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時候,迷迷糊糊,他感到額頭很疼,所以他忍不住叫出了聲,當手扶到上面的時候,他疼得連忙松手捂肚子,噢,該死的,他不是肚子疼,只是頭上的傷讓他疼得蜷縮身子。

他龇牙咧嘴地發出嘶嘶聲,等他好不容易适應了疼痛,他看到湯姆坐在他的跟前,吓了一跳,一下就清醒了不少,他現在已經不是在厄瓜多爾小鎮了,他也不知道他在哪裏,他想起了那個孩子是他帶出來的,他有點後悔。

張蒙聽到了肚子餓得叽裏咕嚕直叫,天吶,又要過這種日子了,他在汽車上翻找了一下,頓時十分懊惱,他一點也沒有憂患儲糧意識,潛逃的工具上居然沒有救濟糧,駕駛室裏只有半張破地圖。

他拿着地圖翻看了一下,随手扔了,他無法定位自己在哪個區域,這地圖也許不能幫上忙,但是誰知道呢,他又去撿了回來。

他看着眼前的小湯姆有些不知所措,他可不知道怎麽和孩子相處。

小湯姆用周圍的枯枝做了一個小陷阱,他說:“叔叔,一會我們會捉到老鼠的。”

張蒙一副活見鬼的表情,他不相信,一個8歲的孩子知道怎麽捉老鼠。

小湯姆又遞上了水:“叔叔,你一定口渴了。”

張蒙震撼地接了過來,聞了聞小湯姆的遞過來的水,那是一個白色的塑料桶,沒錯是水,不過水不多,他喝了幾口就沒了。他問:“你哪來的水?”

小湯姆說:“你睡了很長的時間,我無聊就在那裏挖了一個坑,做了個地下水蒸餾器。儲水的塑料瓶是我在汽車的後備箱裏找到的。”

張蒙來到了小湯姆挖坑的地方,他驚訝地看到了他做的東西,太專業了,他問:“你怎麽會做這些東西?”

小湯姆說:“亨利叔叔教我的。他經常和我玩,他教我怎麽獲得幹淨的水,怎麽捉老鼠。”

張蒙有些瞠目,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小湯姆湛藍色的眼睛,那雙眸子和亨利很像,至少顏色一樣。

小湯姆說:“亨利叔叔去哪了?”

張蒙看着孩子天真的臉,有些不忍心告訴他,亨利被炸成灰燼了,他說:“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他覺得他這個回答遜斃了。

小湯姆說:“亨利叔叔死了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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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蒙望了望天,雙手合十搓了搓放在額前,也許8歲的孩子也根本不需要隐瞞什麽。他真擔心會吓到這個孩子,但是最後他還是點了點頭,無比肯定地說:“是的,他死了。”

小湯姆說:“是他救了我,他的腿被壓斷了,他一定爬不上來。”

張蒙錯愕,他說:“我不知道,當然,我現在知道了。”

小湯姆又說:“你也救過我。”

張蒙摸了摸頭發,一臉糟心的模樣,他連忙說:“這不值得一提。”

小湯姆說:“你會丢下我嗎?”

張蒙說:“當然。”他毫無愧疚。

小湯姆說:“我會在你睡着的時候幫你放哨,就像今天那樣。”

張蒙:“不管你怎麽說,我都不會帶上你。”

小湯姆說:“你不可能總是不睡覺。”

張蒙:“我不會帶上你。”

小湯姆:“那你不應該救我。”

張蒙用手捂着臉,他在心底默默哀嚎。

張蒙發狠:“我也許會吃了你。這可不是玩笑。”

小湯姆:“我不相信。”

張蒙:“除了你自己,你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我。我絕對會吃了你!”

小湯姆:“那你就吃了我。反正別人也要吃我。我情願你吃了我。”

張蒙:“……”

小湯姆:“你一定會帶我走。”

張蒙:“憑什麽?”

小湯姆:“不憑什麽。感覺。”

張蒙:“那咱們走着瞧。”

張蒙走了,他像躲避瘟疫那樣躲避了小湯姆,小湯姆哪裏也沒去,他就坐在原地。他想如果張蒙真的走了,他就一直坐在這裏,坐到死。反正他走不了多遠。

張蒙真的走了,他試圖搞清楚自己的方向和所處的位置,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得努力尋找食物,讓自己活下去,就是這樣。

他爬到了山頂上,發現那兩座火山幾乎看不見了,只有揮之不去的濃煙,他們應該距離那個地方非常遠了,他獨自坐在荒蕪的山頂,然後他打算離開這裏,他下山的時候去看了眼飛機失事的地方,發現那個小孩還坐在那裏。

小孩很敏銳地發現了他,他笑了笑:“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哦,不是。”張蒙說,“我只是剛好下山原路返回了而已,我想起飛機上還有一些東西。”

然後張蒙裝模作樣地找東西,他覺得這是他最後的機會讓自己做選擇,如果他這一次走了,就再也不會返回了,他找了很久,其實他知道車裏什麽也沒有。

小湯姆站在了他的身後,他說:“叔叔,你找到你要找的東西了嗎?”

張蒙兩手空空,他看了湯姆半晌,眼神不停地閃爍着,他收回了手,幾乎是一次沖動的決定,他抱起了湯姆,他說:“哦,是的,我找到了。就是你,你贏了,當然你可能會成為我的糧食。你願意跟我走嗎?”

小湯姆雞啄米一般的點頭,願意,他當然願意,他太願意了!

小湯姆很高興:“你會陪我玩老鷹捉小雞嗎?”

張蒙怒:“做夢!”

小湯姆有些委屈地咧着嘴。

張蒙瞪着他,他就不敢哭了。

他們的陷阱捉到了兩只老鼠,雖然沒多少肉,他們決定烤了老鼠吃完再走。

小湯姆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張蒙,在确定他不會發脾氣之後,問:“你會去找阿勇他們嗎?”

張蒙有點想不起來,他說:“阿勇?那個和你一起玩的小孩?我為什麽要去找他?”

小湯姆說:“因為他有一個了不起的爸爸,還有一個很勇敢的姐姐,他的爸爸在建築倒塌之前就救走了他。他的姐姐是你親自拉上來的。”

張蒙想了想,他記起來了,原來他們是一家子,他有點氣惱地說:“為什麽要去找他們?阿勇有他的好爸爸照顧,他還有個像野耗子那樣兇惡的姐姐。”

小湯姆說:“我覺得他們是好人。”

張蒙:“從今天起不準這麽想。”

小湯姆點點頭:“那我們去哪?”

張蒙:“不知道。想去哪就去哪。”

小湯姆:“可我們總要有個去處?”

張蒙:“這裏是第九區,也許我們可以試着走出去看看第九區外面到底是什麽。”

小湯姆:“怎麽樣才能走出去?”

張蒙:“不知道,一直朝着一個方向走,應該就能走出去了吧。”

小湯姆:“我們真的不去找其他人?”

張蒙一邊慢慢啃着老鼠肉,眼裏有一種警覺的光芒,他說:“不能,我們不能去找任何人。”

小湯姆:“為什麽?”

張蒙看着篝火,他說:“因為從今天開始,我們又得學會提防別人,任何人,哪怕是我們曾經認識的人。”

小湯姆還是不理解,他又說:“為什麽?”

張蒙心想小孩子問題真多,他應該找一本十萬個為什麽給他,他說:“不為什麽。你還小。”

“可我想知道為什麽。”小湯姆歪着腦袋,很認真地看着張蒙。

張蒙看着這雙天真的大眼睛,好吧,他得教他點什麽,他說:“因為饑餓。沒有食物會讓任何人瘋狂,他們會殺人,然後吃人,所以要躲着人。記住了嗎?”

小湯姆害怕地點點頭。

張蒙數了數彈夾,還有兩個,他有兩把手槍,他決定往南走。

其他的從小鎮上逃出來的幸存者,他們開始搶奪武器資源,然後迅速和那些還活着的人分清了界限,他們都是從窮兇惡極的環境中生存過來的人,他們知道怎麽保護自己,所以一走出這個小鎮,他們就像變了個人,迅速帶上能帶走的東西,然後紛紛解散了。

愛麗醒轉之後已經過去了兩天,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就躺在厄瓜多爾小鎮的外面,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她看着小鎮一片焦黑已成廢墟,她呆呆望了很長的時間,臉上的淚痕還沒幹又有新的淚落下來,她做了一場美夢,擁有了她的愛情,她又同時做了一場噩夢,失去了從前和她相依為命的諾丁,他死得多麽冤枉。

愛麗跪在地上哀嚎,她沒有武器,沒有夥伴,什麽都沒有,她想到了死。

可是她突然倒地了,她感到渾身很難受,就好像無數螞蟻在她的血管中攀爬,她的肚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鼓起來,她看着自己的肚子撐破了衣服,她大聲喊叫起來。

嗙一聲巨響傳來,植物的觸須從她的身體破出,愛麗滿地打滾,可是沒有人幫她解決痛苦,她開始不可控制地走,漫山遍野地走,她的思維消失了,她看到了路上泛濫的屍體,她蹲了下來,瘋狂地吃進嘴裏,那些糜爛的肉進入到她的胃裏,血肉促使植株成長的速度快了一倍。

兩個從厄瓜多爾小鎮出來的人和她不期而遇,他們驚恐地朝她射擊,可就算他們打中了她的腦袋,她也依然能夠行走,他們的子彈打光了,他們被觸須抓住,并被活活吃掉,然後植物的根須開始紮入附近的泥土,也許這裏的土壤條件适合它們生存,這幾具屍體成為了天然的有機養料,植物伸展着觸須,有四五十條之多,它們在空氣中柔軟地飄蕩,每一條觸須都有七八米長,并且還在增長,它們非常醒目,吸引着無數對它們不了解的生物向它們靠近……

它們擺脫了束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長,然後成熟,向周圍噴射孢子,用活動的生物帶領它們擴張領地,不過,那應該是幾個月以後的事了。

Chapter26

男人的面前有一條寬闊的洲際公路,男孩和女孩背着東西跟在他的身後,中間的黃色交通标線還斑駁可見。

公路上有許多廢棄的輪胎,它們有的融化了粘連在馬路上,公路的水泥已經裂開了,就像幹涸的稻田那樣。一眼望去除了屍體,就是一些不知道從哪裏滾下來的大石頭,公路距離山很遠,也許這些石頭是頭天上掉下來的,沒人會去在意這些石頭從哪裏來。

一些車子還保留着他們出事時候的樣子,有的側翻,有的車頭完全被撞毀,男人看了眼路上沒有其他的人,他帶着兩個孩子去車子上翻找東西。也許那裏被很多人搜找過,能用的東西都被拿走了。

他們什麽也沒有找到,三天了,他們都沒有找到任何能吃的東西。男孩有點走不動了,他的鞋子破得厲害,大腳趾都露在外面,上面滿是黑灰色的泥巴,他坐在一個輪胎上懷裏緊緊抱着槍,一言不發。

女孩也坐在那裏沉默,這幾天他們很少說話,離開了厄瓜多爾小鎮之後,他們的內心或多或少都有了很大的波動,他們都沒有談到那個小鎮。可是男人和他們不一樣,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想留在那裏,那個小鎮讓他缺乏安全感,他習慣了流浪,不停地翻找食物,他寧可擔心吃的問題也好過時刻處在被殺死的恐懼當中。

他打開了一輛安全氣囊全部打開的汽車,将氣囊割破,然後取了出來,他抖了抖上面的灰塵,試了試韌性,然後他将幾塊氣囊的材料拼接了起來,疊好塞入背包裏。

男人看了眼手表,已經是傍晚五點了,天色很暗,天上噼裏啪啦落下雨滴來,公路上的塵土都在雨滴的攪拌下冒起一個個渾濁的泡泡,就好像下面有許多小魚在吐氣。

男人帶着兩個孩子一路快跑,他們找到了隐蔽的兩輛車的角落作為據點,男人迅速拿出剛才準備的氣囊材料當做遮雨布,他将氣囊固定好,然後和兩個孩子擠在下面,他們看着雨落下來,夜幕降臨,就像無數個他們經歷過的夜晚那樣。

頭頂噠噠噠的聲音讓這個死寂的黑夜顯得不那麽冷清可怕。男人拿出汽油燈,在背風處,靠近汽車的底下點燃了,火苗微弱得竄起來,他打破了沉默,他說:“孩子們,今天晚上我們點燈。”

可是孩子們并沒有因此高興。他們覺得胃液都快燒穿了他們的胃。他們誰也沒敢提到食物的事,因為越說越餓,從前他們還能看着圖片想象自己吃過東西了,可是現在他們顯然沒有這個心情,他們三天沒吃東西了,只喝水,他們最多五天沒有吃過東西,所以現在還不是最糟糕的。

但是他們能說點別的,來分散一下注意力。

男孩說:“爸爸,我們為什麽不到車裏面去休息?那裏不會淋雨,而且幹燥。”

男人說:“你姐姐不喜歡狹小的封閉空間。”

男孩不做聲了,他很懷念在小鎮上度過的幾天舒适的生活,他很想念他的小夥伴湯姆克斯,他說:“爸爸,你說湯姆還活着嗎?”

男人說:“他還活着,亨利救了他。但亨利死了。”

男孩哦了一聲,聽到亨利死了,他覺得挺難過。

女孩也加入了談話,她問:“爸爸,諾丁他還活着嗎?”

男人說:“死了,因為你還沒被救上來,他不想點燃炸藥。所以王陽殺了他。”

這是他們兩天以來第一次談到那個小鎮以及小鎮上的人。

他們已經能夠坦然地談起了。

然後他們又沉默了。

過了一會,女孩說:“爸爸,我告訴了諾丁我喜歡他。我想我不會再喜歡別人了。”

男人說:“不,你會喜歡別人的。”

女孩很堅持:“我不會。”

男人也很堅持:“你會。”

女孩說:“為什麽你認為我會?”

男人說:“我就是知道。”

男人說:“睡吧,明天我們就能找到吃的,我保證。”

女孩說:“我睡不着,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浮現出牙膏墜落的場景,他一定不會原諒我。”

男人覆住了女孩的手背:“這不是你的錯,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求生,他可以踹你。”

女孩低着頭:“如果他踹我了,我的心裏還會好過一點,可他沒有。”

男人說:“那你覺得你應該放手?或者是和他一起掉下去?”

女孩将臉埋在膝蓋之間:“我覺得我們兩個都應該活下來。或者我和他一起掉下去。”

男人将女孩摟入自己的肩膀之下,他說:“可你選擇了救自己。那麽既然選擇了就讓過去的過去。如果你覺得對不起他,就讓自己活得久一點。因為只有你會把他記得那樣深刻。能被人一直都記住是有福氣的,恨一個人除外。”

女孩将頭靠在父親的膝蓋上,她沒有殺過人,可她覺得她殺了牙膏。

男人将車門打開了一點,對着男孩說:“阿勇,你可以爬到裏面去睡,有什麽情況爸爸會叫醒你。”

男孩聽從爸爸的話爬了進去,然後他掉了個頭,将頭靠近外面,他看着爸爸,他說:“爸爸,那些和我們一起逃出來的人會怎麽樣?”

男人說:“我不知道。”

男孩又說:“那些植物都死了嗎?”

男人說:“我不知道。”

男孩将身體往外挪了一點,他說:“可我看到炸藥把整個小鎮都給炸毀了,它們一定都死了。”

男人說:“我希望是這樣。”

男孩說:“那些殺人的孢子能飛多遠?我們會把它們吸入鼻子嗎?”

男人說:“不用擔心。孢子飛不了那麽遠。”

男孩長長呼出一口氣,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好似在此之前他都憋着氣小心翼翼地呼吸那樣,他說:“我還以為這些孢子會随時鑽進我的鼻孔。”

男人摸了摸他的腦袋。

男孩說:“爸爸,我們還向南走嗎?”

男人有一點猶豫,他有點懷疑那些植物是不是真的死光了,它們的生命力非常頑強,如果它們沒有死光,那麽幾個月以後它們又會繁衍,然後等到全盛時期孢子的噴發,會造成前所未有的擴張,在太陽光微弱地等于沒有的地球上,它們會像森林大火那樣蔓延,只要是它們能夠生長的土壤或者是任何有機物腐爛物的地方,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應該往北走,那裏寒冷。男人覺得即便是他也對那種星際章魚的了解知之甚少,當他們發現這種植物危險之後就立刻扼殺了它,心裏對這外來物種充滿了恐懼。

男孩見父親沒有回答,以為他沒聽見,他又問了一次:“爸爸,我們還向南走嗎?”

男人點點頭:“是的,向南走,我們走了那麽多年,也許很快就能走出這裏。”

男人心想往北走,那裏黑壓壓的天空更加讓人覺得壓抑,而且寒冷,越來越冷,至少往南走天空還能看到白的,也許他們走着走着就能看到一片可以透出陽光的天空。

過了一會,男孩入睡的呼吸聲傳來了,男人卻睡不着,他将背包放在地上,把女孩的頭轉移到背包上面,他咳嗽了幾聲,生怕身體的顫動吵醒孩子,他用手掌捂住了嘴,等咳嗽止住之後他拿出了地圖仔細看着,他用筆在厄瓜多爾小鎮上打了叉叉。

他們到過很多地方,但并不是一直都往南走的,因為他們需要食物,所以有時候他們會折回到地圖上标有地名的地方,或者其他的村落裏去尋找吃的。地圖上雖然标記了很多的地方,但是依然有十分之九的地方是他們沒去過的。這個世界太大了,大到男人覺得自己走到死可能也走不完這些地方。

那張地圖有一個不太明顯的邊界,邊界的外圍顯示的是空白,沒有标注任何地名。男人想也許這就是第九區的外圍,可是那些外圍究竟是什麽樣的,沒有人知道,也許有人去過,但是沒人告訴他們,所以他必須得親自去看看,他希望自己能堅持到這一天。

其實女孩在頭被轉移到背包上的時候就醒了,她睜着眼睛,看着父親,她窺探到了父親的憂慮,他一直讓他們保持信念,而他自己的信念又在哪裏?他真的從來沒有絕望過嗎?女孩悄悄閉上了眼睛裝睡。

雨依然下得很大,慶幸的是這個晚上是溫暖的,他們并沒有感到寒冷,她聽着雨打在布上,汽車引擎蓋上的聲音,覺得很寧靜。

男人豎起耳朵傾聽了一會,他吹滅了油燈,頓時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打算休息一會,公路上傳來人的腳步聲,是鞋子踩在雨中的聲音,噗嗤噗嗤,那個人的鞋子一定進了很多的水。

男人不太确定,他的脊背挺得筆直,一動不動,他又聽了會,腳步聲也停頓了會,他有些緊張。因為他聽到這個腳步聲就來自于他們躲藏的汽車的另外一面,男人一個機靈,潛意識捂住了女孩的嘴,在她耳邊道:“噓,別出聲,我知道你還沒睡着。”

雨聲遮蓋了男人的說話聲。

男人不能确定他們有幾個人,他希望他們能夠盡快路過。

Chapter27

那個陌生人在車子的另外一頭用手用力拉了拉車門,也許他想在汽車裏睡一個晚上。

可是那個門似乎是生鏽了,他怎麽都打不開,他試了一會就放棄了,蹒跚着走向另外一輛車。

男人和女孩坐在地上,眼睛一直向着聲音發出來的方向,心裏捏着一把汗,直到那個人的腳步聲漸漸向另外一個方向而去,他們才如釋重負。

然後他們就坐在黑暗之中,聽着雨聲,大多數的時候他們總會遇到下雨天。

隔了很久,女孩輕輕地問,用細小的聲音:“爸爸,你在想什麽?”

男人用同樣細小的聲音回答:“沒什麽,什麽也沒想。”

女孩覺得不可思議,她問:“你真的什麽也沒想?”

男人說:“想你媽媽。”

女孩說:“你真的只想媽媽?而不是大胸大屁股的美麗姑娘?就像愛麗那樣。”

男人說:“只想你媽媽,沒人比得上她。”

女孩說:“我不信,連我看見愛麗都羨慕她,我不信你沒有多看她兩眼。”

男人的呼吸有些局促,他說:“也許吧,我多看了她兩眼,因為想起了瑪麗年輕的時候,她也是個護士,她也曾經照顧過我,我們就是那樣認識的。”

女孩似乎獲得了勝利那樣,她趁勝追擊:“你承認了。”

男人在黑暗中笑了笑,但是他沒發出笑聲,他說:“算是吧。如果不是那張照片,我幾乎想不起來她長得什麽模樣,時間過得太久太久了。在夢中,我和她親熱,我都分不清楚,我是還想念着她,還是因為自己被壓抑的欲望,那個女人的身影和臉龐總是模糊的,我有時候感到羞愧,我把她當成你媽媽,當然你們不會知道的。”

女孩的臉也在黑暗中綻放出一個微笑來,她頭一次聽到爸爸說這些。女孩心裏有些愉悅,她說:“爸爸,我不會取笑你的,我發誓。”

男人摸索着摸到了女孩的腦袋,在她額頭親了一下:“睡吧。相信明天我們一定會有新的發現。并且是好的發現。”

女孩覺得爸爸說的那些所謂的好的發現毫無根據,但是她習慣去相信。

她每天都在那種信念下入睡,她相信第二天醒來會有新的期待。

天亮了起來,男人被餓醒了,雨還沒有停,他呆呆看着,坐在原地真心不想動,如果有一處幹燥的地方,他情願就這樣呆着坐一天。他用手摸了摸男孩的胸口,溫熱的,呼吸和心跳都還在,他悄悄起身,用望遠鏡四下左右觀察了一下。

男孩和女孩都醒了,男孩坐在汽車的駕駛室裏,揉着眼睛看着公路。

女孩也起來了,她感到渾身酸痛,胃部火辣辣的難受,她吞了幾口口水,用手簡單理了理頭發。

男孩忽然叫起來:“爸爸,快看,那邊躺着一個人!”

男人踮起腳,他用望遠鏡看的都是有沒有活動的人,躺着的人他當然不會發現。

他說:“不要大驚小怪,也許是死人。”

男孩說:“不,爸爸,他還沒有死,他在動。”

男人一聽,迅速和女孩收拾好了東西,他們将家當都背在身上,然後男人端着槍,他們三個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個躺着的人,确切地說,他趴在那裏。

他衣衫褴褛,鞋子上滿是厚厚的污泥,頭發黑白交加,身上的衣服空空蕩蕩的。

他們距離那個人三米遠,男孩揪着父親身後的衣服角,探出頭來看着。

女孩說:“爸爸昨天晚上的腳步聲是他嗎?”

男人說:“不知道,也許是。”

男人用槍頂了頂那個人,他沒有反應,男人上前将他翻了過來。

那個人瘦得就像一件讓人觸目驚心的藝術品,他的眼眶凹陷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男人說:“我們走吧,他活不了了,只剩一口氣了。”

男人收起了槍左手搭着女孩的肩膀,右手搭着男孩的肩膀,推着他們走。

男孩頻頻回頭,他說;“爸爸,就讓他躺在這裏嗎?”

男人說:“是的,就躺在那裏。”

男孩嘆了一口氣,他們不能幫上任何忙。

那個人也許是睜開眼睛了,像條縫隙那樣,也許他聽到了聲音,他伸出手來,嘴裏發出聲音。

男孩說:“爸爸,他在說什麽?”

男人說:“聽不清。”

男孩說:“我能過去聽一下嗎?”

男人說:“你最好別過去。就算你過去了,你也聽不清。”

男孩說:“也許我可以試試,走得近一點。”

男人猶豫了一會,他默許了,阿勇一直非常富有同情心,他是知道的。

男孩走近了一些,他看着那個人,他說:“你想要什麽?也許我們能幫你,但是我們也沒有食物,你可以提除了食物以外的要求。”

那個人伸着手,眼淚一顆顆落下來。他說:“我想摸摸你。”

男孩回頭對着爸爸說:“爸爸,他想觸摸我。”

女孩露出擔憂的神情,但是那個躺在地上的人真的不行了,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讓弟弟不要管閑事,可是這一次,她保持了沉默。這個要求可真奇怪。

男人說:“那你小心一點。”男人用槍對準了那個人,他不能冒險,如果他是欺騙他們的話,他一定會開槍的。

男孩靠近了一點,抓住了他的手,往自己的臉上靠去。

那個人一邊撫摸着,一邊流出渾濁的眼淚,男孩不能理解他。這真是個古怪的人。

那個人摸了摸之後,他說:“扶我坐起來,然後你們就可以走了。”

“姐姐,快來幫忙。”男孩叫着。

女孩走過去幫着弟弟将那個人扶了起來,讓他靠着廢棄的車子坐好。

他說:“謝謝,上帝會祝福你們的。”

然後他們走了,他們一人頂着一塊氣囊布離開了大路,拐入了附近的一條泥濘的小路,男孩一直想着那個陌生人,他回頭看了看他,他還坐在那裏,只是頭歪了下去。

男孩:“爸爸,他死了嗎?”

男人:“是的,他應該是死了。”

男孩:“他是餓死的對嗎?”

男人:“不知道。”

男孩:“他是餓死的對不對?”

男人:“對。”

男孩:“我們也會餓死嗎?”

男人:“不會。”

男孩:“我們一定也會餓死。”

男人:“也許,但現在我們沒死。”

男孩:“好吧。”

他們不說話了,開始走路。

雨一直都沒有停下來的趨勢。這條路邊上都是齊膝的發黃的枯草,枯草倒在爛泥裏,讓他們踩在上面悄無聲息。

男人帶着孩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中間拐了無數個小路,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許是三個小時,他們都很累,累得恨不得躺在地上再也不起來,可是他們都堅持着,男人的眼睛尋尋覓覓,他必須得找一些什麽東西,他總會選擇那些很少有人走過的路,他看到不遠處有個隐秘的小村莊,那個村莊很小,因為在地圖上找不到它的名字。

男孩說:“我很餓。”

男人說:“再堅持一會。”

男孩又說:“爸爸,你能抱我一會嗎?我覺得那條細腿疼得厲害,就像要斷了那樣。”

男人看了眼孩子,他很久沒抱他了,他可能抱不動他。

女孩鄙夷地說:“弟弟,爸爸自己也走不動了,你就不要提這種要求。”

男孩低着頭,看着姐姐,他有點生氣,他說:“如果我有像你們那樣健康的腿。”

男人将女孩拉到了一邊,他對男孩說:“對不起,阿勇,爸爸忘了你用一條健康的腿走了和我們一樣多的路。”男人說着抱起了男孩,他們又開始走。

女孩看着父親的背影,她用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她咬着嘴唇,誰有健康的腿?她的關節腫大,一下雨她就疼痛,她忍了那麽長時間為什麽他就不能?女孩的胸腔起伏着,有時候她不是沒想過死。他們誰也沒法體會長途跋涉對于一個有關節炎的人來說有多麽痛苦!

可她用一種兇狠的心忍了下來,也許張蒙說的對,她就像一只野耗子。

張蒙和諾丁一樣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諾丁留給她的是夢想,而張蒙留給她的是現實。

女孩跟了上去,有時候她的心底會莫名地怨恨弟弟,不是因為他分享了爸爸的愛,而是因為他總是太天真,總是想依附別人,而在這樣的世道大家都要學會獨立,依附會給別人造成壓力。只有爸爸才會這樣心甘情願地被他拖累。

他們距離村莊越來越近,心情也越來越忐忑,那裏有什麽他們不知道。

他們在一座小木橋下休息了一會,橋下有沒有幹涸的溪水。确切地說原來那裏是一條小河,小河幹了,但是有水從山體那裏流淌下來,所以變成了小溪。

溪水很清澈,他們就像一條幹渴的狗那樣,将臉浸入了水裏,直接用嘴喝水。

男人覺得那水應該沒問題,他得賭一賭。他就讓孩子們喝了個痛快,自己也貪婪地喝,他們将肚子喝得滾圓滾圓的,還打出嗝來,然後他們坐在溪水邊休息,雨已經變成了毛毛細雨。

他們将水壺灌滿了水。然後把腳浸在水中。溪水将他們的髒污都吹刷了幹淨,三雙瘦骨如柴的腳并排放在一起,腳上都起了泡。

木板橋已經坍塌了,那些腐朽的木頭伴随着脆弱不堪的死去的草藤在那裏搖搖晃晃,随時都能掉下來。他們望着村莊裏的那些殘破的屋脊,陷入了或喜或悲的凝望中。

男人讓孩子們歇着,他自己穿上鞋子走在河床上。

河底有着各種殘破的瓦罐,它們或尖銳地露出在地表。男人用樹木做了個棍子,頭上有個叉,就像涼衣服的叉子那樣,他随便掏了掏,那些泥土堅硬地都撬不下去,但是他依然堅持不懈地一路敲過去。

男孩和女孩在一邊看着。

女孩問:“爸爸,你在幹什麽?”

男人沒有擡頭,他說:“也許裏面會竄出什麽東西來。”

于是男孩和女孩都直勾勾地盯着,就好像盯着正準備出鍋的肉包子,肚子一陣咕咕亂叫。

男人解釋說:“這裏有一條水源,也許小動物們會來這裏喝水,然後會有其他獵食者。比如……”

男人還沒說完,從破碎的陶罐裏竄出一條可怕的蛇來,它有1.5米長,看上去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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