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但是裏面還有一些被遺棄的床和沙發可供休息,她看不到裏面的情況,只看到從這幢建築裏不斷出來幾個男人,他們都是到外面來撒尿的。

情況很不樂觀,她數了數一共有五個人,其中有個是孩子,那幾個人的臉沒有轉過來,所以她分辨不出他們的樣貌,女孩并沒有看到男孩所描述的那個女人,也許那個女人并沒有被逮住,女孩決定再觀察一會,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們也可以安心地離開了。

也許是那個隊伍的人想要離開了,他們撒完尿,收拾了東西就魚貫着走出了那個商城,女孩數了數,發現他們多了一個人,而那個人被他們捆得結結實實,只有腿能走,一個敞着衣服,長滿胸毛的男人将女人推到了空地上,踹了她一腳。

女人倒在地上起不來了,她連滾帶爬想要逃走,卻又被拎了回來,幾個男人像玩捉迷藏一般将她推來推去戲耍,那個Q發型的男人冷漠地看着,嘴裏一直在嚼着什麽東西。那個孩子站在他的身邊,看着那個女人被打。

坦克摸着下巴恐吓着她:站起來乖乖跟我們走,不然老子現在就崩了你,把你的肉帶走。

他說着将槍頭頂住了女人的腦幹部位。

女人沒有哭,也沒有叫,她頭發散亂,較好的面容滿是烏青,她就這樣盯着坦克。

另外一個男人叫艾倫,他黃頭發,叼着一根煙,渾身髒兮兮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他說:老兄,收收脾氣,先別殺了她,咱們昨天剛吃過肉,還不餓,留着晚上再快活快活。

格林戴着一頂小圓帽,臉蛋圓圓的,他笑眯眯的樣子看起來挺和氣,他說:坦克,這娘們挺漂亮的,不如帶着走,馴一馴,以後兄弟們上火的時候可以用來降火。

艾倫當下反對說:格林,你別忘了咱們昨天殺了他的老爹,還吃了他的肉,你敢留她我還不敢留呢!你看她的眼睛,恨不得把我們都殺了。還是看牢了,等玩夠了,還是趁早殺了當糧食,免得提心吊膽。

坦克哈哈大笑:你們兩個小子,怕什麽?不就死一個老頭,只要能讓她活,老子不信她還敢反了,這年頭女人稀罕,有姿色的更稀罕,要做糧食,先殺那個小胖子,他有什麽用?他的屁股老子還不想幹呢!

埃裏克一聽坦克的話,渾身一緊繃,他心裏聽着很不痛快,這一路坦克一直都在打他的主意,他也恨不得自己瘦一點,可是一時半會他也瘦不下來。

女人死也不肯走一步,她說:你們要是不殺我,我遲早會殺了你們。

坦克來勁了,他說:越潑辣的娘們越喜歡。

他興致很高,當衆拔下她的褲子将她按跪在地做了起來,就像一頭發情的公牛,格林和愛倫笑嘻嘻看着,也有蠢蠢欲動之勢。

Q的眼睛環視着四周,他還在咀嚼,他并沒有和那些人一樣發洩獸欲,他關心的還是食物的問題,也許他應該再去捕捉一些蜥蜴,這個小鎮裏,他發現過許多蜥蜴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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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裏克實在不明白Q為什麽會和這些人在一起。

他以前也問過他,但是Q總是沉默地用匕首削着木頭,然後他的回答也很簡潔:他們從前救過我的命。

埃裏克很難想象這些人從前也會救人。

他盯着Q的小胡子嘴巴都合不上,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Q總是喜歡将獵物做成肉幹,那種硬得咬起來很費勁的肉幹,因為這樣便于儲藏,他平時不太說話,也從來不管這些兄弟們的閑事,他的眼裏飽含了很多很多讓人難以讀懂的滄桑,或者是一種極致的漠然。

Q說:他們在很早以前也和你一樣。

埃裏克問:是什麽改變了他們?

Q說:不是你,也不是我。

他說話的時候看着沒有目标的遠方,頓了頓,又繼續說,也許是這沒有終點的路。

埃裏克順着他的目光看着,那條路的盡頭消失在遠方,止不住的荒涼。

沒有終點的路能讓人變成像他們那樣?埃裏克覺得不可思議。

Q說:是的,不信你可以走一走。一直走。

埃裏克:一直走?

Q點頭:對,一直走。

埃裏克:你沒有想過阻止他們?

Q說:我為什麽要阻止他們?

埃裏克:他們……

Q說: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們,除了死亡。

埃裏克:沒有別的了嗎?

Q說:沒有別的了。

埃裏克:真的沒有?

Q說:沒有。

埃裏克:也許他們會良心發現?

Q發出呵呵的笑聲,讓埃裏克說不出的心悸。

埃裏克喃喃自語:我實在難以相信,一個人會什麽心都沒有。比如同情心、愧疚心。

Q說:你必須相信。除了食欲和性欲,他們不知道還能幹什麽。

埃裏克嘆氣: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麽。你呢?你知道你能幹什麽嗎?

Q說:不知道。沒有任何人會知道。

埃裏克和Q就這樣默默看着那些人發洩完了。

女人倒在地上,她用手費力地拉起褲子,也許她根本不需要穿褲子了,她的褲子早已破爛不堪。女人依舊沒有哭鬧,她已經習慣,冷靜異常,什麽都不重要,只要活着,還有填飽肚子。每個看見她的男人都會想上她。她記不清了,她懷過孩子,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沒有條件流産,她生下來之後孩子虛弱瘦小還有些畸形,她親手将孩子悶死了。

父親抱住她的頭按在自己的懷裏,任她哭泣。然後她埋葬了孩子,埋得很深,任何人都不會挖到他并且烤着來吃。如果說她還有眼淚的話,那都被她的眼眶給吸收了,她不會去想那些事,因為那是些痛苦的讓人難以抉擇的回憶。

Q說他打算在這個小鎮再多呆一天,這裏有蜥蜴可以捕捉,說完,他就獨自離開了,于是那些人,将女人帶回了家具商城,用一根繩子将她栓在了柱子上。

坦克交代埃裏克看守這個女人,并威脅他,如果他敢放跑那個女人,他就會殺掉他烤着吃!

然後,坦克、艾倫和格林都出去尋找食物了。

埃裏克拿了點水送到那個女人的嘴邊。

女人看了他一眼,大口大口喝水,喝夠了,她的眼睛一直随着埃裏克轉。

她說:你也想上我嗎?如果想上的話,我不介意。

埃裏克的臉一紅,他說:不,我才十四歲。

女人笑了笑:我看得出來,你和他們不一樣,你能放我走嗎?

埃裏克說:我不能放你走。他們會殺了我。

女人說:你只需要解開我的繩子,我不會走,我只想殺了他們,他們殺了我的父親!

埃裏克說:你殺不了他們,他們每個人都有槍。

女人改口說:你也很害怕他們,不如我們一起逃。

埃裏克說:我不敢。我以前逃過,但是這個世界很小,我原本以為世界很大。

女人又說:你和他們呆着才會死,你這個笨蛋。

埃裏克反駁,聲音有些顫動:我不是笨蛋!我不是!我只是想殺了他們,如果他們不死,我睡不着,時刻擔心什麽時候又會遇上,然後死的就是我!我不想死!你根本不懂!

女人盯了埃裏克半響,她說:我叫苔絲。

埃裏克,他很快回答。然後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也許同病相憐。

女人的語含商量卻蘊含着獨立,她說:你真的不能放我走?

埃裏克坐在她的對面,小雀斑和閃爍的眼神依然顯示出了他的青澀的樣子,他說:不能。

女人說:好吧。她的指甲陷入了她的手臂裏,她低着頭,頭發淩亂,再次擡起頭的時候,她用肮髒的滿是灰塵的手指無聲地擦去了眼角的一點眼淚。

她不甘屈服命運,她說我願意病死,願意餓死,願意被災害肆虐而死,可我不願意死在這些人的嘴裏,讓我健康的生命終結在他們肮髒的肚子裏。即使是這樣,你也不願意幫我一把?

不!埃裏克再次拒絕。

女人開始用嘴咬繩子,她伸長脖子開始用她的牙齒咬那粗繩子,她咬得滿嘴是血,眼睛從下而上盯着埃裏克,布滿血絲的,憤怒的,拼命的。

埃裏克微微張着嘴,他的喉嚨幹澀地一滑,他癱坐在地,渾身冒着熱汗,那個女人的雙眼就像刺一樣紮到了他,盡管她距離他有一段距離,但是他依然能感受到那種鋒利,他不由自主地向後挪了幾步。她一定是瘋了,他想。

那個女人的嘴裏,繩子上,地上滿是淋漓的鮮血,還有一顆被咬斷的白牙。埃裏克戰戰兢兢地看着那個女人将繩子一點點咬斷,埃裏克毛骨悚然,他顫抖地拾起刀,他将刀對着那個女的。女人咬斷了拴着她脖子的繩子,但是她的手被反綁着,她的腿也被束縛着。

她很虛弱,但是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又摔倒在地,埃裏克不敢靠近她,他用刀對着她,用身體擋在了那道玻璃門前。

女人又開始低下頭咬腿上的繩子,埃裏克不可思議地看着直到她掉了四五顆牙齒,腳上的繩子也有了松動,女人掙紮着弄斷了繩子,邁開步子,她就像剛剛啃過血肉的喪屍那樣恐怖,她一步步靠近埃裏克,她無法解開手上的繩子。

埃裏克一步步後退。

女人忍着疼痛說:幫幫我,幫我解開繩子,我們一起逃。

埃裏克搖了搖頭:不,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走了他們回來不會放過我的。

女人大吼:那你跟我一起走。

埃裏克雙手緊握匕首,他說:你立刻進去,否則,我就用匕首割斷你的腳筋,讓你走不了,進去!埃裏克快瘋了,他不是不想走,他到底是應該跟這個女人一起走,還是阻止她走換來自己暫時的安全?他憑什麽要相信這個女人。

女人的眼睛朝着大門外看了一眼,然後她猛地沖過去,撞到了埃裏克,她自己因為身體不平衡,也跌倒滑了出去,然後她一刻也不敢停,踉踉跄跄地跑出商城,她彎曲着膝蓋,随時準備奔跑,她就像一個剛剛從魔鬼手裏逃出來的驚恐的小鹿,用性命做最後的一搏。

埃裏克迅速爬了起來追出去,但是他的腳步非常猶豫,也許他心底裏也期望着她能夠成功逃離而不被他們逮住。他矛盾極了。

他剛跑出十幾步,忽然聽到一聲槍響,然後那個女人撲倒在地,發出痛吟,她的手不能動,所以她蜷着身子翻滾着。

埃裏克看到她滿頭的灰,滿身的塵土,粘着鮮血,灰白色的髒污和她嘴上的血漬混雜在一起,讓她變得猙獰異常,他呆呆地看着,渾身戰栗不已,他慶幸自己沒有跟着她一起跑,他走過去,他開始踢那個女人,他罵道:叫你跑!叫你跑!你這個臭婊子!

埃裏克瘋狂地揍他,以此來掩飾自己內心的忐忑和惶恐,他想馬上和她撇清關系,他沒有放跑她,他沒有,他內心罪惡,可別無他法。

坦克舉着槍從角落裏站了出來,他咬着一根煙,給了埃裏克一個大嘴巴,打得他頭暈眼花,倒在地上,嘴裏吐血,還打落了一顆牙,坦克說:就知道你這個小子不安好心,想一起逃是不是!

坦克的大頭皮鞋眼看着要往埃裏克身上招呼而去。

埃裏克急得大喊:沒有,我沒有!埃裏克哀求着喊道:我沒有!我……我去上了廁所,回來看到她跑了出來,我馬上追了出來,我發誓!坦克,饒了我,求你了,求求你!

埃裏克閉着眼睛,蜷縮着身子來躲避坦克的毆打。

坦克兇惡地說:你這個撒謊精,你說的每一句話老子都不相信。

坦克相信一個人的眼睛是不會說謊的,埃裏克這個小畜生一直都在欺騙他!

坦克将埃裏克提了起來,捏着他的臉,直到将他的臉捏得發紫,他才解氣地放開他。

遲早有一天他會揍斷這個小畜生渾身的骨頭。他憎恨他,沒有任何理由。

坦克打痛快了,掏出手槍,大步走向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大汗淋漓,小腿被子彈擊中!她垂死攀爬在路面上,血跡就像蚯蚓那樣扭曲着。

坦克在她後面慢慢追,她拼命爬。

坦克舉起了手槍。

埃裏克眼睜睜地看着,坦克喜歡爆頭,看着別人腦漿橫流,他便會心內滿足,他就像是個暴力的神經病,他的手指扣在扳機上,一抖一抖,他顯得很興奮,仿佛是一場娛樂。

埃裏克的眼珠子瞪得将要從眼眶中蹦出來那般,他大聲喊:別殺她!

坦克撲哧一聲打到了那個女人身邊的空地上,然後哈哈大笑,笑完,他又把槍口對準了埃裏克的正腦門:只要你承認,你就是想逃跑,你就是想殺我,我考慮饒你一命。

埃裏克感到小便有點失禁,他趴在那裏,咬着牙,他想哭又憤怒,黑洞洞的槍口就在那裏。

坦克威逼:小畜生,你說實話,老子要你說實話!

埃裏克呸得吐出一口血水,他說:老子不想逃!老子就是想留下來找機會殺了你,你要是不殺了我,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老子忍你很久了!

Chapter44

埃裏克腦袋發熱,就算坦克會殺了他,他也不在乎,他說:沒錯,我老早就想殺你了,我讨厭你,你這個混蛋,垃圾,你就是個瘋子,你早就可以去死了!他的眼球就像那高壓鍋中膨爆的玉米粒子,那血絲就像即将斷裂的纖維那樣,他很想竄起來用手中的一切砸破坦克的腦袋,可是他站不起來。

這回死定了,埃裏克心想,等他平靜下來的時候,心底升起寒意,他萌生一種後悔,坦克的身影在他眼前有些模糊,他被揍得太狠,以至于神色恍惚,有些聽不清楚他的話。

那個女人趴在地上驚愕地看着埃裏克,那種表情難以形容,讓她忍不住對他惱恨悲憫交織,她不應該恨他,看不起他,每個人都有活着的權利,不論他有沒有出手幫助別人。

坦克盯了埃裏克半響,仿佛長年累月積壓在內心的那種忐忑和不滿獲得了釋放,或者是他長期逼供的犯人終于說出了真相那樣如釋重負,他就猜得沒錯,這個臭小子一直以來都對他充滿殺意,坦克蹲下來,拎起了他的衣領,讓他靠着牆壁坐好,他擰着他的臉,咬牙切齒地說:你這個小畜生,終于說出實話了,好!好!

坦克放開了他,他有些手足無措,他起身在埃裏克面前走來走去,似乎在考慮怎麽處置他,他一遍又一遍撸着自己的頭發,顯得煩躁異常,他用槍指着埃裏克的腦袋,見埃裏克正斜着腦袋看着他,充滿憤恨。坦克說:求我饒了你。

埃裏克在他說了三遍之後終于聽清楚了,他說:想都別想。

坦克臉上的橫肉都在顫動,這不可能,從前就算他讓他吃屎,他也不敢不吃,他就是個低賤的沒有一點骨氣的小畜生。坦克将槍口緊貼着他的腦門,他說:只要我開槍,就會打碎你這顆小腦袋!你想活嗎?

埃裏克說:我想活,可我不會求你。生命不是你可以施舍得起的。我比你有種,和一個随時會殺害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你有槍,比我強壯,而你卻不敢和我同處一個屋檐下,你殺我,就說明你怕我!

啪一聲巨響,坦克重重給了他一個巴掌,他拿開了槍,一手抓住埃裏克的頭發,一手用匕首頂着埃裏克的頸部動脈,他說:小畜生,不要以為你自己很高尚,老子誰也不怕,還怕你?記住,今天老子留你性命,不是因為我不敢殺你,而是因為你說了實話。

坦克黑白交雜的胡子布滿整個下颚和腮部,一雙眼睛充滿了一種讓人感到歇斯底裏哀求的神色,這種神色幾度在他對埃裏克實施暴力的時候出現過,他憎恨說謊,可是每個人都在隐藏自己的邪惡、憤怒,他們之所以不敢實施是因為還沒準備好,他讨厭那種表面上百依百順,逆來順受,可以毫無尊嚴地活在他人踐踏下的人,實際上那些人心底都在醞釀着實施報複,或者在算計着什麽,噢,他實在受不了這種相處。可是他又不能改變這種局面。

坦克将埃裏克拎了進去,将那個女人也推了進去,他鎖上了玻璃門,将他們兩個都關了起來。

苔絲忍着痛爬到了埃裏克的身邊,她說:嘿,你沒事吧?

埃裏克咬了咬唇,他只覺得很疼,也許身體的哪根骨頭斷了,他說:我不太好。不能動。

女人說:你能幫我解開繩子嗎?用嘴。

埃裏克:我可以試試。

女人躺在地上翻過身子,将反綁的手對着埃裏克。

埃裏克費了好大的勁才咬開,女人的腿被子彈打傷,他們兩個躺在地上。非常疲憊。

女人的眼睛四下望着,這個鎖住他們的店面在中間,他們沒有任何窗可以爬出去,除了眼前那道厚實的玻璃門。

女人嘆了口氣。

埃裏克說:對不起,苔絲。

女人說:沒關系,我能理解。還是謝謝你。

埃裏克說:我沒有做什麽。

女人說:不,你有做什麽。你讓他停止了殺我。

埃裏克說:我說這句話并不能阻止他殺你,我什麽也沒想好。

苔絲說:是啊。你知道不能阻止,可你卻想也許能阻止他。

埃裏克說:我沒你想象的那麽好,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女人說:不知道,我們都受傷了,出不去也逃不快。

埃裏克的臉貼在地上,蜷縮着身子,滿臉都是烏青和血漬,他幽幽地說:我想活下去。

女人問:為什麽?也許死了更好。

埃裏克咳嗽了幾聲,也許是身體痛,他憋了一陣子,他說:為了我媽媽。

媽媽?女人喃喃地重複這兩個字,仿佛就像在回憶悠久的過去,她說:你們走散了?

埃裏克的眼睛濕潤着,眼淚混雜着血水滴落在杏色的大理石面上,鮮紅剔透。

他說:死了。

女人有些惋惜,她說:很抱歉,但死人并不能支撐一個人繼續活着。時間久了,你就知道了。

埃裏克若有所思,這個女人比他年長很多,這話很平淡,但卻殘酷。

他的胸膛有些起伏,他內心并不承認這個事實:不會的,我的媽媽永遠會支撐我走下去。

他說。

女人只是很随意地,用聊天的口吻說:十年後,也許用不了十年,你會記不起她的樣子,淡忘從前的一切,甚至你今天說過的話。

女人接着又說:對不起,我不是想讓你接受我的觀點,我只是想這麽說而已。

埃裏克掙紮着坐起來,他心裏想要反駁她,但是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

他什麽也沒有說,他看着自己的腳趾,鞋子破了一個洞,他的大腳趾露出在鞋面上。這雙鞋不合腳,但是總好過沒有,他的腳趾上是厚得快要風化的指甲,黑漆漆的,就像泥土那樣,他動了動腳趾,那個身體部件就像不屬于他的那樣。

從前媽媽會幫他修腳趾甲,自從她死去之後,他就再也沒關心過自己的腳,他只是不停地用它來走路。而現在他就像上帝的某一顆腳趾頭那樣,不被憐憫,渾身肮髒。

他現在已經快記不起媽媽的樣子,更別提十年後,他搶過別人的食物,殺過狗,那是他自己養的狗,他實在無力再養它,所以那個雨夜,那條狗親昵地回到他的身邊,他用一條毯子悶死了它,埃裏克泣不成聲。

苔絲見他哭了,便說:抱歉。也許我不應該對一個少年說這樣的話。你應該相信自己,相信你的媽媽。你能做到的,總有人能做到。即便不是我。

苔絲的聲音由高到低越說越輕,因為她發現他根本沒有在聽。他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

埃裏克哭了一會,他從自己的世界慢慢擡起頭來,問:你又為什麽想要活着?

苔絲呼了一口氣,也許她看開了,也許她的心中還有着什麽追求,可能連她自己都不能明确地表達出來,她說:不知道。沒有什麽支撐我的,也許是不想死得不值得。

埃裏克忽然發出一陣夾雜着喘息的笑聲:死得值得?要怎麽死才值得?

苔絲咬着嘴唇:我也說不好,比如我的父親為了讓我逃而死,我的重病的母親因為不想拖累我們而自殺。

埃裏克止住了笑,他又感到疼痛了,所以他的笑凝成了猙獰,但是不乏神聖。

要死得值得也許在這個世道很可笑,但是為了親人,這确實是值得的。

他說:可你現在沒了親人。

苔絲在地上伸展着四肢看着天花板,坦然地說:也許可以為了別人,我是說也許。

埃裏克沉思:也許?

苔絲笑了笑:對,雖然你揍了我,但是你說不要殺她,這個世界上有也許存在,不是嗎?

埃裏克沉默了半晌:好吧,也許,它是存在的。

苔絲說:我們或許布滿傷痛,有着不為人知的慘痛過去,我們麻木不仁,可是有時候我們也會發現內心有着芝麻那樣的火種,雖然很小,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它會變成很大。

埃裏克漸漸平靜,他順着苔絲的思路,他想着,他說:每個人心裏都有嗎?

苔絲說:就算沒有,成為了一堆熄滅的幹柴,或許也會有人抛下一粒星火,能點燃也說不定。

埃裏克略帶嘲諷:你比我大,卻比我幼稚。只有你還相信,我不相信。

苔絲說:其實我也不相信。

埃裏克啞然。

這個女人……

苔絲說:不相信,不代表不能試試,也許有人可以有。

埃裏克:你這個神經病,我不懂你說什麽。

苔絲說:我們打個賭,賭Q會不會放我走,或者是我們。

埃裏克:他不會。我了解他。

苔絲說:不,你不了解,你不會了解一個人,人很複雜。你甚至不了解自己。

埃裏克:他不會放你走。

苔絲:你怎麽知道?

埃裏克:我好幾次想要離開他們,可是他都眼睜睜看着我被坦克逮住。我被揍的時候,他都沉默地坐在那裏,甚至他在睡覺,他明明聽到了,他卻不幫我!你覺得你會比我好嗎?我救過他的命,而你對他們來說是個威脅,因為他們和你結下了仇恨。

苔絲說:仇恨在這個世道裏都不值一提,就好像我們肚子餓的時候,卻沒有東西吃,只能餓着肚子那樣。只要他能放我走,我可以不報仇,我不會天真的以為自己真能殺得了那麽多荷槍實彈的男人,我的父親曾說過,不要為死了的人再去犧牲更多,這個世界太貧乏了,我們不能浪費更多的資源,哪怕是力氣,你知道的。

埃裏克說:可我們幾乎沒有機會和Q單獨相處。

苔絲說:你看,他來了,這是個好機會。苔絲把臉貼在玻璃門上。

她說:他捉到了獵物,他回來了,你可以試試。

埃裏克有些猶豫。

Q提着一只宰殺好的大蜥蜴進來了。他一直都很沉默,他開始搭火做飯,一邊咳嗽着,也許是煙太嗆人,也許是這裏的空氣質量已經影響到了每個人的健康。

Q生完火之後,就開始烤蜥蜴,他又會将蜥蜴肉烤成石頭那樣堅硬。

埃裏克趴在玻璃門上,看着Q,欲言又止,他的喉嚨還幾次抽動,都沒讓他發出聲音。

苔絲充滿鼓勵地望着他。

最終,埃裏克說:我不行,我求過他多次,如果你想試,就自己試試吧。

膽小鬼。苔絲輕輕罵了他,她果然沖着Q說:嘿,你的胡子綁得像個沙漏那樣,挺時髦的。

Q頭也沒擡,看也沒看她一眼,沉默地烤肉。

苔絲又說:嘿,你一定聽到了我的話,除非你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Q依然沉默不語。他的眼睛盯着肉,肉發出滋滋的聲音,一股香味飄散開來。

苔絲又說:能給我們一點烤肉吃嗎?

Q一邊烤着,一邊翻着,然後他用刀子割下了烤熟的肉,塞進他自己的嘴裏。

埃裏克說:我就知道不行。

苔絲用力将玻璃門搖晃得發出巨大的聲響,她大聲說:嘿,這個怪胎,你究竟能不能放我們走,你說句話,你和他們是不是一樣?

Q終于擡起眼睛看了她一眼,他手上挂着許多金屬首飾,他的眼睛看過來的是否充滿危險和力量,他的胡子随着他發亮的沾滿動物油脂的嘴唇而上下起伏。他手裏的刀锃亮發出寒光,他用刀子在那裏狠狠一刀刀剃肉。

然後他起身,高大的身軀,讓這兩個囚犯心裏發憷,她惹惱了他嗎?

Q将一塊布包塞進了縫隙裏,他就這樣一邊蹲着,一邊用眼睛左右掃着兩個囚犯。

他說:逃走只會死得更快。

苔絲看了眼掉進縫隙的布包,裏面散落出幾塊肉幹。

埃裏克連忙撿起一塊塞進嘴裏,他眉頭緊蹙,費力地拒絕,他根本咬不動,然後他呸得吐了出來,石頭一樣的東西,他可受不了。

苔絲也撿起一塊,她用力掰了掰,掰不動,她就用牙齒咬,可是她的牙齒因為咬繩子而受傷,所以她也吃不了。她和埃裏克相互看了一眼。她将沒咬過的肉幹扔出去:還給你,吃不了。

Q依舊默默吃肉。他吃完了之後,留了一些給其他人。

然後他撿起了肉幹,吹了吹灰塵,用布小心包好,揣入了自己的胸口。

Chapter45

坦克回來了,格林和愛倫也一起回來了,他們三個總是在一起,這一次他們收獲很大,他們用一個竹簍子拖來了很多罐頭。

埃裏克認識那個竹簍子,是那個又聾又啞的家夥的。他有些疑惑。是的,非常疑惑。

坦克激動地說:這裏一定還有其他人,我們明明拿光了那個家夥的罐頭,可是第二天他的拖車裏又多了很多新的罐頭,我們跟蹤了他很長時間,這個老家夥就來回只在一條路上走,他又聾又啞又瞎,如果這些東西不是他自己拿的那麽就是別人給他的,這裏不僅有其他人,我們可能還會找到很多很多的罐頭食品。

坦克一口氣說完,氣都沒喘一下。Q坐在一邊收拾着自己的工具,沒事他就拿出來擦一擦,那些工具很幹淨,一塵不染,就像他梳理得整整齊齊的胡子那樣。他确實是個很奇怪的人,別人長頭發,剃胡子,而他卻剔頭,蓄胡子。就好像一個人的腦袋給長倒了。

愛倫和格林則沒有坦克的興致,他們饑腸辘辘,圍坐起來就吃烤蜥蜴肉。比起罐頭,他們更願意吃新鮮的烤肉。坦克對Q的冷漠态度十分不滿,他飛起一腳就将Q踢倒在地,Q什麽也沒說,用雙臂托着坐好。

坦克揪住他的衣領,眼睛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齒的,他的拳頭舉在半空中,如雷霆萬鈞的錘子呼嘯着沖向Q的臉龐。在将要打到Q的瞬間,他的拳頭停了下來。

Q臉上的汗毛都能夠感受到剛才的那股風和沖擊力。他不打算躲。

坦克放開了他,似是生氣,卻又無可奈何地坐了下來,他打開罐頭就吞。

Q盯了他一會,繼續做自己的事。

坦克說:忍惱了我,連你也殺。

Q不說話,拿起一根木頭,用刀開始削,他把頭削得尖尖的,仿佛沒有聽到。

坦克無處宣洩,他快發瘋了,他看到了被鎖在裏面的埃裏克和那個女人,快速向他們走來。

埃裏克渾身戰栗。他大聲呼喊:Q,快阻止他!Q,求你了,快阻止他!Q!

Q一下一下用力削着,并不擡頭。

坦克起身,打開了門鎖鏈條,他在地上扔一把刀,對女人說:殺了這個臭小子,就讓你走。老子說話算話。

女人一驚,遲疑地看着刀。

坦克又對埃裏克說:你也可以搶到這把刀,殺了那個女人。我就放過你。我給你們五分鐘的時間,如果五分鐘之後你們兩個都還活着,那麽,我會送你們兩個人都去見上帝。

埃裏克怕極了,他感到渾身的骨骼都在被擊碎,支撐不住身體,他沖出去抱住了Q的腿,他喚着:Q,為什麽你不阻止他,為什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Q的膝蓋被搖晃地厲害,他被迫停止了削木頭。

他說:如果你不想死,就自己争取。

埃裏克漸漸松開了手,眼淚奪眶而出,他用手背抹去眼淚,他問過Q千萬次為什麽,可是他總是用沉默回答。

埃裏克回頭的時候,那把刀已經在苔絲的手裏。

苔絲緊緊握着刀,她站不起來,慢慢地爬向埃裏克,眼神令人生怖,與剛才判若兩人。

埃裏克紅着眼睛節節後退,他退無可退,脊背貼着冰冷的牆,那個女人已經爬到了他的腳下,女人用刀子狠狠紮住了埃裏克的腳面。

埃裏克發出一聲驚叫,他跳到了那個女人的背上,抓住了她的頭發,将她的頭往地上嗑去,很快,女人沒了反抗,地上一灘鮮血。埃裏克跌靠在門邊,宛如瘋子一般抱着頭,媽媽對不起,他心裏一遍又一遍喊着,媽媽,對不起!我不想殺人!對不起!

他将頭深深埋入兩腿間,瑟瑟發抖,他看到了自己的殘忍,怯懦地活,為了能活着,他什麽都會幹得出來,那些痛苦折磨着他,他的手上還沾着苔絲的血,他們才剛剛認識,可是他卻打她,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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