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孩微微張大了嘴,他說:我不信,爸爸說你不能告訴任何人,你卻輕易告訴了我。
女孩說:你不是任何人。是爸爸說的,不要救人,你最聽爸爸的話。
男孩将信将疑:爸爸真的這麽說了嗎?
女孩說:是的,他就是這麽說的,他一直以來也是這麽做的。
男孩噢了一聲,他沉思,他生病了,沒有人願意幫助他,他希望有人能夠幫助他。
但是既然是爸爸的遺言,男孩剛才的愧疚就少了許多,爸爸總是對的。
女孩說:你睡吧,有什麽危險我會叫你。
男孩點了點頭,他緊緊靠着機器,這讓他有安全感,他躺了下去。
女孩拿起生存手冊,她想要做一把弓箭,她翻了一會,覺得太難做了,也許她應該留意那些收藏冷兵器的店鋪,這樣她就能找到一把趁手的弩或者弓箭,子彈總會沒有,可這種遠距離射殺的武器或許可以捕捉到獵物。
女孩替弟弟蓋好了被子,她嘆了口氣。
她說謊了。
自從爸爸死去之後,她才感覺到這種沒有明天的事實是多麽可怕,只是從前爸爸都擋在他們的面前,他就像燈塔,一直照亮着他們前進的路。不管多麽艱難,他們都能感受到愛和相互依存的巨大力量。
如今,不管她願不願意,爸爸的希望之火,都必須由她來傳承,他們就像火炬運動員那樣,從一個人的手裏傳遞到另外一個人的手裏,等男孩熟睡,女孩拿起槍,悄悄起身,趁着天還沒黑得看不見,她先将倉庫的周圍巡邏了一遍,沒有發現異常,然後她走到了工廠的大門口,那裏的兩扇大鐵門大開着,他們進去的時候就沒有關上。
風有點大,地面上的塵土卷着塑料袋四處刮擦,飛撞。鐵門被吹動嗙一聲合攏,然後又被吹開,如此反複了幾次,女孩将鐵門關好,固定住,她站在圍牆裏看着外面死氣沉沉的街道,能見度并不高,她一直想着那幾個進入小鎮的黑影,他們也是幸存者,并且也在這座小鎮裏。
她決定第二天就離開這裏。越快越好。
女孩回到倉庫,見到弟弟一個人坐在那裏,孤獨無助,眼裏有着深深的恐懼,她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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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見姐姐走進,他擦了擦眼淚,說:對不起,我做了噩夢,醒來看不到你。
女孩說:真沒用,我只是出去檢查了下周圍的環境。
男孩說:不,我只是怕你有危險,我不能再失去你。
女孩說:你不會失去我的,你做了什麽夢?
男孩說:記不清了,亂七八糟的,夢裏有爸爸,有你,還有我們饑餓的時候那種感覺,我被餓醒了,可是醒了之後發現自己不久前才吃過東西。我還夢到吃過的那種植物,它們張牙舞爪地遍地都是,我們都沒處落腳。
女孩說:那都是夢,都是和現實相反的,我們有一個推車的食物,還有星際章魚這種植物早已經被炸成廢墟了,我們親眼看到的。
男孩悲觀地說:是的,它們都被炸成廢墟了,可是誰知道呢,這麽小的孢子也許還能活。
女孩沒有接男孩的話,她知道弟弟總是愛幻想,自己吓唬自己,他膽小但是心眼挺好,她說:明天我們就離開這裏,我們走了好多年,地圖上來看,所謂的邊界距離我們應該不太遠了,也許再兩三年我們就可以走到。
男孩畢竟小,他很快被姐姐的話題給吸引了,他開始興致勃勃地問:再兩三年我們可以走到邊界?不知道外面是什麽?我有點迫不及待了!
女孩拍了拍他的頭:睡吧,我們走得快一點就會很快知道真相了。
男孩被鼓舞了,他很期待第九區的外面是什麽。
爸爸說第九區的外面會有很多綠色的植物,那裏陽光會透過雲層,天是藍的,天上有鳥飛,梅花鹿在吃草,成群結隊的野牛在奔騰,女孩想象着那個樣子,爸爸臨終前說的就是這個,他說這是一個秘密,讓她不能告訴任何人,他要讓她親眼看到,然後等到她看到的時候才能告訴弟弟。
爸爸從前可沒說過,但是他一直很有希望,也很執着,女孩想也許爸爸也是想給他們一個驚喜,只是他來不及走到那裏,所以必須由她來肩負這項神聖的使命。也許爸爸根本就在說謊,可是爸爸從來不欺騙他們,這麽多年了,他們一直都以此為目标。
那一天女孩做了一個很美麗的夢,夢裏,他們一家人都歡聚在一起,有媽媽、爸爸還有外公。夢裏她見到了她喜歡的人諾丁,諾丁笑着送了她一朵花,然後他們的孩子出生了,她還夢到張蒙在揍諾丁,她兇惡地撲上去幫助諾丁,張蒙嘲笑她是野耗子,她很生氣,可是轉眼,她又看到爸爸和張蒙在一起聊天,他們很聊得來,然後一切都模糊了……
她從前也不是沒做過夢,但是她覺得這是她做過的最好的夢。
第二天他們醒過來的時候,收拾好了東西,然後出發了,女孩的手表顯示才早上4點50分,他們打開了鐵門,然後确認沒有人之後和弟弟一起推着車悄悄出發了,他們起得很早就是為了避開其他人,雖然天還很暗,但是已經能看得清楚路線了。
女孩決定穿過這個小鎮,然後走另外一條路線,她可不想回到那條公路上去,雖然他們回去的時候還能再看爸爸一眼,也許另外一條路也會遇上人,但是他們總得選擇一條路走,她只是希望不要和那群人遇上。
他們在路上又遇到了那個四處亂走拖着竹籮筐的人。
只是他的筐子已經空了,女孩和男孩相視一眼。
男孩說:他們一定拿走了他的東西。
女孩點點頭。
男孩說:我們給他一點吧?
女孩說:我沒意見。
于是男孩把推車上的罐頭放了許多到他的筐子裏。
他拉住了那個聾啞人的手,那個人害怕驚慌極了,男孩拉住他的手慢慢摸到了罐頭。
那個人鎮定了下來,摸到了很多罐頭,他的眼淚夾雜着臉上的灰塵,難以置信卻又很釋然,他的表情複雜,沒有人能讀懂。
男孩說:祝你好運。
女孩說:他聽不見。
男孩說:他是被上帝祝福的人。
女孩說:盡管如此,他也只能得過且過,我們幫不了他。只能祈禱他不會被人搶走食物。
男孩說:一定有很多像我們一樣的人給他吃的。不然他不會活到現在。
女孩說:也許。可也有人拿光他的東西。
男孩有點傷感,但是也很無力。他說:我們走吧。
女孩說:走吧。
他們走了一段距離,拐了個彎,然後停住了。
有個人匍匐在地上,滿地都是鮮血,腿肉都被割去。
男孩發了一會愣,然後他失控地撲了上去,撲到了那個人的身上,他情緒激動,眼淚瞬間爬滿了整個臉龐,女孩從來沒有見到過男孩這樣的表情,就算是父親死的時候,他也沒有那樣悔不當初。
女孩看了眼血泊中的人,一個老人,她并不認識。
Chapter41
男孩跪倒在屍體邊,眼淚一滴滴落進灰塵裏,他嗚嗚啊啊嘴裏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響,似是忍着卻又忍不住,他低着頭,頭快磕到了地上,然後他一下一下用頭撞擊着地面。
女孩吓壞了,她慌忙放開了手推車,阻止了弟弟這麽做,他一直清醒不過來,女孩扇了弟弟一個巴掌,這是她第一次打他,一掌将他掴到了地上。
男孩捂着臉,他覺得火辣辣地疼,他瞪着姐姐,那個一直和他吵架的姐姐第一次動手打了他,連爸爸都沒有打過他!男孩稍微有些終止的眼淚再次悄無聲息地滑落,他憤恨,他悲傷,他咬牙切齒,他說:你什麽都不知道!
女孩冷冰冰且鎮定地看了他一眼,她說:我是什麽都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個老人已經死了!你不應該在這裏浪費時間像個女孩那樣哭泣!我們要馬上離開這裏!
男孩從地上爬了起來,顫顫巍巍,他的肩膀止不住地抖,他沖着姐姐大聲說:“我不會離開他!我要幫他報仇!”他被憤怒沖擊了大腦,他将自己沒有及時跑出來看看的那種懊悔之心都傾注在了為了他複仇這個極端的想法當中。
女孩拿下了身上的背包,放在了推車上,拉扯着男孩的背包也扔在推車上,她伸手再次掌掴弟弟,卻被他給拿住了手腕,女孩第一次感受到這個弱不禁風的弟弟憤怒起來的力量。可是她依然輕蔑的一腳踹了他。
男孩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他倒下滑行的時候,灰塵從地面袅袅升起,帶着一股噴射般的力量,他被嗆地連連咳嗽,一條細腿讓他一直站立不穩,容易被推倒。
女孩撲上去騎在了他的身上,她湊近他的臉,一字一句地警告他:你這白癡!他已經死了!你憑什麽為他報仇?你連我都打不過,你憑什麽?憑着你那條跑不快的腿?還是我們那可笑的三顆子彈,還是再賠上我們兩個的性命?
男孩緊緊抓着姐姐的手,試圖扯開她,他的表情脆弱而又悲痛,他瞪着眼珠子,他被姐姐說的啞口無言,他的氣勢一下子矮了半截,他怯怯地說:可是他救過我的命,在我快要餓死的時候,是他和他的女兒用米湯救回了我,那是他們唯一的食物,可我喝光了他們的食物。
女孩從男孩身上起來,她放開了他,然後拿起自己的背包背上,她說:我只知道他已經死了,這是事實。走吧,你改變不了什麽。
男孩覺得很心痛,又覺得自己很無能,他什麽都不能改變,他不能為他報仇,也沒有救下他的性命,他用拳頭揍着水泥地面,為什麽好人就要這樣死去?他一下又一下發洩着自己的內心的那種如火焚燒一般的煎熬,鮮血随着小石粒子粘在粗糙的地面。
他錘了一會,然後用袖子擦了擦臉龐,他起身,一瘸一拐地跟在姐姐的身後,那個老人死了,他的女兒也許還沒死,如果他的女兒沒有被抓住,一定不會讓她爸爸這樣躺在那裏,所以很有可能他們帶走了他的女兒。
男孩永遠都無法忘記向他伸出援助之手的老人和他的女兒,他一邊走着,一邊擦着淚,他想不通為什麽他們在幫助人之前要權衡一下自己的能力,爸爸說不要救人,因為我們不知道救的人到底是不是好人,可是他們明明是好人,他說:爸爸沒有說不能救好人鬥龍狂神全文閱讀。
女孩仿佛沒聽見,她不想橫生枝節,他們帶着那麽多的食物,可以足夠他們步行很長一段時間,她固執地往前走,急于離開這個地方。
男孩跟不上女孩的步伐,吃力地跑着,他拉住了姐姐的胳膊,仿佛要被拖倒了,他說:求你了,再多留一天,姐姐,算我求你!
女孩終于停了下來,她看了眼弟弟,又四下瞅了瞅環境,見沒有危險,她嘆了口氣說:阿勇,你跑不快,如果我們和他們沖突了,就會死。我必須保證你的安全。我們必須盡快離開,如果你想埋葬他的話,我們可以給他一條毯子遮起來。這用不着多留一天。
男孩走到了女孩的跟前,張開雙臂攔住了她的去路,他似乎是鼓足了勇氣,胸膛起伏的頻率加快,他發自肺腑地說:姐姐,相信我,我保證不和他們沖突,我只想知道他的女兒是不是被他們抓住了,如果确定她沒有被他們抓住,我們可以悄悄離開,我知道這和你沒關系,可是他們救過我的命,爸爸一直都告訴我們要知恩圖報,尤其是那些幫助過我們的人。我已經錯過了一次機會,不能再錯一次,求你。你可以在軸承廠等我,這件事我能解決。
女孩琢磨着男孩的話,她很難相信這是她弟弟說出來的,他居然說要自己去解決這個問題,剛才他還想屈從現實,她以為他揍了幾拳地就算過去了。她疑惑地說:為什麽?從前你也看着別人死過。爸爸說不管閑事,你不也毫無主見地跟着走了嗎?
男孩舔了舔嘴唇,帶着惶恐和青澀,他揪着自己的褲袋,低頭說:我一直不敢做出這個決定,昨天晚上我本打算出去看看的,可是後來我依然沒出去,現在我們又打算離開這裏,我覺得如果我真的和你一起就這樣走了,我會在以後每個日日夜夜都睡不着覺。
“因為良心的譴責?”女孩說。
男孩搖搖頭,他微微低着頭,然後把眼睛往上翻看着姐姐,他的樣子又瘦又恐怖,但是有一點固執,他說:“我一直都不敢反對你和爸爸的決定,只要你們堅持,我都會聽從你們。可這一次,我……我一定要自己做一回主。”
“就因為他們給過你東西吃?”女孩問。
“是,就因為他們給我喝過米湯。”男孩很堅決,可看得出來他的這些堅決都是他自己逼迫的,因為他很害怕,一直以來他都很膽小。
女孩放眼望向迷蒙的前方,說真的,她也有一點迷失的感覺,心靈找不到方向,她不敢擅自做決定讓弟弟去做那麽愚蠢的事,她不想他們的旅途就在這個迷霧小鎮裏終結,她要實現爸爸的願望,一直帶着弟弟活下去看到希望和曙光。
女孩:如果這次我也堅持要走,你不會聽我的?
男孩深呼吸了一次,他後退了幾步,他緊緊咬着發白的嘴唇,哆嗦了很長時間他才說:是。
女孩:如果你要留下來,你就自己留下來,我可不會等你。你也要留下來?
男孩又後退了幾步,咬着牙關,擠出了一個字:是。
女孩:那好吧,你留下來,我走了。我會在那條路的第一個加油站等你一天。
女孩就不信,他真有勇氣自己一個人去找那些人,只為了确定那個老人的女兒是不是被抓。
男孩看着姐姐推着推車慢慢走遠,他就在原地呆着,拖着細腿跟了幾步,眼看着女孩越走越遠,他輕輕地喚着:姐姐!……
可是女孩沒有回頭。
男孩焦急不已,他真的很想放棄自己的想法,追上去,他要追上去,他什麽都不想管,可是人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很多次都問過自己,跟着父親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走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轉身和姐姐走了相反的方向,他的眼淚又不争氣地流了下來,他越走越快,他不會被她瞧不起的,他會證明給她看。
女孩停住了腳步,她轉身卻沒有看到弟弟的身影,天吶!這個白癡真的自己去了嗎?女孩拉着推車原路返回,她都沒有看到弟弟。
女孩一直回到軸承廠,她将東西藏到了原來的倉庫,如果阿勇回來的話,一定會先回這裏,她帶上槍支,檢查好匕首,一頭鑽入了小鎮,她必須找到弟弟。
她惡狠狠地罵着,她要罵他蠢貨,白癡!豬腦!她怎麽可能會真的丢下他?他應該站在原地等,等她回頭找他,然後他可以很得意地一笑:我就知道你不會丢下我!
太可惡了!親情在他眼中難道真的是那種可以說割舍就可以割舍的嗎?真的是那種可以随意被抛下的嗎?他就這麽對她沒有信心?
這種事情要去也該是她去!她跑得快!她膽大心細!難道在他眼中她就真的是那個親情淡薄,只會瞧不起他的姐姐嗎?要是讓她找到,以她的脾氣一定狠狠揍他一頓,這個臭小子!
女孩狠狠踢了一腳路邊的石頭。她的腳被踢疼了,她龇牙咧嘴地瘸着繼續行走,忽然她覺得她從未和弟弟之間有過像父親那樣深厚的羁絆,她會動手打他,罵他,會瞧不起他,和他的想法不同,因為是這樣弟弟才對她沒有信心嗎?才會真的就這樣自己去冒險了嗎?
她和父親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父親對弟弟的付出的都是愛,她覺得自己沒有那種強大的能量去給予弟弟那種深厚的愛,她覺得羞愧,事實上她還依然是個孩子,渴望被愛,她失去了父親,失去了所有的愛,卻要肩負起父親的責任,還要給予幼小的弟弟照顧,這讓她或多或少心裏都充滿了不安,而這種不安恒大程度上來源于她還不能肩負起那樣的責任。
她以為在和弟弟分開的時候,她能夠安然離去,擺脫了這個只會拖累人的家夥,她能走得更快一些,可是她的腳步再也挪不動一分,因為那是她的親弟弟,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親人,一個她可以放心把背後交給他的值得信任的人。
女孩掘地三尺一般謹慎并且仔細地搜尋弟弟每一個可能去的地方,可是因為視線的關系,以及岔路,她久久不能找到弟弟,這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甚至,她後悔不應該低估膽怯之人所爆發出來的決心。
女孩爬到了稍微高一點的地方,用望遠鏡細細搜尋,但是街道霧氣太大,遠處,她什麽也看不清,該死的,女孩一邊罵着,一邊靈活地順着鐵梯子爬了下來,她急迫地來不及踩到最後一格,就在三五格處跳了下來,落在地上,然後她換了個地方往上爬繼續觀察。
她看到她那可憐而瘦小的弟弟,拖着一腳殘腿艱難地走在一條街道上,兩邊建築林立,而更讓她心驚的是,在另外一條街道上,她看到了一個成年人步履緩慢地挪到一座牆體邊上,然後解開褲子開始撒尿。
那個男人一看裝束就不是什麽好人,他在頭頂上剃了Q字,他強壯且兇惡,高聳的顴骨上那雙眼睛就像野獸一樣。身上挂着各種工具,他撒完尿仿佛聽到了什麽動靜,很自然地從腰間抽出一把銀色的手槍,他将子彈上膛,向着男孩所在的街道慢慢走去。
弟弟再過五十米就要轉彎了,只要他一轉彎就會和那個男人打照面,他們兩個都在向對方走去,越走越近,女孩迅速爬下來,她額頭脖頸上已經不知不覺躺滿了汗液,她腦海裏閃過記憶中的巷道,用最近的那條跑向男孩。
她希望她來得及阻止他,不,是阻止他們相遇!
Chapter42
女孩飛快地奔跑,她只聽到耳邊的風聲擦着臉龐而過,幹燥帶着鋒利的摩擦感,迎面而來,那種懸浮的塵埃就像密集的固體砸落在肌膚上,她氣喘籲籲,所有的膽怯恐懼都在此刻化作一種決心,那就是她要阻止他們正面沖突,她像一只高速運動的球,距離弟弟越來越近。
那個男人轉彎了,她飛撲了上去,扣住了弟弟的脖子,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他們重重撲倒在地滾到了牆角邊,那個混凝土鑄成的垃圾圍牆後方,她的後腦上轟隆一聲裝上了牆壁,女孩生生忍了下來,她的心和她急促的呼吸一樣雜亂無章,血液直往腦門沖擊,令她的整個腦袋分外沉重。
噓,是我!女孩在男孩耳邊輕聲說,然後她盯着圍牆邊上的空地,她不知道那個人看到了他們沒有,她希望他沒有看到,她的心情很複雜,垃圾牆裏堆積着無法分解的塑料,廢棄的辦公用具,還有許多外賣的塑料袋,裏面吃剩的食物早已化成了黑色的物質,風吹來,四周的灰塵揚起,讓視線更加模糊,尼龍袋發出沙沙狂舞的聲音。
盡管她帶着口罩,但是這種氣味依然讓她忍不住想打噴嚏。女孩揉了揉發癢的鼻子。
女孩心想,如果是爸爸他會怎麽做?他會在這裏靜靜地等待,還是?女孩準備好了槍,可是槍有點長,他們躲藏的位置并不寬敞,她要舉起槍才能射擊,她絕對相信對方手裏那把小巧的手槍具有更靈活的優勢。
男孩靜靜地趴在地上,他緊張地幾乎站不起來,他腿軟了。而且剛才撲倒在地的時候,他的胸口磕到了地上,現在他感到渾身都很痛,他大口呼吸卻發現空氣異常幹燥渾濁,導致他喉嚨異癢難耐,他用自己瘦骨如柴的手捂住了嘴和鼻子。他不敢發出聲音來。
女孩側耳傾聽,沒有聽到那個男人的腳步聲,也許他正在靠近?也許他已經離開?她願意相信他還在,爸爸從來都不會假設危險已經過去,而是時刻都在假設危險正在逼近。
女孩決定等待,因為弟弟跑不快,她趴在那裏,準備好槍,她會等那個男人走過來,然後馬上開槍。然後她看了身後那個轉彎的路口,她決定開了槍之後,馬上帶着弟弟轉彎,這樣或許有機會可以跑得掉。
男人在那個路口看了一會,他剛睡醒,只覺得有東西在那裏,他的直覺非常敏銳,他站在那個一半倒塌的垃圾圍牆的右上角,看着裏面的塑料袋鼓着風試圖在掙脫桎梏,發出激烈的啪啦聲,然後沖天而起,轉眼消失不見。
幾只不怎麽肥胖但是行動依然機敏的老鼠在垃圾堆裏上下亂竄,它們走投無路,站在一個翻倒的油漆桶上,對于這個入侵者發出龇牙咧嘴的叫聲,它們尖牙外露,身上稀疏的毛直立,瞪着眼,尖叫。如果對方是個老弱病殘,也許它們還會因為饑餓而攻擊。
男人用槍打死了其中一只老鼠,那只老鼠半個腦袋連同身子都被打爛了,但是這沒能吓退其他的幾只,也許是它們太餓,居然不一會功夫就将那只被打死得吃了個幹淨。
男人若有所思,收起了槍,回去了,也許再用不了多久,當屍體也被吃光的時候,這些饑餓的動物也會開始攻擊活人。
女孩的身子随着這聲槍響嘭得一顫,然後男孩再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這個突兀的聲音讓老鼠們的身形一顫,它們停止了吃食,一動不動,眼睛骨碌碌轉着,然後再次騷動了起來,嘶叫。
女孩立刻拉起男孩站了起來,她看到那個男人回頭了,她用力拎住弟弟的胳膊:快跑!
那個男人的槍剛插入腰際,他迅速将手按在了槍托上。他并沒有急着追上去,而是從口袋中掏出了一些肉幹,扔進嘴裏,他開始咀嚼,慢慢的,有條不紊地,他腮幫子的肌肉随着咬動而緊繃,他的眼睛盯着仿佛能穿透那些建築,讓他捕捉到那些幸存者的蹤跡。
女孩和男孩頭也不敢回,空氣從他們的鼻腔咽喉湧入又艱難地排出。
男孩咳嗽劇烈,他慢了下來,并且摔倒在地,他拉下了口罩,大口大口喘氣,他說:姐姐,對不起,我不該這樣離開你。我以為……
女孩止住腳步,她回來着急地拉起男孩地胳膊,說:你以為我真的會丢下你!
男孩說:對不起。
女孩制止了他:現在不是說對不起的時候,你快起來,跟我走,那個人一定會追上我們的!
男孩說:對不起,我走不動了,關節疼,姐姐,你快走吧。我是真心的。
男孩眼中有淚,但是他很堅強。他說:我是真心的。
女孩盯了男孩的臉半響,她的神情在這漫天迷蒙中堅硬而又固執,她說:你起來。不論我從前怎麽樣瞧不起你,不論你能不能跑得快,你都是我的弟弟,我不會丢下你的,我來背你,或者,我和你一起留下來,和他拼命!
見男孩猶豫,女孩說:爸爸說,不要等着被殺害,當我們無處可逃的時候。
女孩蹲下了身子,讓男孩趴上來。
男孩的眼淚奪眶而出,他不知道該怎樣說服姐姐,潛意識裏她的意志堅定地讓他不知不覺順從。好吧,他說。他慢慢支起了身子雙手環住了姐姐的脖子。
女孩将男孩的身子往背上一送,雖然他很瘦,但是女孩也好不到哪裏去,她還是覺得沉重,她的關節也不太好,這個小鎮的空氣質量太差,她現在覺得身體很不舒服,她咬着牙站了起來,可是她還沒走幾步,就看到了那個成年人背靠在路口,嘴裏一直在咀嚼着什麽東西,他看着他們,說不出的恐怖。
女孩從沒見過這樣打扮的人,也從沒見過那麽讓她感到恐懼的人,那個人的耳朵上鼻子上,甚至是嘴唇上都套着一個個銀色的金屬環,這得有多疼?更讓她畏懼的是他的眼睛,就像野獸,從他眼神裏射出的光,令她不寒而栗。
男孩的手握得更緊了,女孩都忘記了自己也帶着槍,等到她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那個男人的銀色手槍指着他們的腦袋說:把槍放下,我讓你們活命。
女孩慢慢放下了男孩,她看到了那個男人腰上纏着很多子彈,他們打不過他的,女孩慢慢把槍放下,男孩緊緊抓着她的胳膊,他知道不能放下槍,可是此刻他們沒有任何辦法。
終于,女孩将槍放到了地上,那個男人用腳勾起了槍背在了自己身上,他說:不要靠近我們,我們什麽都吃,包括人,其他人可不會像我那樣信守承諾。
男人并沒有殺這兩個孩子,而是帶着他們的槍走了,那把槍對他來說沒有用,當然裏面還有三發子彈,他帶走槍是不想有人朝着他們放暗槍,哪怕對方只是孩子。
男孩松了口氣,他抱住了姐姐的腰,他哭着說:姐姐,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們不去救人了,我們走吧。
女孩的身體筆直,一動不動,她看着那個男人離去,直到的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雙拳緊握,那個男人拿走了屬于他們的東西,那樣東西對他來說是多餘的,但是對他們來說卻是希望和生命,她的眼裏有一股火焰在隐隐燃燒。
如果是爸爸,他一定會忍下來,他一定會告訴他們沒有了槍,我們還有刀,我們還有生命,不要去和那些你們所不了解的人争鬥,這是爸爸的生存法則,這麽多年來,他們一直都在堅守,女孩的雙拳越握越緊,忽而又漸漸松了松,可最後她又憤慨不已地緊咬牙關。
男孩被女孩僵硬的身軀給吓壞了,他搖晃着她:姐姐,他已經走了。我們也走吧。
女孩的視線漸漸轉移到了男孩的臉上,她說:你想不想知道那個女人是不是被他們抓了?你想不想拿回我們的槍?
男孩怯生生地點點頭:想,但是我們還是別去了。那個人有槍,有很多子彈。爸爸如果還活着,他一定會阻止我們的。
女孩說:是的,他會阻止我們,但是現在他不在了,誰能阻止我們?
男孩看着姐姐,不明所以。
女孩說:我一點都不明白這樣活着到底有什麽意義。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能冒險,甚至連幫助過我們的人遇到危險,我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讓自己活着,你明白嗎?
男孩眼睛裏有短促的光芒,清澈小心,還有一絲絲惶恐,他搖搖頭。
他的心裏也曾經有過一種強烈的願望去拯救別人,可是現實讓他低下了頭,屈從妥協退縮成為了現在的他,他心中的那股火焰,會燃起,但是也被熄滅,他讨厭這樣的自己,非常讨厭。
女孩坐在地上,她抿着嘴唇,很有力,直到唇被力道壓迫的沒有任何血色,她的臉也蒼白得可怕,看得出來她內心對于這種決定也充滿了恐懼,她用商量的口吻說:弟弟,我們可以先去看一看,那個救你的人是不是被他們抓了,如果沒有,我們就離開,怎麽樣?只是偷偷看一看,這并不難,只要小心一點。
男孩聽到這個提議很快接受了,他說:我同意,在保證不被他們發現的情況下。
女孩說:對,保證不被他們發現,我們有望遠鏡,只要知道他們住在哪裏就可以觀察到。
男孩靠近了女孩挽着她的胳膊:姐姐,那我們的槍呢?
女孩說:沒關系,那把槍也沒多少子彈,也許我們可以在別的地方找到槍。
男孩點點頭:如果那個人被他們抓到了,我們救她嗎?
女孩咬着嘴唇沉吟了一會,說:我們沒有義務救她,可我們為她嘗試過,你得聽我的。
男孩:好,我聽你的,我什麽都聽你的。
女孩:你必須聽我的安排,不準自己行動。
男孩:好。
女孩:你保證?
男孩:我保證。
女孩:你必須以爸爸的名義起誓。
男孩:我以爸爸的名義起誓。聽你的安排,除非你同意,決不自己行動。
女孩想了想:那好,你回到軸承廠去呆着。
男孩有一種受騙的感覺,他正想說什麽。
女孩說:你對着爸爸起誓過,你必須聽我的安排。
Chapter43
男孩回到了軸承廠,守着一推車的罐頭,他忐忑不安。他真後悔這個保證了,也許姐姐覺得他是個拖累,他也覺得自己幫不上什麽忙,但是他覺得與姐姐死在一起,這一點他還是毫無疑問能夠做到的,沒有了爸爸,沒有了姐姐,他會守着這一車的罐頭吃光,然後死在這裏。
男孩很想出去看看,但是他怕萬一出去遇上了那些人,反而會給姐姐添麻煩,所以他很矛盾地呆在那裏,感受着煎熬,他恨自己的腿,為什麽跑不快,姐姐說的沒錯,他就是個沒用的人。可他希望自己成為有用的人。他希望成為爸爸那樣的人,能夠讓姐姐心裏尊敬。
女孩在一座高樓上一直盯着那幢建築,那是一家賣家居的商城,雖然荒廢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