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不起興趣,他手裏拿着那把不會再發出激光的激光槍,他舉起槍,裝着掃射的模樣,他也想像亨利那樣擁有如山一般的體魄,可是他看着自己的那條細腿,他是永遠沒希望了,他有點沮喪,然後他開始用瞄準鏡瞄準着看向遠處,從左到右,從右到左。

他看到了一個印着紅唇的垃圾桶,紅唇上的油漆脫落了,就像一張嘴在脫皮,生動極了,男孩忍不住笑出聲,垃圾桶外面滿地無法分解的白色垃圾,起風的時候,那些快餐盒,塑料袋就會飛起來,男孩眯着眼看着這些東西亂飛。

然後他又回到了瞄準鏡,他看到了一個沒有旗子的生鏽的旗杆,從上往下看,一個人吊死在旗杆下,他已經被風幹了,兩只眼珠子和肉粘連在一起,呈灰褐色的,面部空洞,他的手保持着一個動作,仿佛他想把繩子從脖子上給拿下來。

男孩在那具幹屍上停留了一會,又繼續轉移鏡頭,公路上一輛車慢悠悠開過,這樣堂而皇之的行動,他們大多數是劫匪,人多勢衆,他們什麽都吃,男孩觀察了一會,看到這輛車繼續遠去了,他的心落了下來。

男人重新找了輛推車,這樣他們就不用一直背着包了。他們坐在加油站粗大的柱子後面,摸出幾把黃豆分着吃了,然後喝了點水。

女孩問:“爸爸,所有的人都會向南走嗎?”

男人說:“不,大部分人不知道往哪裏走。他們胡亂走。”

女孩說:“如果有些人和我們一樣一直向南走,我們是不是會遇到越來越多的人?”

男人說:“也許,所以我們得更加小心。”

男孩說:“爸爸,我們一直向南走會看到什麽?是大海嗎?”

男人說:“不知道,從地圖上來看,我們得走出第九區,然後才能看到大海。”

男孩想象不出第九區和大海之間隔着什麽。

女孩問:“大海裏有魚嗎?”

男人說:“應該有吧,大海很大。比陸地還大。”

女孩琢磨着:“如果大海有魚,我們就有食物了,對嗎?”

男人說:“理論上來說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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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說:“也許大海裏什麽也沒有,只有被污染的水。”

男人攤着手,看着手裏一粒黃豆,他點頭:“也有可能。”然後他用舌頭将黃豆舔進嘴裏,用牙齒細細磨着,澱粉彌漫在嘴裏,會有一絲絲甜味。

男孩好奇地問:“爸爸,大海是什麽顏色的?”

男人說:“藍色,從前是。”

男孩想象着蔚藍色的大海,他說:“那一定很美。不知道現在是什麽顏色?紅色?綠色?黑色?白色?”

女孩可不關心大海是什麽顏色,她只關心他們有沒有東西吃,她說:“爸爸,我們的黃豆只能再吃一頓了。你看這裏附近什麽都沒有。”女孩怕極了那種饑餓的感覺,這幾天她做夢都能夢到瘦得只剩下一張皮的自己,她張着口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她發出那種嘶啞的聲音,然後整副骨架都坍塌了,皮膚凹陷下去就像一張黑色的毯子蓋在尖銳凸起的岩石上。見到這副情景她就會莫名心悸地醒過來。

男人拿過女孩的袋子檢查了下黃豆瓶子,每個人只能吃小小的一把,已經見底了。他觀察了周圍的地形,這裏是一個郊區,除了公路以外,其他地方一眼望去都是荒蕪的土地,除了泥土和枯樹,岩石,廢棄車輛,他們什麽也看不到,遠處都是灰蒙蒙的。

女孩問:“爸爸,我們沿着公路走嗎?”

男人有些苦惱,公路邊上都是連綿的山,他們不會有體力爬山且山上什麽也沒有。貧瘠得就像被蝗蟲啃過。

男人不知道應該怎麽做決定,公路應該是最好的選擇,這些路總會指引他們快速走向下一個城鎮或者村莊。男人有些麻木地點點頭:“我想應該沿着公路走,我們必須得快速抵達下一個小鎮,到了那裏我們就有更大的可能發現一些食物。”

男孩說:“我不想沿着公路走,因為我看到有一輛車子開過。”

男人說:“不用怕,他們開得比我們走得快。”

男孩說:“也許他們在前面等着我們。”

男人說:“這條公路有岔路,我們和他們不會走同一條路。”

女孩說:“聽爸爸的,你沒得選,除非你想一個人走。”

女孩這句話對男孩很有效,他閉嘴了,有些不高興,他覺得姐姐總是以為他什麽都幹不了,可他也有權發表自己的看法,當然他也沒更好的主意。

所以他們蹒跚着上路了,這條公路很長,是一條還算可以通車的路線,男人看地圖上顯示的距離有200公裏,以他們的腳程至少得走上7天,而在公路上除了可以看到死屍是幾乎找不到食物的。他們支撐不了7天。

男人打算先走一段路看看,如果有什麽捷徑的話,再繞近路。

他們吃完了最後的黃豆,肚子依然很餓,走了2個多小時,男孩已經氣喘不已,他拖着一條細細的腿,遠遠落在後面,就像一根會被吹倒的竹竿,他走着走着,果真倒了下去。

雖然沒有陽光直射,但是他覺得很悶,男人吓了一跳,他蹲下去扶男孩的時候背上的傷如針紮一般,讓他冷汗直流,蹲到一半他不得不直起身來。

女孩見弟弟倒下了,她馬上去扶他,她說:“爸爸,我來。”

女孩将讓弟弟靠在自己的身上,他們就這樣坐在馬路邊,她拿出了水拍了拍弟弟的臉。

女孩有些驚慌地說:“爸爸,弟弟發燒了。他發燒了!”

女孩的聲音不大,但是很尖很細,仿佛能夠鑽入男人的思維當中,像把鋒利的刃。男人感到一陣心悸,發燒了,天吶!這個時候發燒!他應該怎麽辦?

沒有什麽比生病讓他們更加不住所措的,除了食物以外,生病是第二項能夠奪走他們生命的災難,從前發燒那種小事,在他們現在看來和癌症一樣可怕。

男人頭一次覺得他可能要保不住男孩,他要失去他了,因為放眼望去沒有任何曾經人類的聚集地,只有山,山上只有石頭和泥巴,和碳化的樹,各種腐爛的辨不出形狀的物體,散發着各種難聞枯敗的氣息。

男孩陷入了昏迷,一直叫不醒,額頭很燙,在上午的時候他還好好的。

男人拉起男孩,将他抱在懷裏。

女孩推着車焦急地跟在他的身後,她喊道:“爸爸,我們去哪裏?”

男人說:“我們不能繼續走了,必須得停一停。”

女孩說:“弟弟會沒事嗎?”

男人看着男孩的臉,用那種發顫地好似承受着巨大痛苦的聲音回答:“他會沒事的。”

男人四下看着,他們不能在公路那裏暫時休息,因為這裏很有可能會有其他幸存者經過。

女孩拉住了父親:“爸爸,我覺得我們應該呆在這裏,也許這裏會有其他人經過,也許有人願意幫助我們。”

男人搖了搖頭:“不,我首先得确保你的安全,然後想辦法再救阿勇。走,我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遇到困難的時候,男人首先想到的是躲起來。

女孩點了點頭,他們找了一輛沖出高速公路被燒得漆黑的大巴客車,男人将殘存的鐵皮往下掰,做成了一個可以遮雨的屋檐,從外面看過去,這架大巴只剩下一些空空的框架和座椅的殘骸,這裏沒有任何東西,所以即便是有人路過,他們也不會輕易靠近檢查。

男人将男孩輕輕放下,他将步槍交給了女孩,他說:“你看着弟弟,如果有人靠近你們,就開槍!裏面還有三顆子彈,記住了?”

女孩抿着嘴點點頭,她說:“爸爸,你一定要回來,不論怎麽樣你都要回來。”

她覺得有點恐慌,如果爸爸和弟弟都失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他們兩個是她唯一的希望和依靠。

“爸爸!”女孩忐忑地喊了他,“你得保證你一定要回來。”

男人回頭,轉眼他的胡子又黑漆漆地爬滿了他的下巴,他點點頭:“我保證。”

男人焦急地向山上爬去,他用望遠鏡看了看公路,千米之內沒有發現任何活人,所以他試圖從山上去尋找一些救命的東西,他太迫切了,他踩到了一個滑膩膩的東西,他跌倒了,然後渾身的骨骼疼得讓他只能躺在地上抽搐。

他仰面躺着,他覺得他站不起來了,渾身酸痛,然後咳嗽,他望着天空,那裏有着化不開的灰塵,他疼得出了一身汗,他告訴自己,他還不能死,不能,他知道他的癌症可能已經到了晚期,疼痛将會越來越劇烈。

也許他還會得肺水腫,呼吸困難,倒地不起,再也回不去。他可能會在十幾天之內死掉,他哭了,躺在地上哭,他從來沒有在孩子們面前大聲哭過,可是這一次他一個人在山上哭得很厲害,他至少還要再堅持幾個月,他的孩子還離不開他,他發誓,如果這次阿勇能夠好起來,他一定學會慢慢放手,他發誓!所以,阿勇,你一定要好起來,這麽多年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教會孩子們怎麽生存。

他等疼痛緩解了一些,就慢慢支撐着坐起來,他慶幸自己還能移動,所以他開始祈禱,上帝也許聽不到,但是他會想象上帝已經聽到了。

那個讓他滑倒的東西是一個動物的屍體,已經辨認不出是什麽動物了,非常臭,男人捂着口鼻慢慢移了開去,然後他看着陡峭的山壁,那裏黑漆漆的,除了灰和盤根錯節的死藤,他還得随時躲避倒下來的碳木。

這裏剛剛遭受災難的時候溫度一定很高,以至于數年過去之後還是讓人觸目驚心。山上沒有鳥叫聲,只有木頭折斷的聲音,和倒下的沉悶聲,就好像筋疲力盡的人在緩慢地厮殺,然後支撐不住轟然倒地,這裏俨然是一個慘烈的戰場。

Chapter31

男人支撐着病體,用堅強的意志爬到了較高的山坡,他每爬幾十米就會休息一下,以确保體力繼續往上爬,他想也許上面沒有多少人能抵達,會剩下點什麽。

他用望遠鏡觀察着,鏡頭中他看到了許多個白點,他出神地望着,那些白點在一片黑灰中就像耀眼的星星,它們潔白無瑕,細嫩欲滴,男人吞了吞口水,他迅速地靠近他發現的東西,那些東西密密麻麻生長在一個陰暗潮濕充滿着腐敗味道的角落裏。

它們是蘑菇?男人不能确定這些蘑菇能不能吃,他摘了一顆放在鼻子邊上聞了聞,沒有發現臭味,也許這種蘑菇可以吃,它長得非常像可以食用的蘑菇。男人折斷了蘑菇,蘑菇裏流出清澈略微泛白的液體,他放置了一會,略有變色,所以他不能确定這個東西是不是真的有毒,他對蘑菇的研究知之甚少。

男人用自己的口袋裝了滿滿一大袋背在身上,他回去之後還要用清水浸一浸。男人沒有找到什麽能夠退燒的植物,他在山上休息了一會,在回去的路上,他看到了一種白色的接近透明的花,這種花叫水晶蘭,全身沒有葉綠素,它靠腐爛的植物來獲取養分,它美極了,男人靠近那一小片的水晶蘭小心翼翼地,就好像它們随時會逃跑那樣。

天吶,太不可思議了,這裏居然生長着水晶蘭,那種花因為生長在沒有陽光的地方,黑暗的地方,所以它又被稱為死亡之花,冥界之花,它就像幽靈一樣。男人拔出一朵,用水沖洗了一下,放進嘴裏咀嚼,清香味淡,新鮮的植物!

水晶蘭不能退燒,但是可以補虛止咳,也許他可以吃它延長自己的生命,男人盡可能地把這裏的水晶蘭都裝入了背包的口袋裏。他特別挖了一顆帶土的植株,他得給女孩看看這麽美的花。他留下了幾顆讓它們繼續生長在那裏,也許這種不需要陽光的植物某一天會開滿整個山頂,就好像群山都布滿了積雪那樣,那種白色令人振奮,它們是鮮活的植物。

女孩用清水替弟弟一邊又一邊擦拭着身體和額頭,試圖幫他降溫,男孩迷迷糊糊,夢中呓語。父親去了很久,女孩枯燥地望着,她看着這變幻莫測的天氣,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會下雨,也許會有風暴,但是比起風暴,她還是更喜歡下雨。

男孩睜開了眼睛,他看着姐姐,問:“爸爸呢?”

女孩說:“你發燒了,爸爸給你找藥去。”

男孩笑了笑:“沒有藥的。你為什麽要讓他去?”

女孩說:“我阻止不了,他一定要去,你知道的。”

男孩虛弱地說:“是啊,他總是不會死心。”

女孩說:“是啊,他總是那樣。”

男孩的眼皮上下合了一下,他說:“姐姐,我會死嗎?”

女孩聽到他說死,她心裏一緊,她立刻說:“不會,你不會死。”

男孩說:“姐姐,不用怕,死不是什麽壞事。天堂裏沒有饑餓。”

女孩說:“你不會死。”

男孩說:“姐姐,我能面對,你為什麽不能?”

女孩說:“你不會死。”

男孩說:“可我覺得我要死了。”

女孩說:“你不會死。”

男孩說:“好吧,我不會死。”

女孩說:“不就是發燒嗎?你很快就會燒退的,我一直在為你敷着涼水。”

男孩說:“謝謝,有你們真好,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女孩說:“你本來就是。”

天有些暗了,女孩看到父親的身影從遠處而來,他背着背包,伛偻着身子,他就像一個糟老頭子,從遠處一點一點地挪過來,女孩的心随着他的腳步越來越緊繃,父親老了,她在這一刻忽然覺得父親真的老了,和幾年前完全不同了,她一陣心酸,還有一點舍不得,也許她一直無法面對失去。

男人背着東西忍着疼痛,一路走向女孩,他們就像探着頭張着嘴嗷嗷待哺的小燕子,看到他們翹首等待,男人覺得心裏一陣溫暖,覺得他所有的堅持都是值得的。自從這個世界的末日降臨之後,自從他踏上這個旅途之後,兩個孩子已經成為了他和死神之間唯一的屏障。

他們兩個人是他的希望,和生存的勇氣。

他越走越近,直到他可以看清兩個孩子的臉。

男人問:“有沒有人來過?”

女孩說:“沒有。”

男人摸了摸男孩的頭,男孩安慰他:“爸爸,我沒事,我會撐過去的。”

男人默默點了點頭,他把背包放了下來。然後拿出了蘑菇。

女孩的眼睛放出亮光來,她拿起一只就要吃。

男人阻止了她:“別吃,可能有毒。”

女孩看着白嫩的蘑菇難以相信它們有毒,她說:“爸爸,我們必須得吃一吃,哪怕它有毒。”

男人說:“不,如果它有毒,我們就不能吃。”

男人拿出一個罐子,然後将蘑菇用水浸泡,過了一會,水像牛奶一樣白色。

男人遺憾地說:“孩子們,這個蘑菇有毒,不能吃。你們要記住就算有些蘑菇看起來沒毒,也可能要你們的命,就像眼前這白色的蘑菇一樣,如果你不能确定它們是否有毒,就不要吃它們,不吃它們雖然餓,但至少還能活着。”

女孩點了點頭,她盯着看上去非常可口的蘑菇吞咽着口水。

男人拿出一朵花來:“給,看我找到了什麽。”

女孩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她如珍寶一般看着眼前的那顆植物,她驚嘆:“爸爸,她看起來就像水晶一樣美麗。它是什麽?”

男人說:“它就是水晶蘭,死亡之花,但是它帶來的不是死亡,它能治療咳嗽,它也能吃。”

女孩一聽能治療咳嗽,她立刻說:“爸爸,你快吃了它!”

男人說:“不,這棵給你,爸爸這裏還有很多棵,我們今晚就吃這個。”

事實上這些植物只夠塞牙縫的,但是總比沒有好,至少它們含有維生素和微量元素。

女孩撿了塊破鐵皮,弄了點泥土,把爸爸送給她的水晶蘭種了起來,她将它放在推車上,她說:“爸爸,你說它好養活嗎?”

男人說:“不好養。但是你可以試試。”

女孩看着這棵植物,她說:“爸爸,我以為所有的植物都死了,它讓我很振奮。”

男人說:“總會有新的發現,也許以後還會有更多的驚喜。”

女孩點點頭,這一晚,他們三個人每人吃了幾棵水晶蘭,女孩堅持要爸爸多留幾棵止咳。

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是那個晚上男人感覺舒暢多了。

男人知道這不是靈丹妙藥,他知道病痛暫時的平靜是為了下一次更兇猛地擊倒他。

等下一次來臨的時候,他也許連行走都不能了,所以他不希望這一天很快到來。

男孩的燒還沒退,身體越來越燙,男人和女孩急得愛莫能助。

男人無計可施,他心裏默默祈禱着,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阿勇的健康,他希望上帝能讓阿勇撐過去,晚上的時候男人讓阿勇枕在他的腿上。

阿勇說:“爸爸,飛船去了很多年,那個星球上真的能住人嗎?”

男人說:“一定能住人。也許他們正在返航的途中。”

阿勇說:“爸爸,他們是不是快回來接我們了?”

男人說:“是的,所以你一定要堅持到他們來接我們。”

阿勇又說:“他們明天會來嗎?”

男人說:“說不準,也許明天就來了。”

阿勇說:“那個星球上有別的人類嗎?”

男人說:“不知道,也許有其他生物。”

阿勇說:“他們會歡迎地球人嗎?”

男人說:“一定會。”

阿勇說:“我覺得他們不會歡迎我們,因為我們把自己的地球給毀了。”

男人啞然,他停頓了一下,梳理着男孩毛糙地像雞窩那樣的頭發,他說:“我們會改的。”

阿勇點點頭:“嗯,我們改了,新家園就不會被毀滅。我讨厭戰争,讨厭污染。其實這不關我們什麽事,可我們總得承擔這個惡果,不是嗎?”

男人:“對,我們必須承擔。”

女孩聽到了動靜,她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她說:“噓,爸爸,有人來了,我們可以觀察一下,也許有人有藥!”

男人拿起了手槍,那裏只有一枚子彈,他說:“你呆在這裏。不要出來。”

“爸爸,我也去!”女孩說。

男人本來想阻止,但是想想自己的情況,他必須讓女孩參與進來,必須讓她漸漸獨立,而女孩的積極讓男人心中充滿希望,她是個好孩子,她一定能走下去,她人如其名。

男人帶着女孩悄悄靠近了路邊,路過的人是一個婦女,和一個男人,他們是混血人種膚色偏白,雖然很瘦,但是還算精神,他們小心翼翼,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似乎正在尋找落腳點過夜。

那個高瘦的男人身上背着一個畫有十字的急救箱,也許裏面是空的,也許他們有藥。

女孩緊抿着嘴唇,她背上了步槍跟上了父親,父親有一把手槍。

女孩說:“爸爸,我們要打劫他們?”

男人說:“不,你拿着手槍,躲在那裏,我先出去。”

女孩拉住他:“爸爸,這樣很危險。”

男人說:“我們有求于人。所以你得拿着槍,你知道該怎麽做!”

女孩将步槍埋在了草堆裏,步槍比較大,她從來沒用過,手槍應該更适合她。

她緊緊握着手槍,太陽穴裏的筋脈閃動得厲害。

男人就這樣舉起雙手出去了,他必須得碰一碰運氣。

也許他們也有槍,也許不等他開口,他們就會射死他!這種事他不是沒見過。

女孩的心跟随着父親的腳步提了起來。

Chapter32

她的思維在那一剎那空白,甚至,她看到父親走到了那兩個陌生人的跟前的時候,她的耳朵聽不清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她頭一次發現,她是如此害怕失去父親,甚至從前她所有的堅強和自以為是的能夠獨立都是她想象中的,她也許比弟弟更加弱小,在心理上。

女孩緊緊握着手槍,恍惚中,她有點找回了自己的意識。爸爸已經出去了,他站在了他們兩個人的面前,他舉起雙手,跪在了他們的面前!他居然用跪!

男人舉起手示意自己手上什麽東西也沒有,然後用雙手抱住後腦勺,就像一個犯人那樣,他瘦弱的胸膛起伏着,裏面的肺部正在發出一種轟鳴聲,就像卡住了痰無法暢通呼吸那樣,這種聲音只有男人自己可以聽到,他的眼睛向上翻着,從下往上看着那兩個人,他焦急地說:“我沒有惡意,我的孩子病了,你們有沒有藥?”

男人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雙腿抖得不行,他的嗓子沙啞地就像被燒得通紅的沙石粒子,燙得他快要冒出煙來,他一定是太緊張了。

那個男人和女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入侵者吓了一跳,他們相互推着倒退了幾步,手裏的斧頭和刀具在他們手裏蓄勢待發。

女人的頭發很短,黑漆漆的發渣子緊緊貼着她的頭皮,就像剛剃完頭重新長出來的那樣,她的眼睛很大,因為瘦弱,導致她的眼眶黑得吓人,就像一個黑漆漆的碟子裏乘着一顆發亮的葡萄,那顆葡萄會靈活地滾動,她緊緊抓了抓男人的胳膊,她用眼睛警惕地望着那個跪在地上的男人。

她極力保持鎮定,但是眼神中依然難以消除那種對于陌生人的疏離感,她說:“比克……我們怎麽辦?我們不要理他好不好!”

那個男人戴着一頂分辨不出顏色的牛仔帽,一身層層疊疊破舊不堪的咔叽布衣服,也許是太熱,他在袖子上剪了好幾個洞,包括他黑漆漆的牛仔褲上也布滿小洞,他雙手緊握着斧頭。舔了舔嘴唇,先是警惕地向四周一望,在沒有發現其他人之後,他又稍稍鎮定了一些。他帶着那個女人,将武器對準了艾成林,然後繞着他一點一點挪了過去。

那個叫比克的男人說:“我們什麽也沒有!你不要靠近,不然別怪我砍死你!我的斧頭可是砍死了很多企圖打劫我們的人。”比克半蹲着,随時可以做出攻擊的姿态,那個女人緊緊拽着他。

艾成林看着那個男人身上的醫藥箱,他懇求道:“我保證沒有想打劫你們,我只想請求你們能不能給我們一點藥,求你們了,我的孩子發燒快死了。求你們!”男人用雙腿跪着挪動了幾步,他就像一朵跟着太陽轉的向日葵。

比克帶着女人走出了幾步,他們兩個人還回頭看了眼那個胡子拉紮的瘦男人,見他一臉渴望和懇求,而且看起來他什麽武器也沒有,比克輕輕拍了拍女人的手,将女人的手從自己的胳膊上扯了下來,他朝女人使了使眼色。

女人有些不願意,她懇求:“比克,我們不要管閑事,我們趕緊走。”

但是比克顯然有自己的打算,他想靠近那個男人,可是又不敢太靠近,所以他伸着脖子,似乎那樣能讓他覺得自己已經靠近了過去,他說:“想要藥,可以,但是我們也不多,你拿什麽來換?你有吃的東西嗎?”

女人的表情欲言又止,她的雙手緊緊繳在一起,就像使勁擰着的毛巾,她的嘴唇微微外翻,沒有絲毫血色,她不知道該怎麽做,用那種擔憂且乞求的眼神看着比克。

艾成林看着他漸漸走進,他的脊背隐隐滲出熱汗來,他進行了一番思想鬥争,他想到了那些白色的蘑菇,他說:“我必須得看一看你是否真的有藥。”

比克打量着男人,黑白夾雜的絡腮胡讓他看上去有點顯老,他說:“不,你得先讓我看看,你有什麽可以吃的東西。帶我們去看看你的孩子,他在哪?”

男人猶豫了一會,他說:“好,但是我得先站起來,可以嗎?”

比克點了點頭,那個女人再次緊張地拉了拉比克,她說:“別去,也許他們有同夥。”

比克安慰了女人,他說:“怕的話,你在這裏等我。”

艾成林慢慢站了起來,他不想讓他們緊張,他說:“跟我來,就在那輛客車的後面。”

比克說:“你把衣服都脫了,只剩下一個褲衩,我得保證你身上沒有任何武器。你得走在我的前面。”

男人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他将脫下的衣服放在公路上,渾身只剩下一條平角內褲,他說:“這下你放心了吧,我們是真心實意的。只要你們願意給我藥,你們需要什麽東西都可以拿走。”

比克小心地跟着他走到了客車的後面,他果然看到了一個躺在那裏的男孩子,看起來奄奄一息,他一眼看到了一袋新鮮的蘑菇,和幾顆看起來很詭異的花。他拿起蘑菇,然後轉身就走。

男人叫住了他:“嘿!那蘑菇……”

比克兇狠地打斷了他的話,他說:“對不起,夥計,蘑菇我拿走了,但是藥我們沒有。你要是敢跟上來,我就砸扁你的頭!”

比克揮舞着斧頭,捍衛着他剛剛得到的食物,那已經是他的東西了。

男人手中沒有任何能抵禦斧頭的武器,他焦慮地看着那個帶斧頭的男人離開,他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也許他應該告訴他們這蘑菇有毒,但是鬼使神差般,他沒有這麽做,因為他們欺騙了他。

女孩将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怒不可遏,她不喜歡欺騙別人,也不喜歡爸爸被那樣的人欺騙,她像只猴子那樣從枯草中竄了出來,跑向公路那頭的那個女人,她用槍指逼住了她。

那個女人驚慌失措地大叫起來,她叫着:“比克,他們有槍!噢,上帝啊,他們有槍!我們死定了!那個女人抱着頭在公路上一步步後退,她像只陀螺那樣打轉,找不到任何遮蔽的地方,然後她開始撒腿狂奔。”

女孩見那個女人沒有被她吓住,反而逃跑了,她心裏也驚慌了一下,她只有一顆子彈,而且她從來沒有打過槍,她就像只追着肉的饑餓的狗,飛奔在那個女人的後面,氣喘籲籲,她的頭發被風高高吹起,她突着眼,咬着牙,還在後面聲嘶力竭憤怒地大叫:“你這個騙子,你們都是騙子,你站住,我要掴爛你們的嘴!叫你們撒謊!”

女人和女孩都跑得氣喘籲籲,幾乎要倒地了,可是女孩還是一步一步移到了她的身邊,她揪住了女人,用槍口對準她的腦袋,她惡狠狠地說:“你要是再敢跑,我就打爛你的頭,你再跑試試?”

女人哭嚎,一口氣仿佛喘不上來,她用那種抽泣如絲的聲音斷斷續續回答:“我沒有想欺騙你們,我沒有,是比克,你不要怪他,他也只是想要食物,我們沒有想欺騙你們!求你放了我,求你!”

女孩喘着粗氣,她用胳膊擦了一把臉,她跑出了一身汗,膝蓋那裏就像無數針在刺着她,可她沒有吭一聲,她追上了那個逃跑的女人,她抓住了她!她眼裏有一種勝利,任何生理缺陷在這種勝利下都是渺小的。她看着那個叫比克的男人追了過來,而她的父親,赤膊追在比克的後面。

比克用斧頭指着她:“放開她。”

女孩用槍對準了女人的後腦勺:“放下你的藥箱,遵守你剛才的承諾。”

女人在槍口下哭着,分不清汗水和淚水,只知道許多透明的液體一滴滴落在公路的灰塵上,然後被灰塵淹沒。她哀求:“比克,給他們吧,聽她的,把藥箱給他們。”

比克用手摸了摸那個藥箱子,那是他們在一片廢墟當中找出來的,他有些不甘心,他威脅着女孩:“你要是敢開槍,我就砍下你的頭,把那個男人也殺了,他受傷了,他打不過我。”

女孩說:“我們有槍,如果你有信心可以快得過我的子彈。”

比克哈哈大笑:“你們有槍為什麽一開始不拿出來?你們一定沒有子彈。”

他開始一步步逼近女孩,他根本不相信他們有子彈,如果他們有槍,就不需要求他們,他們可以搶到任何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一定是沒有子彈。他們沒有把握,所以才這樣!

嘭一聲槍響在公路周邊的群山裏回蕩開來。還伴随着那個女人的陣陣驚叫,好像她正在被殺死!

比克終于停下了腳步,那枚子彈正好打在他的腳尖跟前。子彈鑽入了水泥地,那幹燥而堅硬的混凝土裂了開去,上面還冒出一絲絲煙來,也許是灰塵。

女孩打出了手槍裏的最後一枚子彈,她沒有往那個男人身上打。她不知道會不會打中他,在得知差一點點就打中的時候,女孩心裏悲喜交加,那是一種非常難以言說的滋味,她心裏渴望打中他可是又不希望真的打中,她很矛盾。

那是一個血肉之軀,活生生的人,爸爸從小就告訴他們,能用其他方法解決的,就不要輕易搶奪,不要輕易剝奪別人的生命,每一個人都像他們一樣艱難。

女孩豆大的汗滴從額頭流到了鼻子,然後一陣麻癢的感覺傳來,她全神貫注不敢用手去擦,她兇惡地說:“你要是不聽我的話,下一刻子彈就會打進你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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