,很快。
很快,有多快?他不知道。
爸爸說,很快就是不經意間,忽然看到出口就在眼前,所以要堅持。
也許是下一刻,也許就轉個彎。
所以他每天就算醒來的時候也是充滿期盼的,也許醒來了,他們再轉個彎,就會有驚喜。
他一直都這樣期盼着,除了吃,就只剩下這一份希望。
他想也許姐姐的名字叫希望就是這個原因吧,每次叫着她的名字,就會提醒自己,人必須保持希望,無論在什麽時候。
男人和女孩趴在上面對着下面喊着:阿勇,阿勇,你沒事吧?
男孩感到了痛,他睜開了眼,看到了爸爸和姐姐在這個圓形的坍塌上面焦急地望着,他忽然覺得活着其實也挺好的,他說:噢,我沒事,爸爸,你們不用擔心。
艾成林擦了擦額頭的汗,吐出一口氣,他跪倒在廢墟邊,雙手抹着眼睛,他喃喃自語:謝天謝地,他沒事,謝天謝地,真是太好了,他無法表達自己內心的喜悅。
在他掉下去的那一刻,他的心髒仿佛被他給扯了下去,他吓壞了,他痛哭哀嚎都不足以表達他的心情,他害怕失去孩子,在死亡和他之間,只有孩子阻隔着,沒有艾勇和艾希望,他一定支撐不下去,他一定活不下去,他早就該和瑪麗一起走了,一起埋在地下,腐爛。
他拿出繩子,拴住自己的身子,他看到了一個坑上面歪倒的鋼筋水泥柱,推了推,覺得沒有問題,就将繩子套在上面,然後慢慢爬了下去,下面很黑,阿勇被擱淺在幾個石塊疊加的表層,艾成林用手電筒照了照,天吶,那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光照都看不到底部,阿勇身下的支撐物搖搖欲墜,粉塵在不斷地往下落。
他說:阿勇,別動,千萬別動。爸爸來了,我們會沒事的。
男孩擡起臉,看着他:好的,我不動,爸爸,我一直都聽你的話,我不會動的。
男孩看到了底下,他感受到身下的石層像人發抖的腿那樣,很快就要崩散了,那是一種很快的感受,是的,那才是所謂的很快很快,快到他覺得就是現在!
他一動也不敢動,他看着爸爸慢慢靠近。
爸爸!男孩喊了一聲,爸爸!他又喊了一聲,他伸出手去。
他的手不夠長,他的身體不能動分毫,爸爸,他最後大聲喊了起來。
艾成林,猛得拉住了他的手。
石頭又一次崩塌了,他們聽到咕隆隆的聲音,一直翻滾。
然後整個上頭似乎都在發出一種卡拉卡拉細微的聲音。就好像房屋要倒塌之前,各種建材之間的耳鬓厮磨。
男人拉住了孩子的手,繩子将他的身體掐得難受,他顧不上身上的疼痛,将孩子拉近自己,孩子很瘦,并不重,但是他依然氣喘籲籲,他用繩子的另外一頭捆住男孩,然後,費力地往上爬。
女孩在上面幫着拉,她喊道:爸爸,你抓住弟弟了嗎?
男人道:我抓住了!我們應該感謝上帝。
女孩看到坍塌的大洞在不斷往前方擴大,好像整個地球都要坍塌了似的。她疾呼:爸爸,快點,爸爸,這裏要塌了!快點!
男人一聽奮力往上爬,他加快了速度。
這個地球到底是怎麽了?地下資源都被抽空了,整個地面都在不停塌陷,這個鎮子看起來更加嚴重!他終于爬到出口了,女孩扶着爸爸,爬了上去,然後将男孩一起拉了上去。
男人迅速解開繩子,攬着兩個孩子:“快!快走!”
他們彎着腰頂着地下娛樂城上面落下的細沙子,和小石塊,飛快地跑了出去。
男孩跑不快,他的一條腿特別細,是正常腿的三分之二。
他賣力地跑着,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沒有摔傷,也許是他太輕了,也許上帝真在保佑他,他覺得他跑得快了許多,能夠跟上爸爸和姐姐的腳步了。
他們拉上手推車,男人将男孩抱起放在推車上,然後奔跑。
公路的閃電紋突然就像被一只巨大的手給折斷了,變成了一道道猙獰的深淵。
男人抱起了男孩,丢掉了車子,和女孩一起見路就跑,只要是能走的他們就走,坍塌不斷發生在他們身後,仿佛一只巨獸張口吞噬着他們身後的一切。
他們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整個胸膛的氣流都在快速進出,他們不敢停留。
小推車和那剛剛做好沒多久的新遮雨布都翻入了地底下。
男孩趴在爸爸的肩膀上,看到了他背後滲出的鮮血和汗水。
女孩跑不動了,她覺得肺都快幹燥得裂開,她想喝一口水,她說:爸爸,我們歇會吧?
男人也跑不動了,地面依然在顫動,腳底下什麽時候會踏空不得而知,但是巨獸的啃噬似乎停止了,他看了看身後一百多米遠的地方,他凝視了會,坍塌停止了。他放下了男孩,累得坐倒在地。
女孩拿出水壺,喝了一口馬上遞給爸爸,給爸爸灌了幾口水。然後拍着他的胸口順氣。
爸爸,你不能再跑了,再跑你會死的。女孩說。
男人的眼睛還是直直盯着坍塌口,過了一會他說:好,只要坍塌停止了,我們就不跑了,休息一會。他們大約休息了十五分鐘。
三個人坐在那裏看着大半個小鎮都不見了,在他們面前的只有一個巨大的天坑,他們都能聞到從那洞裏飄出的腐爛和臭水溝的味道,風從那裏竄出來,也許下面填埋了很多很多人或者動物的屍體。
噢,真是糟糕的一天,男人心想。
男孩問:爸爸,地面還會坍塌嗎?
男人說:不知道。
男孩又問:為什麽我們還沒走出第九區?
男人想了想:因為第九區很大。
男孩又問:第九區是整個地球嗎?
男人說:不是。是地球的一部分。
男孩又問:第九區外面是什麽?
男人說:不知道。
男孩又說:沒有人走出去過嗎?
男人說:沒有人,但是我們可以。
嗯,男孩說:爸爸,我總會想起哈丁,他會不會掉下去了?
男人說:也許吧。他和我們走了相反的方向,而那一片區域全部塌陷了。
男孩想這樣也好,他說:那個女人呢?她會掉下去嗎?
男人說:也許吧,沒有人幫她。不像你,有我們可以拉你上來,所以她掉下去就上不來了。
男孩沉默了會,希望她掉下去就死了,而不是還活着。
他拿出了懷裏的罐頭:爸爸,你看,我們還是有希望的對嗎?
男人的表情忽然鍍上了一層欣喜和激動,他接過那個罐頭,是個午餐肉罐頭,挺大的。
男孩笑了笑:我以為它是空的,可它卻是滿的。我抓住了它,當時我想就算自己掉下去,我也要抓住它!
男人看了一眼女孩,将罐頭給她看。他說:希望,快看,我們有吃的了!阿勇是個勇敢的孩子。
是的,他也長大了。女孩由衷地稱贊,她吞了口唾沫,她不應該覺得弟弟沒用,任何人都有用!
她趴在地上,用耳朵聽了聽,地面的轟鳴聲停止了。
也許某個人翻動食物的時候又會觸發什麽,但是現在安全了。
他們松了口氣,安全了!
女孩向後看了看,扶着爸爸,他們三個人相互扶持着,慢慢走了一段路。
女孩說:爸爸,我們今天就在這裏過夜吧。
男人說好,我們就在這裏過夜,晚上會很冷。
這是一幢殘破的建築,四面漏風,女孩說:爸爸,你坐着休息,我和弟弟來。
男人說好,他的确需要休息,他咳嗽了一下,背部更加疼痛了,待會他得讓希望幫忙看看。
女孩指揮着男孩開始利用周圍的殘牆斷壁,然後用木板和倒塌的門板重新搭建了一個簡易的藏身處,她維修了一個大房子的角落,夠他們三個人就行。
男孩說:姐姐,為什麽我們不去那邊那幢房子?那幢房子看起來挺堅固。
女孩順着男孩指的方向看去,沒錯,那是一幢貼着紅色磚的大房子,她說:這樣的房子很多人都會看中的,所以我們不能去。
男孩沉思了一會,點點頭。他說:還有其他人嗎?
女孩說:有,我們要相信有其他人。
男孩弱弱地反問:可你以前說這裏沒有人。
女孩:可我們還是遇到了人,差點連命都沒了。
男孩:好,所以我們要時刻相信會有其他人。哪怕沒有人。
女孩:對!
他們搭建好了藏身處,他們晚上不打算點篝火,早早分吃了午餐肉罐頭,真香啊!
他們三個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之後,他們将空罐頭扔了。
女孩檢查了爸爸的傷口,他的傷口有點發炎,骨頭有沒有受傷她不知道,他最好能夠躺上幾天讓傷口長好,可是他們必須行走,不能在一個地方長時間停留。
爸爸總是受傷,但是每次都熬了過來,他這次也可以。
爸爸說,能活到現在的人生命力也可以像動物一樣頑強。
野生動物從來沒有醫生,受傷了,它們都得學會熬過去。
現在他們就和動物一樣,甚至動物都比他們要強一些。
女孩重新幫爸爸擦拭了傷口,用幹淨的布捆上,他們沒有毯子了,所以三個人緊緊靠在一起取暖睡覺,外面下起了大雨,滴滴答答打在了屋頂上。天色越來越黑,就算是坐在身邊的人也彼此看不見對方的臉。
男孩說:爸爸,我們能點一下油燈嗎?求你了,太黑了,我害怕。
女孩也說:爸爸,我們能點一下嗎?很冷。
男人猶豫了一下,他說:好吧,油燈比較暗,我們用石頭圍起來,這樣別人會看不到,就我們能夠看到。
兩個孩子眼裏露出興奮的光芒,太好了,他們心裏想着。
他們就像點亮生日蛋糕的蠟燭那樣,緊緊盯着油燈亮了起來,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之中帶給了他們一絲溫暖,他們輪流用手在上面呵着取暖。
這麽小的火苗在寒冷的夜裏不能帶給他們多少溫暖。
但是他們覺得這比完全漆黑的夜要好很多。
孩子們靠在最裏面睡着了,男人将油燈盡量靠近孩子,他手裏握着槍,冷得有點睡不着,他最擔心的還是食物問題。另外,他必須時刻保持警惕,後來他累了,迷迷糊糊睡去。
他夢見了瑪麗,他的妻子,她美極了,尤其是她脫下睡衣的樣子,他很久很久沒有做愛了,他非常渴望,夢裏的房子還是他們原來的房子,有溫暖的床,他們吃完燭光晚餐,是火腿熏肉和番茄醬意面,還有他愛吃的餃子。然後他們在床上相互愛撫,親吻,進入對方,不論從身體還是心靈上,這是一次完美的性愛。
忽然,他驚醒了,他的眼睛在黑暗裏有一絲驚懼的光芒閃過。
沒錯,他聽到聲音了,除了孩子們呼吸以外的聲音。
他靜下心來,等待那個聲音再次響起,他好仔細分辨那個聲音來自何方。
他握着槍。
那個聲音是金屬的聲音,是他們剛才吃完的午餐肉罐頭,罐頭被扔在不遠處。
這個聲音就是罐頭被拖動的聲音。
沒有風,只有雨還在下。
Chapter10
無論處于什麽樣的環境,只要還活着,就怕死。
這是生命的本能!
孩子們也微微醒了過來。
噓,男人在他們耳邊輕輕說,噓,別出聲。
那個罐頭還在叮鈴叮鈴響着,抖動劇烈,連嘩嘩的雨聲都遮蓋不了。
女孩和她爸爸一樣警覺,她徹底清醒了,然後慢慢坐了起來。
爸爸,是什麽?她輕輕問。
男人搖搖頭:不知道,也許是雨太大了,也許是罐頭滾下去了。
女孩和男人保持了安靜。
不一會,男孩也坐了起來,他撐開了眼睛,揉了揉。
罐頭還在響着,好像被拖動着。
女孩說:爸爸,不是因為雨。
男人點點頭,他拿出了手電筒,那個手電筒還是從這幾個抓人的家夥那裏拿來的。
他輕輕搖了一分鐘。
兩個孩子躲在他的身後,他們慢慢從遮風擋雨的地方挪了出來。
男人把手電筒遞給了女孩,自己端起了槍,他會打槍,近距離的他有把握打中。
女孩說,那我打開了。
男人點點頭,嗯,打開吧。
第一等,男孩按住了姐姐的手,他有點害怕,他說:也許他會離開。我們可以不用發現他。
男人說:必須打開,我們得看看到底是什麽。
男孩沒有堅持,好吧,打開,天還沒亮,他們不可能戰戰兢兢地坐一晚上。
好吧,打開吧,男孩也同意。
一束燈光射了出去,女孩迅速朝着有聲音的地方橫掃了一圈,他們都屏住了呼吸看着。
接着,光圈停留在十多米開外的一堆亂石縫裏。
一只渾身濕漉漉的動物站在那裏,瑟瑟發抖,它很瘦。
他們看得心都提了起來,它太瘦了,它看起來是一只狗?
男孩發出驚喜的嘆聲:爸爸,你看,是狗,我很久沒有看到狗了,我以為它們已經滅絕了!
男人和女孩怔怔地看着,不可思議的狗,它居然還活着,更不可思議的是,那只狗微微低着頭,發出噓噓噓的聲音,它并沒有離開,它舔着被雨水淋濕的罐頭。然後看着他們。
男孩說:爸爸,它一定是餓了。
男人說:是的,我們幫不了它,我們沒有東西給它吃。
男孩說:那我們一定不能收養它對嗎?
男人很肯定地說:對。不能養它。
男孩說:我們不會殺它的對嗎?
男人猶豫了一會。
女孩緊緊握住了爸爸的手,她說:爸爸,這是一個好機會,它并不打算走,我們可以抓住它。
男孩急了,他說:因為它信任我們!我們不能殺它!
女孩狠狠罵他:閉嘴!你這個同情心過剩的人,從前你不也吃過鳥、吃過雞鴨?
男孩躲在爸爸的另外一邊,他被姐姐的兇悍給吓到了,他懇求着:爸爸,我們不能殺它。
那只狗将它舔過的罐頭咬了起來,放在了他們的面前,它慢慢蹲了下來并趴下。
它從前一定受過良好的訓練,并且這麽多年了,它一直沒有改變。
它的主人一定是個好人。也許它的主人已經死了。
男人放下了槍,捏了捏男孩的臉:希望,算了,我們不殺它。
女孩盯着那只狗,像盯着一盤肉,她不甘心,她反駁:爸爸,我們為什麽不殺它?
她抽出了匕首,似乎在等着父親一個讓她信服的回答。
男人想了想,他知道他必須說服她,因為希望已經長大了。她不會再事事聽着他。
這是好事,但也是他擔心的事。
男人說:因為它信任我們。所以我們不能殺它。
女孩說:它是一只狗!也許它也吃過人的屍體!
男人說:可它并沒有撲上來咬我們。它的眼裏是乞求。它不吃活人。
女孩不開心,這麽好的機會,她說:你沒有說服我,我會殺死它!
男人緊緊拉住了女孩的胳膊,似乎在腦海裏快速尋找出什麽阻止她。
他的嘴唇動了動,最後,他說:因為它具有人性。
女孩看着父親,消瘦的臉龐刻滿了不認同,她急于抓住這次機會,只要是能吃的。
她說:也許它在僞裝,它在欺騙我們。
男人說:人會欺騙我們,但是它不會。
男孩也說:姐姐,它不會。
女孩見弟弟和父親都阻止她,她的聲音大了一點,憤怒:同情心并不能讓我們活得更久!
女孩拔刀準備上前。
男人沒有拉住她。
男孩起身用盡了力氣從背後抱住了她,他說:姐姐,請你放過它,求你。
女孩的鼻子刺痛,她回頭看了眼弟弟,堅定地推開了他,她就不信了,他餓的時候會不吃狗肉!
狗站了起來,它膽怯地縮到了廢墟底下。
鼻子裏依然發出噓噓噓的氣若游絲的聲音。
男人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住手。艾希望,你必須留存一點人性。
艾希望回頭,她的頭發浸在雨裏,她咬着牙說:什麽是人性?
男人說:人性就是保有基本的道德。
雨水從女孩的臉上滑落,她說:人都能殺活人吃人!我們差點被吃掉,我們為什麽要一直留存人性?
因為我們是人!男人斬釘截鐵地道。他的臉在微弱的光中棱角分明,沉重,并且擔憂。
女孩用手擦了一遍臉上的雨水,她說,沒有人性,那我們就不是人了嗎?
對,沒有人性就不是人。男人回答。
那是什麽?女孩問。
是魔鬼!只有魔鬼才什麽都吃!男人用力地回答。
女孩緊了緊手裏的匕首,她也很用力,她把一直掩藏在心底的那種疑問殘忍地抛了出來。
她哭着說:如果我們現在不吃它,馬上要死了呢?
我們現在并不會死。
我說如果!
沒有如果,現在就是現在!
我說如果!女孩的聲音有些低沉,她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她的眼睛通紅,她盯着父親和弟弟。
男人頓了頓,他道:孩子,別激動。
他舔了舔嘴唇,好吧,他說,如果我們現在馬上要死了,我們會吃了它。可我們剛吃過東西。
女孩起伏的胸膛漸漸平息,現場只剩下雨聲,和狗的噓噓噓鼻息聲。
女孩看着廢墟中瑟瑟發抖的動物,那雙眼睛迷茫而又可憐。
忽然,她抽出刀像兇惡地它砍去。
男人和男孩緊張地站了起來。
女孩向那條狗砍去,用石頭砸它,它發出悲鳴,然後它跑了!
女孩渾身被雨淋濕了,她回到了他們的面前,她說:我必須讓它對人類失望。否則我們不殺它,它也一定會被其他人殺了吃掉。
男人将女孩揉進了懷裏,緊緊的。
女孩忽然覺得很悲傷,她和爸爸、弟弟起了沖突。
女孩說,我是不是一個兇惡的人?
男人吻着她的額頭一下又一下:不,不是,你是個好人。
女孩說,我會不會變成一個兇惡的人?甚至吃人。
男人說,你不會。
女孩說,我也許會。
男人堅持,你不會。
女孩說,好吧,我不會。
男人說,恩,我們都不會。
雨依然很大,他們躲了回去,靠在一起,還好雨很大。
很多人不會在漆黑的雨夜出來。
三個人一夜無話。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雨已經停了,有隆隆的雷聲在天際由近及遠。
天空的雲層依然濃得化不開去。
男人一邊咳嗽着一邊收拾着東西。
早上的氣候有點冷,他們說話的時候嘴裏都會冒出白色的水汽。
水壺裏還有一點水,他們一起分着喝了,然後背起了行囊,男人将地圖拿在手裏,那是一張很破舊發黃的地圖,外面有一層薄薄的尼龍,男人找到了他們所在的位置,他拿出筆來劃上了一個紅色的圈,表示這個地方他們來過,并且不會再來了。
男人又在地圖上标注了二十幾個圈圈,凡是他能記住的都标上了。他有幾個印象深刻的地方,那裏很危險,所以他打了叉叉,告訴孩子們,那些地方千萬不能回去。
我們去哪裏?男孩問。
男人指了指地圖上的标線:我們往南走。氣候會溫暖一些,也許我們會見到大海。也許會有吃的東西。
女孩問:第九區外面會在大海的另外一端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過不去。
男人說,不會。我們一定走得出去。
他們穿過了半個小鎮,然後來到了一條高速公路上,路上堆滿了車子和灰塵,公路邊上的樹木都仿佛被火燒過了一般,是焦黑色的,這些樹被剝去了樹皮,已經死了好多年了。
它們有時候會轟然倒下來,發出脆裂聲。這個世界太安靜了,連鳥叫聲也沒有。只有這些死物倒塌的聲音,和從地底傳來的隆隆的轟鳴聲,地球就像一個老化的機器,它在茍延殘喘着運作,也許某一天他會散架,然後變得悄無聲息,連岩漿都會冷卻。
這個地區是火山活躍的地帶。
他們三個人避開樹木走,他們沿途看到了一些已經腐爛得看不出面目的屍體,有些屍體當中流出黃綠色的液體。
白骨到處都是。他們并不奇怪,沒有人會為他們收屍,他們會被自然分解。老鼠在屍體上快樂地鑽來鑽去,也許老鼠能找到吃的,它們什麽都吃。它們可以鑽入廢墟底下。
他們不吃老鼠,也抓不到它們,它們有很多細菌,如果不小心被它們咬了,就會死掉。它們不輕易攻擊活人,但是如果餓極了,恰巧這個人行動不便,那麽它們就會活活吃他。
他們有三個人,所以老鼠不會吃他們。
男人和孩子們走了半天,在天橋下找了一處避風的地方搭了火,燒了點溪水,然後儲存起來。
他們喝着熱水看着篝火發呆。
男孩從背包裏拿出了望遠鏡,他四下看着,沒有看到一個人。
頹敗、荒涼、沒有人類的建設的地球,被大自然報複的地球,都正在死去。
地球上活着的生物,正在消耗最後的資源。
女孩說:爸爸,我們是不是被抛棄了?
男人說:沒有,我們沒有抛棄自己。
女孩望着天空:你說他們在我出生的那一年飛往了其他的星球,他們會回來找我們嗎?
男人說:會,只要他們準備好了。
男孩插嘴:他們什麽時候會來?
男人說:只要我們還活着,就有希望看到飛船從這個天空飛向我們。
男孩說:好吧,那我們就活着。
男人用熱水敷了敷傷口,然後消毒,然後包紮。他感覺好多了。
女孩不停地翻着石頭,她期待地能夠翻到一些昆蟲,比如蚯蚓之類的。
可是沒有,她找到了一些螞蟻。那些螞蟻正圍着一只死去很久的昆蟲。
也許,連螞蟻都是饑餓的。
她抓了點螞蟻丢進鍋子裏煮,然後吃了點螞蟻,可能連塞牙縫都不夠。
男人也和他們一起吃,用勺子勺子放在嘴邊吹,他的胡子黑白相交,用嘴唇輕輕吃到嘴裏,然後喉結上下一滑。沒有什麽味道,只是一些蛋白質,他們急需蛋白質,如果可以的話,他還希望能夠找到一點維他命。
男孩指着不遠處的一座座荒涼險惡的山體道:爸爸,那些山是火山嗎?它們在冒煙。
男人從男孩手中接過望遠鏡,觀察了那座錐型的山,頂部碗口那樣的火山口正有熱氣冒出來。
就像炊煙那樣。
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