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只要看見你我都會無法抑制自己的心跳,我願意把生命都給你,你可以喜歡我嗎?
諾丁将吉他放在一邊,他坐在對面的小凳子上,他說:“可是你的爸爸并不想留在這裏。”
女孩猛地想起來了,她所看到的那些東西,她的心一緊,她說:“諾丁,如果我的爸爸是對的,你會跟我們離開這裏嗎?”
諾丁用雙手扶了扶眼鏡,他說:“就算你的爸爸是對的,我也只相信我們能夠戰勝這些植物。沒有食物,人就會死亡,我會留在這裏守護這裏,我們每個人都發過誓,在上帝面前,忠于厄瓜多爾小鎮,為了人類的希望和未來,我們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捍衛我們來之不易的成就!”
女孩犀利地問:“你覺得人真的能忠于自己的誓言?”
諾丁想起了他和愛麗之間,他們曾經在一起手拉着手,彼此宣誓無論多麽險惡,無論多麽饑餓,絕對忠誠,絕不抛棄對方,絕不傷害對方。
諾丁低下了頭,他反問“你覺得可以嗎?”
女孩說:“如果你覺得誓言神聖,願意去捍衛,那它就可以。反之它等于空氣。我絕對不會宣誓守護這裏,因為我永遠不知道自己會怎麽做。”
諾丁說:“你說的對,我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守護這裏的,并不是因為宣誓的約束,如果我們有足夠的食物,也許就會等到撥雲見日的一天,有了陽光,萬物都會生長,人類将會得到新生,空氣質量就會得到改善。沒有食物就沒有一切。”
女孩說:“這麽說,無論發生什麽情況,你是絕對不會離開這裏的?哪怕是會死,你也會死在這裏?”
諾丁說:“對。我曾經不知道活着是為了什麽。只是單純地活着,因為不想死,可我現在知道了,我活着就是為了等到這樣的生活,像從前一樣,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去守護,不會讓它再次失去,不想再颠沛流離,不想再恐懼。”
“好!”女孩下定了決心,她突然說:“諾丁,我喜歡你,我偷偷潛入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你了。見到你我的心跳得很快,臉就像火燒一樣,我現在就像等待被宣判那樣緊張。”
諾丁怔住了,他的臉不自覺紅了起來,他甚至張口說不出來,這太突然了,他措手不及。
女孩說:“對不起,我一定給你帶來了困擾,但是爸爸告訴我,有什麽話一定要說出來,因為我們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死去,更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分離,不要把想說的話帶到墳墓裏。我覺得很有道理。盡管我很不安,很唐突,但是我還是決定告訴你,我愛上了你,是想和你結婚的那種。我不是在開玩笑。”
諾丁确實覺得很突兀,他無法想象一個連發育都沒有開始的女孩會對他如此告白,他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她,可以讓她好受一些,或者可以讓他們兩個之間的氣氛輕松一些,可是他不會開玩笑,他只能老老實實地說:“希望,你還是個孩子,不懂什麽是愛,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你喜歡我什麽?是因為我彈琴唱歌好聽?還是因為我的外表?孩子,等你了解了一個人,你會對一見鐘情失望。所以不要說輕易說你愛上了我這樣的話。”
諾丁拿起琴,他離開了,帶上了門,他忽然想起女孩不喜歡關門,所以他又将門推開了。他說:“抱歉,我先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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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說:“諾丁,你……不喜歡我對嗎?”
諾丁有些局促惶恐,他說:“不,希望,你……你還小。等你再大一些就會明白,我不是不喜歡你,我願意像朋友那樣喜歡你和你相處,但是不是那種愛。請原諒我,我不太會說話,但是我真的沒有惡意。”
諾丁還是離開了。
女孩早就知道會是這樣,她的眼淚落了下來,但是她在苦澀地微笑,她喃喃自語:爸爸,我認識了諾丁,我告訴了他我愛他。但是他拒絕了我。沒錯,他的外表吸引了我,但是他的內心通過了琴聲和歌聲傳達了出來,他的內在打動了我。
牙膏默默坐在醫務室裏看着她,她就是阿勇的姐姐。他想安慰一下女孩,可是他不知道說什麽。他沒有喜歡過一個人,他覺得人之間都是用來防範的。就算是曾經相互幫助過,誰也不知道在将來的某個時候會不會相互傷害。
女孩問:“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可笑,我見了他一面,就愛上了他。”
牙膏說:“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會取笑你,因為我沒法做到你那樣勇敢。”
女孩說:“你喜歡過一個人嗎?”
牙膏說:“沒有。”
女孩說:“我是真心的。”
牙膏說:“我感覺得到。”
女孩又說:“可他這麽匆忙地離開了,他不願意面對我。”
牙膏說:“我想他是沒有做好準備面對你。”
女孩說:“他不會愛我。”
牙膏說:“為什麽?也許相處了就會産生愛。”
女孩說:“因為我長得什麽樣自己很清楚。”
牙膏打量了女孩,她确實沒法讓人喜歡,沒有一點女人的特征。
女孩說:“但是我愛他的心是真誠的。他可以不愛我。”
爸爸說,在心愛的人面前,會感覺到自己是卑微的。她感覺到這種卑微了。
當諾丁婉言拒絕的時候,她覺得心裏疼得發慌。
她會跟着爸爸離開,一起流浪,可是諾丁不會。
Chapter21
張蒙問亨利讨了一根煙,這年頭香煙都是不可再生資源,也不知道亨利是從哪裏搜刮來的,他抽煙的時候才會覺得人生變得美好了,人類科技的飛速進步,儲藏技術得到了空前的發展,這種十年前生産的香煙只要保存得當,完全不會變質,他抽得心曠神怡。
亨利很喜歡孩子,看不出來吧?他這樣兇神惡煞那樣的大塊頭居然是個孩子王,他經常和那個叫湯姆克斯的孩子在一起,可以說是他半個爹了,他們常常取笑他,說湯姆是不是他的私生子,亨利也不惱,繼續讓湯姆騎在他的脖子上。
亨利只要一有空就會和湯姆玩,湯姆才8歲,父親幾個月前因為肝病去世,湯姆有個爺爺60歲了,大家叫他老湯姆,沒人知道他的全名,他經常戴着老花眼鏡講故事,艾勇就混在其他幾個孩子當中一起聽故事,其實總共也就三個孩子,連阿勇算在內,這年頭孩子能夠幸存下來的少之又少,他們多半都有稱職的父親或者母親。
亨利對阿勇的印象挺深,他經常摸摸阿勇的頭稱贊他是個勇敢的孩子,阿勇和他們在一起感覺很開心。雖然說他和牙膏分吃一份食物,但是亨利總是會多給他們一些,其實真正被接納的時候,他們就像一家人一樣。
而張蒙卻最讨厭孩子了,這些小孩瘋起來讓他抓狂,可是為了從亨利那裏讨一根煙,他只能忍氣吞聲地陪這些孩子玩老鷹捉小雞這種老掉牙的游戲,他做老鷹,亨利做母雞,孩子們都跟在亨利的身後。
“噢,饒了我吧,隊長。”張蒙哀求着,“我寧願去執勤,也不要和這些小混蛋在一起玩。這有失我威嚴的形象。我去訓練武裝隊員,我還要裝配子彈。”
當然張蒙這次犧牲形象換來了三根煙還是相當值得的,亨利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會慷慨一些。張蒙抽了一支,剩下的兩只分別夾在自己的左耳和右耳上。在執勤之前,他得去看看他的老搭檔喬伊,這家夥兩天前被植物攻擊之後就一直躺在床上。
張蒙拿了烤好的食物敲了敲喬伊的房門。
喬伊虛弱地說:“進來吧,老夥計。”
張蒙從飯盒裏拿了一片出來塞進自己的嘴裏,含糊着說:“嗯,味道還是很好,喬伊,你起來吃點東西,再躺下去,我覺得都該發黴了。”
喬伊的身體有點浮腫,他的肚子原本就很大,現在更大了,整個人像個氣球一樣,他說:“得了,老夥計,你別挖苦我了,我很不舒服。一點也不想吃東西。”
張蒙幫喬伊測了體溫,39.2°,有點高,他說:“你應該是發燒了,現在藥品緊缺你得靠自己熬過去,待會我給你打點涼水,幫你敷一下身體。本來嘛中草藥其實是能幫你退燒的,早些年還能找一些,現在滿山都是灰燼,找不到植物做藥了。”
張蒙扶着他坐了起來,喂他喝了點水,喬伊感到好多了,他說:“老夥計,我覺得我是熬不過去了,要不我們再來賭一盤吧?”
“不是吧?還賭?你都把三天的口糧輸給我了,你再輸三天,你就直接去見上帝吧,我看上帝都不敢要你,你這賭鬼。”張蒙夾起一塊烤好的植物送到喬伊的嘴邊。
喬伊緊緊閉着嘴唇,把頭讓了開去:“老夥計,我是真的不想吃東西,而且我覺得熬不過去了,把剩下的三天都輸掉也沒關系,一天三頓,還有9次可以做賭注,一天不賭,我渾身難受,你就跟我賭一賭吧,難道你怕輸?”
張蒙又夾了一塊到自己的嘴裏,他說:“賭就賭,你可別後悔。等你明天好起來了,看着我吃東西,可別流口水。我可不會同情你,老夥計。”
事實上喬伊以前也經常輸,最多的一次輸過5天,他雖然好賭,但是賭品良好,這也是他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了,輸到5天他就絕對不能再賭了,他餓過5天,只靠喝水,絕不吃一口,哪怕張蒙看不過去,把他的夥食還給他了,他也堅決不吃。按照張蒙的話來說,簡直是可歌可泣啊!
于是他們就賭大小,喬伊神采奕奕,仿佛什麽都不難受了,直到喬伊又輸了2天,張蒙不忍心再賭了,他說:“老弟,你手氣太差,逢賭必輸,就別繼續了,5天沒了,你再賭不吃東西就要餓死的,誰叫你言出必行呢,你要是能耍點賴我跟你賭30天都沒問題。”
喬伊心裏想着也是自己能夠快點好起來的,他想了想終于說:“好吧,老夥計,聽你一次。”
他自己都覺得奇怪,巡邏的時候他還偷點懶呢,可賭博輸掉的他可絕不含糊,不吃就是不吃,餓死也不吃,他覺得自己挺有氣節的。
張蒙又幫他躺好,然後他說出去給他打水。
路上碰到了艾成林,他們也沒有派人看着他,給他絕對的自由,看住他女兒就行。艾成林去悄悄看望了女兒,艾希望周圍有武裝人員在暗中看守,看到她在聽諾丁彈琴,一臉幸福,不忍打擾,又去悄悄看了阿勇,看到他在做游戲,開心地笑,他的心如灌了鉛那樣,他忍着咳嗽,慢慢地挪了開去,孩子們喜歡這樣的生活,可是……他卻竭力阻止,他要破壞他們的幸福,他甚至也想和王陽一樣一起做美夢,他們可以戰勝一切。可是,他做不到。
他看到了張蒙,停住了腳步。他覺得張蒙是這裏唯一一個腦袋還算清醒的男人,當時他提問“艾成林,你是什麽人?我們憑什麽要相信你的話?”艾成林望着他的眼睛,他就知道,這個男人和其他人不一樣,其他的人不是沉浸在這種幸福當中,就是沉浸在自以為是當中,王陽更是聽不進去他的話,只有張蒙将他的話聽進去了,他才會問他是什麽人。
張蒙也看到了艾成林,他拿着臉盆去打水,他們兩個人都打量着對方。
張蒙在小鎮裏正常生活已經有大半年了,所以他的言談舉止都恢複了正常人的從容,而艾成林不同,他們剛剛從吃人的人手中逃出來,所以他的眼中和身體的小動作無一不流露出他的謹慎,以及與人之間的疏離感。
如果在外面相逢,他絕對手裏會第一時間握住刀柄。如果他有槍的話,絕對會拔出槍對準他的腦袋,不管他對他們有沒有威脅,好在這是在厄瓜多爾小鎮,艾成林他們父女兩個并沒有受到不好的對待。
所以艾成林僅僅只是把手放進褲袋裏,這是他的習慣,哪怕褲袋裏什麽也掏不出來。
張蒙将臉盆放在水井邊上,他拿出了一根煙遞給他:“抽嗎?”
艾成林搖了搖頭:“不,謝謝。我會咳嗽。”
張蒙說:“很抱歉,我忘了你會咳嗽。”
艾成林:“沒事。”
張蒙本來想點着煙,但是他想了想又夾回到了耳朵後面,他說:“你有話想對我說?”
艾成林看到了他額頭上的疤痕問:“你額頭的傷怎麽來的?”
張蒙感到很詫異,他說:“從來沒有人問過我,你是第一個,為什麽你想知道?”
艾成林說:“沒什麽,只是對你感到好奇。你是個不好對付的人。”
張蒙呵呵一笑:“你對我的印象相當——有見地。”
艾成林感到放松了一點,他說:“直覺。”
張蒙說:“這個疤是被一個姑娘砸的,我看到一個妞,她很漂亮,我色心頓起,想要她,結果被她拿石頭砸了,她不願意跟我,也許她以為我想要殺她。”
艾成林忽然咳嗽了起來,仿佛被嗆到了。
張蒙毫不介意地說:“你一定覺得我混賬透了。”
艾成林忍不住笑了笑,年輕人嘛,更何況是這麽亂的世道,他問:“那後來呢?”
張蒙摸了摸額頭的疤痕:“血的教訓告訴我,想要女人用強不是個好方法,我讓她走了,被砸之後,我心裏還覺得挺爽,我偷偷跟了她好幾天。一直想搭讪,可她很謹慎。後來的事就很悲劇了,她遇到了三個男人,他們有槍,而我沒有,她被他們玩了之後就殺了,然後他們吃了她。”張蒙說着沉默了一會,表情有些難受,好像這對他來說是個很糟糕的回憶。
艾成林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他看着張蒙的臉,他用雙手搓了搓,很無奈。他問:“你親眼看着她被殺死?”
張蒙說:“對,我親眼看着,就像他們在殺我一樣。”
艾成林:“你沒有幫她。”
張蒙:“是的,我沒有幫她。你很瞧不起我是吧?”
艾成林:“沒有,如果是我,我也不會出去。因為出去會多死一個人。”
張蒙:“對,我當時也這麽想。我不認識那個女人,也不知道她叫什麽。”
艾成林:“後來你就走了嗎?”
張蒙又摸了摸那道疤痕,他說:“我沒有走,我跟着那三人三天三夜,在他們去找食物的時候我把他們分別殺了。”
艾成林再次看了看張蒙,他一臉不用崇拜我的樣子。
張蒙說:“我把他們三個的腦袋割了下來,然後放在那個女人的屍骨前,我告訴她,我是想上她,可我和他們三個不一樣,當然我也不是什麽正經的人,當時被下半身主導了,我道歉。我不能救她,但是幫她報仇了。”
張蒙眼裏有着一種深深的情緒,和他的那一道猙獰的疤痕組合在了一起,他看起來就像鋼鐵一樣,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心。
張蒙說:“其實我當時可以試着救她一下,也許我可以成功殺了那三個帶槍的人。這樣她一定會心甘情願被我上。”
艾成林說:“但是更大的可能是你被他們打成馬蜂窩,然後成為他們的腹中肉。”
張蒙:“其實我當時害怕了,這就是真相。”他有些沮喪地撓了撓頭發。“我就是個自私的家夥。也許為了彌補我那可笑的男人的自尊心,我放了一槍馬後炮,安慰了自己。”
艾成林說:“不。你是個好人。”
張蒙:“不,我不是。你認錯人了。”
艾成林笑了笑,他沒有看錯人,他說:“你願意相信我嗎?”
張蒙點點頭:“我可以相信你。”
艾成林說:“毀掉那些植物,你可以做到。”
張蒙:“我相信你說的話,不代表我會幫你毀掉這裏所有人的食物,你知不知道你如果付諸于行動,就等于在殺人,你把他們都殺了!你也在殺我!殺你女兒。”
張蒙堅決地起身去打水,他看到水井幾乎幹涸,發了會愣。
艾成林說:“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這裏很快就要地震。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張蒙提着一桶泥漿水,不以為然地說:“這種情況每隔一段時間會出現一次,不過你放心岩漿不會從這裏噴射出來,地震的強度不會導致房屋的倒塌,這裏的建築能扛十級的地震,這也是我們選擇這裏作為根據地的原因。”
艾成林并沒有放棄,他緊緊跟着張蒙,因為有一件事很快就要發生了。
Chapter22
昏黃的宿舍走廊裏,懸浮的塵埃就像霧氣一般,一位大嬸正在用吸塵器不停地吸着灰塵,她戴着一個口罩,将機器來回在走廊裏推着,老舊的機器發出排風機那樣巨大的轟鳴聲。
她抱怨這裏的氣候悶熱,灰塵很多,也許她自己都聽不清楚自己的聲音,她每天的工作除了清潔還是清潔,她念念叨叨那些武裝部的人房間都和戰場一樣髒亂不堪,她發誓她可不會幫這些肌肉強壯的年輕人去收拾。她只會在他們房間門口的那張白板上用水筆氣呼呼地打上一個大叉叉,警示他們應該打掃自己的房間了。
她推着機器看到喬伊的房間門沒有關上,她又抱怨着替他拉上了門,裏面傳來呼救聲,可是她沒有聽到,她推着機器走向了走廊的另外一端,機器聲音越來越小。
喬伊感覺很不舒服,他感到渾身腫得像要爆炸一般,他看着自己的肚子越來越大,甚至能夠看到皮膚被撐大到極限所呈現的透明狀,他可以看到蜿蜒的紫紅色經絡,他的眼睛微微凸出,滿頭大汗,他開始大聲喊叫:“有人嗎?噢,不,老夥計,快來人啊,快來幫幫我!”
喬伊感到很害怕,他一聲又一聲叫着:“噢,上帝啊,我這是怎麽了?誰能救救我!”他試圖起身,可是身體重得動不了,接着他看到了皮膚下面無數會動的條狀物,就像很多很多的寄生蟲那樣在游動。喬伊除了大叫,他不知道還能通過什麽去發洩心裏的那種恐懼。
張蒙端着水回來了,碰巧楊京也聽到了動靜從隔壁房門裏出來,他手裏拿着槍,宿舍裏的其他人也許有的還沒有回來,有的在巡邏,有的則早早躺在了床上睡覺,聽音樂,他們都沒有聽到喬伊的呼救聲。
楊京将子彈上膛,悄悄逼近喬伊的房門,房門緊緊關着,聲音從那裏傳出來。微弱而又讓人毛骨悚然,他很熟悉這種聲音,那是一個還活着的人發出的垂死的聲音。
張蒙聽着也覺得不太對,他迅速找出鑰匙插入門孔,剛轉動了門鎖,忽然碰一聲響,好像什麽炸開了一樣,那種聲音就像一個灌滿水的球忽然爆裂了,他們兩個人都被這巨響吓了一跳。
楊京迅速用手指在門上推了一下,門緩緩開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鋪面而來,還帶着古怪的清香,他們兩個人看到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張蒙手裏的臉盆哐當一聲落地,他條件反射地抽出腰間的手槍,對準屋裏。
喬伊在大聲哭着,他的肚子被頂破了一個洞,就像破殼的小雞那樣,有數十條觸須從他的胃部蜿蜒出來,柔軟,暗紫色,靈活,每一條觸須都有一米多長,就好像喬伊的身體裏被寄生了一只章魚那樣。
張蒙收起槍,從褲腿上抽出一柄鋒利的刀,他迅速擡腳走上去,卻發現地面到處都是喬伊肚子裏流出的液體,滑膩膩的,他就像踩在陰濕的苔藓上,噢,真糟糕,他說:“喬伊,你還好嗎?喬伊,你要堅持住,我幫你把那該死的東西給挖出來。”
楊京摸了一把臉,也收起了槍,他站在原地插着腰不可思議地看着,他說:“喬伊的身體裏怎麽會長出植物來?星際章魚,難道那個男人說的是真的?我們是不是也被寄生了?”
張蒙想起了喬伊被植物的花苞攻擊過,而當時艾成林和他的女兒口鼻都遮着濕布,他用手抓住了那些觸須,很快觸須就像蛇那樣緊緊纏住了張蒙的手臂,張蒙試圖将它們連根拔起。
可是喬伊卻越發大聲地叫了起來,他說:“噢,老夥計,不要拔了,不要拔!我感覺它長在我的血肉裏了,你一拔就好像在剜割我的肉一樣。”
“該死的!”張蒙罵着,他該怎麽辦?他用刀割斷了其中一根觸須,沒想到喬伊又凄厲地叫起來,他哀求,萬分痛苦,“老夥計,快點給我一槍吧,我覺得我正在被慢慢吞噬,很疼,我能感覺到它的根須滲入了我的每一根血管,噢,不,我分不清楚,它們一定像喝果汁那樣在喝我。”喬伊沮喪地一邊流淚一邊痛吟,他只想快點速結束這一切。
楊京踢了一下床腳,撸了把頭發,他轉過臉去,一臉狗屎的懊惱模樣,他現在更擔心的是自己是不是也被寄生了,他感覺渾身都不舒服,他可不想身體裏長出植物來。他臉色鐵青,有些精神不穩定,他抓住張蒙的胳膊道:“張蒙,我們會不會也被寄生了?我們也會像他那樣嗎?我們該怎麽辦?”
楊京有些激動,眼裏飽含了一種說不出滋味的悲觀,也許他還年輕,他不想這麽早死,他在此刻顯得有些不鎮定。他開始脫背心檢查自己的身體,然後喋喋不休地說話。
他發現身體上有許多紅色的斑點,奇癢無比,他開始不停地撓,然後抓出了血,他瘋了一般,他舉着槍上下晃動,他尖銳地且肯定地說:“張蒙,我們一定都被寄生了,那些東西潛伏在了我們的身體裏。”
楊京覺得渾身像火燒一般,他說:“張蒙,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我說我們被寄生了!我們都要死了!”
“張蒙!”楊京越說越大聲,到最後他吼了起來。
張蒙沒有看他,楊京突然的聒噪讓他心煩意亂,他直接将槍口指向了他的腦袋,他說:“閉嘴。你最好安靜一點,要麽就滾出去!”
楊京不可思議地看着隐隐泛着怒氣的張蒙,他無法想象為什麽這個時候他居然這樣鎮定,難道他不擔心嗎?他居然還用搶指着他?楊京面色潮紅,怔在原地,只剩下胸膛在無聲地起伏。
張蒙慢慢将槍從楊京的頭上移開,他用槍脊托了托額頭,眼睛有些發酸,真是操蛋的一天啊!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對準了喬伊的腦袋。
喬伊的鼻孔也流出血來,他用眼睛鼓勵他,此時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他緊緊閉着嘴,好像要嘔吐卻極力忍着的樣子。
FUCK!張蒙看着喬伊,這個老家夥,他們是夥伴,他卻要親手殺他!他們生活在一起的大半年,就像兄弟那樣,這是他流浪很多年之後第一次把他當做家人的兄弟,他要親手送他上路,張蒙的眉頭糾結地高聳,仿佛争先恐後想要擺脫他那張倒黴的臉,他難受得肚腸都快打結了。
他将喬伊扶坐起來,他說:“老夥計,不,我不能殺你,你還有得救!你必須得堅持!讓我想想辦法,一定有什麽東西可以阻止它!”
張蒙抱着頭,他來回走了幾步,壓抑的恐慌讓他額頭,臂膀滲出的汗液如緞子那樣發亮,他看到了艾成林!他眼裏露出一種渺茫的希望,是的,他心裏都覺得喬伊死定了,他跑到了艾成林的跟前,緊緊扶住了他的雙臂,很用力,他說:“告訴我,怎麽樣才能救他?告訴我!”
男人沉默地看着,他的手放在身後,他拿着一把紅色的消防斧,他将武器小心地隐藏在他的背後。他說:“殺了他,才是最好的辦法。他沒得救了,植物已經和他融為一體。他就像泥土一樣被根須牢牢抓住。”
張蒙不甘心,他用槍指着艾成林,他很用力地将食指放在扳機上,手臂上的經絡因為用力而一跳一跳的,他大聲吼道:“告訴我怎麽樣才可以救喬伊?”
男人說:“就算你會朝我開槍,我也只能說沒有辦法。”男人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将手裏的斧子捏得越來越緊,他有點緊張,但是他覺得自己沒有表現出來。
楊京看到喬伊裸露的皮膚上有越來越多的黑點,然後他的頭的他的胳膊,甚至是腿上都鑽出了搖擺的植物,它們一個個破肉而出,此刻的喬伊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水母那樣,他渾身都是紫黑色的搖曳的觸須,然後他再也忍不住了哇一聲張開口,他的喉嚨裏竄出一根如舌頭般粗大的觸須,那根觸須抓住了距離最近的楊京,它圈住了楊京的脖子,就像套馬杆那樣一抽,楊京被這股巨大的力量拽到在地,渾身粘滿了濕噠噠的液體,他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悶哼,然後腳底不停打滑,他站不起來,脖子越抽越緊。
碰一聲槍響傳來,喬伊的腦袋中槍了,鮮血噴得滿牆都是。張蒙上前砍斷了那根觸須,楊京無力地跌在地上大口喘氣,他的脖子差點被勒斷。
張蒙的槍口正在冒着煙。他終于還是開槍了,喬伊走了,也許他應該早點下手,讓他少受一些痛苦,喬伊沒有知覺了,可是他身上的植物還活着,它們在瘋狂生長。
艾成林突然舉起斧頭沖向喬伊,他掄起斧子就往喬伊的一只手臂砍去,喬伊比較胖,他一斧子居然沒砍斷手臂,正當他打算砍第二次的時候,張蒙從背後抱住了他。
艾成林發瘋了一般掙紮他必須馬上砍斷喬伊的四肢,最好連他的頭也一起砍了。
張蒙死死抱住了他,他說:“你瘋了,他已經死了,喬伊已經死了,你還要這樣砍他,你這個瘋子!楊京,快來幫我一起抓住他。快點!”
楊京迅速奪下了斧子丢在地上,抱住了艾成林的腿,他們二人一個抓上面,一個抓下面,将他擡了起來,丢出門外。
艾成林大聲說:“我們必須先砍了他的四肢才能燒他的屍體,植物馬上會操控他起來殺人,他馬上就會起來的!請相信我,請相信我!張蒙!”
張蒙氣喘籲籲的,他狐疑地盯着喬伊的屍體,楊京也回頭看了一眼,喬伊依然安靜地躺在那裏。只是喬伊胖胖的身體幹癟了許多,而植物壯大了不少。
可是沒有人聽他的,他們只是将信将疑,沒有親眼看見他們是不會相信的!
張蒙當然不允許一個陌生人去砍他的好兄弟的四肢,在他死後還要虐他的屍體!
這時,門口漸漸聚攏了一些居民,他們圍得水洩不通,亨利和王陽也聞訊趕來了,愛麗是醫護人員也趕來了,艾勇和他的新夥伴湯姆克斯,和老湯姆都來了,連那個清潔的大嬸也搓着圍裙驚慌失措地趕來了,武裝部的人員控制了現場。
艾成林看到了阿勇,他的眼睛一直在尋尋覓覓,他必須找到希望,然後趁亂離開這裏,他必須離開這裏,他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可是艾希望不在這裏。他被隔離到了門外。然後他努力靠近阿勇,人很多,他試圖從縫隙當中擠過去。
王陽堅決不同意焚燒屍體,他認為這是一棵新植株,可以加以培養。亨利讓人将喬伊屍體上的植株觸須都砍掉了一些,讓楊京和另外一位武裝人員擡起擔架打算将喬伊送到鐵皮房裏。
地面震動開始了,屋裏的吊燈開始嘩啦啦劇烈搖晃,電源忽明忽暗,然後茲茲一聲熄滅了。人們的尖叫聲此起彼伏,每個人都站不穩跌成一堆,他們就像是裝在容器裏的皮球一般滾來滾去,相互撞擊。
地震了,比前幾次都要猛烈。
房子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就好像巨大的野獸在磨着牙齒,鋼筋混凝土在相互擠壓彎曲,有的開始崩斷,建築內落下許多沙子泥灰,就像傾盆而下的雨,砸在人的頭上,眼睛,耳朵,嘴裏。
Chapter23
男人失去了方向感,他被甩了出去,和其他人跌在一起。他沒有暈過去,他努力睜大眼睛,在這劇烈的搖晃中找到了阿勇,他習慣了逃亡,習慣了惡劣的環境,所以他并沒有驚慌失措,而是沖過去抱起了阿勇。他跑向樓梯口。
老湯姆已經被落下的東西砸得不省人事,大嬸被她推動的吸塵器卡住了肥肥的身軀,她攤倒在那裏,嘴裏不停流出血來。
8歲的湯姆克斯躲在老湯姆的身體底下,他擡起頭看着阿勇被抱走,他大聲地哭。
“爸爸,救救湯姆!爸爸,請你救救他!爸爸求你了!”阿勇在男人的肩膀上大聲喊着。可是男人充耳不聞,他一口氣扛着阿勇沖出了房子,他只能救一個孩子,他只能保證自己的孩子不受傷害,他不是不想幫別人,上帝一定會寬恕他的。
地面裂開了,鐵皮房子扭曲了,破裂了,地面的鋼板也被巨大的力量劈開,整個厄瓜多爾小鎮就好像被犁過的地,僅有少數房屋屹立不倒,大多數成為廢墟,煙塵遮天蔽日。
男人将男孩放在空曠的地面,他脫下了自己的襯衫,用刀子撕成一條一條,然後他開始撒尿,他迅速将幾片布條給尿濕了,然後他給自己的口鼻纏上了,給阿勇也纏上了,他說:“孩子,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