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出了這一檔子事,殷懷也沒時間再去逛那什麽花樓了,匆匆打道回宮。

一回宮就接到話說太後娘娘有事要請他去慈安宮。

殷懷一到太後寝宮,立馬就有宮人前去通傳,站了有一柱香的時間,便有幾位見長嬷嬷扶着一位打扮素淨的婦人走了出來。

如果不是婦人被一衆宮人簇擁着,殷懷都不敢相信她就是殷太後。

因為她的裝扮實在談不上華貴,甚至可以說是樸素過了頭。

即使年過四旬,依舊可以看得出保養的十分精致,滿頭烏發連一根銀絲都不能窺見,周身的氣度也不能讓人忽視。

只見她慈眉善目,嘴角挂着笑意。

“懷兒病好些了嗎?”

見了殷懷,殷太後示意他坐下,擺出一副慈母模樣,關切起了他的身體。

殷懷心中腹诽,但是面上還是裝的有模有樣。

“勞母後挂念,兒臣一切都好,不知找兒臣何事。”

“那就好。”殷太後颔首笑道,目光憐愛,“你啊,小時候就身子骨弱,當時我生下你就和小貓似的,瘦的快成什麽樣了。”

殷懷連連應是,宮鬥冠軍兼影後出招,他應該保持謙虛取經的态度,學學別人的表情管理。

“前些日子你是不是見到了柳相大人。”殷太後又喝了口旁邊人遞過來的茶,狀似無意道。

“是,不過只來得及說了幾句話。”殷懷知道瞞不過她,如實道。

“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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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懷一噎,這讓他怎麽說。

斟酌片刻後,他選取了種委婉的說法:“沒什麽,只不過和柳相大人交流了一下感情上的學問。”

“什麽學問?”

“就……可能大概也許是他的未婚妻。”殷懷越說越心虛。

“你可是說想求娶他的未婚妻?”殷太後不動聲色的問道。

殷懷轉念又一想,他怎麽這就心虛了,以後他要做的不當人的事情多了去了,怎麽能在這裏倒下。

于是他挺起了胸板,說話擲地有聲,铿锵有力。

“沒錯,朕看上他的未婚妻了!”

“胡鬧!”殷太後柳眉一豎,“懷兒,你可知你自己在說什麽。”

她有些倦怠的阖上眼,“這件事絕不可能,別的哀家可以由着你胡鬧,可是這件事萬萬不行。”

殷懷做出為愛失魂落魄的悲情模樣:“……朕知道了。”

殷太後本來叫殷懷來此就是聽聞了他這幾日的荒唐事,她安插在皇帝宮裏的眼線不少,接到禀告時她險些怒火攻心。

柳澤是什麽人,平日裏殷懷胡鬧也就罷了,怎麽能把主意打在他的人頭上。

他城府頗深,自己和他周旋已經是精疲力盡,殷懷進來橫插一腳,她哪裏能抽空去管這些破事。

殷太後拍了拍殷懷的手:“還有一事,這眼看中秋佳節将至,到時宮宴上你可千萬不能提這件事,明白嗎?懷兒。”

每年的中秋月圓之際,皇宮內都會舉辦宮宴,邀請王侯貴族,名門權臣前來赴宴。

今年也不例外,當夜皇宮內燈火通明,殿內觥籌交錯,輕歌曼舞,殷懷高坐主位,旁邊是身着盛裝的殷太後。

她身旁也跟着坐了個年輕女子,一襲粉藍色的淺紗羅裙,外罩小襖,娥眉淡掃,面若凝脂,眉眼清麗脫俗。

只是她與太後雖然緊挨着,卻沒有任何互動。

女子也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恭謹垂下眼,朝他颔了颔首。

殷懷心中知曉,她應當就是長善郡主了。

殷譽北稱帝後悔殘暴成性,這世上別人的生命對他來說和阿貓阿狗沒什麽區別。

但是有一人例外,那便是長善郡主。

長善郡主乃先帝在世時欽賜的封號,她為魏貴妃胞妹所出,魏貴妃生子難産逝世後,太皇太後為了撫恤魏家,特意接了她胞妹的嫡女進宮,讓先帝賜封為郡主。

殷譽北稱帝後殺光了宮中皇室中人,連長善公主敬愛的皇祖母也不例外,只因她阻攔他納長善為後。

封後大典當日,長善想以三尺白绫了結自己,可惜被他發現,直接用她自盡用的白绫将她雙手縛的嚴嚴實實,吩咐宮人為她穿上鳳袍,就這樣被送上了後位。

後來長善也不止一次想過殺了殷譽北,可每次都失敗告終,殷譽北也不惱他,但最後還是将她囚禁在了深宮之中,只許她見自己一人,看自己一人。

旁人若是背地裏嚼長善一句閑話惹了她不快,下場便慘不忍睹。

長善成了他一個人的金絲雀,被牢牢的鎖在後位上。

而這場狗血三角戀裏,只有他的下場會落得最慘,一刀刀活活淩遲而死。

想到自己可能面對的悲慘結局,殷懷悲從中來,又斟滿了一盞酒,自顧自的喝着。

他一定要跑路,頭都不回的那種。

以往他很少有這種放肆喝酒的機會,現在自然要喝個痛快。

“哀家記得再過不久就是祭天大典,明鏡臺準備的如何了?”

“回太後娘娘,已萬事妥當,只等陛下移駕明鏡臺。”席間有一朝臣拱手答道。

殷太後颔首,又轉頭看向下方的一道玄青身影,笑着道:“柳相可是我大殷朝的國之棟梁,平日裏朝中諸事多仰仗您了,柳相可得萬萬保重身子啊。”

她的語氣輕柔,但若是細聽卻有點意味深長。

殷懷也察覺到了此時的暗波洶湧,他好奇的望柳澤的方向望去,想看他會作何反應。

衆人視線聚焦處的柳澤擡了擡眼,這才将視線從手中的酒盞中移開。

只見他回望過來,神色從容,他微微勾唇,不急不緩開口:“這本是微臣的份內事,多謝娘娘關懷,臣,先敬娘娘一杯。”

他說話的聲音一向很輕,卻有種莫名安撫人心的力量。

殷太後眼裏添了幾絲笑意,叫了聲好。

“柳相還是好酒量。”

柳澤面色不改,微微一笑:“太後娘娘過譽了。”

此時殿內歌舞升平,鼓樂齊鳴,下方的人個個喝的紅光滿面,好不熱鬧,

殷懷撐着下巴看着下方的人,此時他已經有些醉了。

他眨了眨眼,目光逐漸聚集,努力的給下方每一張臉對上號。

那位喝的紅光滿面和人行酒令的是英國公,崇德二年,因不滿新帝篡位,勾結前朝妄想複辟,事敗之後被處以極刑,全家老小皆被斬首,婦孺也不例外。

那位正色眯眯看着舞女的是王太尉,崇德四年,因忤逆新帝,被杖折而死。

那位面無表情立在那裏的是趙将軍,同年,戰死沙場。

那位……

殷懷眼神自然而然的挨個望去,冷不丁便對上一雙含笑的溫和眼眸。

那位就算了。

殷懷有些不自然的移開視線,柳澤的下場着筆不多,謀奪皇位失敗後,最後結局只有一個字。

死。

但是怎麽死的,殷懷卻不知曉。

殷譽北上臺後,幾乎可以說是将整個朝堂大換血重來了一遍,留下的都是些對他俯首稱臣之人,還有的就是他一手扶持起來的新貴。

殷懷心中感慨,覺得和他比起來,自己這個暴君都不算名副其實。

不過話說回來,殷懷視線從殿內一一掃過,這才發現少了個人。

殷譽北本應也在這裏,卻唯獨少了他一人。

按理說這種宮宴殷譽北應該在受邀之列的,可是不知為何他沒有出現在此處,而且在場的人也都閉口不提,仿佛不知道這回事一般。

“譽王是不是還沒來?”

殿內驀的一靜,頓時鴉雀無聲,紛紛望向殷懷,神情惶恐不安。

衆人都心知肚明,皇上和譽王不對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聽他這麽問都以為他要發難。

誰不知道皇上他最厭惡之人便是譽王,平日裏和他對着幹都是輕的。

前不久還在朝堂上拿了玉玺扔了那瘋子,之所以說那譽王是瘋子,是因為他竟然未将他的父母兄妹下葬入土為安,而是将其放于冰館之中,不管他父親同僚如何哀求都無動于衷。

說實話朝中大部分人還是有些怕他的,當年他尚是小孩時,便能夠在死人堆裏待上幾天幾夜不哭不鬧,就不像是個正常人所為的。

“想必譽王是有要事纏身,不便前來。”太後不動聲色的按了按殷懷的手。

殷懷見衆人如臨大敵,生怕他當衆發飙,心裏覺得好笑,但是面上不顯,只嗯了一聲,便不說話了。

酒過三巡,一曲終了,殷懷已喝的半睡半醒,盯着酒壺出神。

殷太後瞧見了也知他再這樣待下去恐會失态,于是借口說陛下乏了,招呼身側的宮人送他回宮,留自己主持大局。

殿外夜色已深,弦月如鈎,寒風凜冽刮來,揚起一地落葉。

一行人衆星捧月似的簇擁着殷懷,一路穿過拱月門,剛行至六角樓,平喜突然驚呼一聲“壞了”。

他忘了大氅還落在殿內,要是就這樣凍回去,萬一染上了風寒自己鐵定得掉腦袋。

“你們在這裏看着陛下,我馬上回來,要是有什麽差池,惟你們是問。”

厲聲丢下幾句叮囑,平喜連忙帶着幾個太監匆匆走開。

別人會乖乖聽吩咐,可他忘了醉了的殷壞哪裏會乖乖聽話,自顧自的加快速度往前去。

酒勁上來的殷懷玩心大發,“你們通通來找朕試試,找到朕的通通有賞。”

幾個宮女腿腳慢又追不上他,在身後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

殷懷甩開她們後,腳步也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

他看見假山那裏有一個人影,穿着一襲玄衣,背脊挺拔筆直,黑發高束,袖口用束帶紮起,背影莫名有幾分蕭條孤寂。

殷懷屏住呼吸走上前去,好奇問:“……你是誰?”

因為醉酒的緣故,和平時做出的僞裝不同,他說話的聲音軟軟的,微微睜大眼睛,臉上終于流露出屬于他這個年紀的好奇與天真。

那個人聽到聲音後微微一怔,然後轉過身。

正是殷譽北。

可是殷懷卻是一臉茫然,顯然他醉酒後的臉盲毛病犯了,再加上本來他和殷譽北也只見了一面,所以此時此刻完全沒去思考眼前這人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殷譽北望着眼前的人,聞到了從他身上傳來的淡淡酒氣,臉上沒什麽表情。

面前人也許是因為醉了酒的緣故,眸中水光漣漪,波光流轉,俊秀的臉蛋上也染上了緋紅,看人時的眸子也似籠罩了一層春日薄霧。

他想起那日在街上逼迫他讓路的也是這張臉,可又似乎有哪裏不一樣。

“你在看什麽啊。”

面前的人有些好奇的看向他剛才的視線投向處。

可除了一池殘荷外,什麽也沒看見。

他不禁有些失望,嘟囔着說:“都是些死了的荷花,有什麽好看的啊。”

殷譽北終于開口理他了,他垂下眼,語氣淡淡:“我看的不是荷花。”

他沒有稱呼殷懷為陛下,也沒有自稱為臣。

殷懷慢吞吞地問:“那是什麽?”

殷譽北視線掃過荷池一角,“是荷花下面的東西。”

“有什麽?”

殷懷盯着他,像是在仔細觀察他的反應,勾了勾唇,緩聲回答:“死人。”

剛才趁着夜色幾個太監拖着一個宮女扔進了蓮池裏。

他看見了,并沒有出聲阻止,因為那宮女已經沒有了氣息,更何況宮中這些事太多了,這荷花池裏不知道埋了多少枯骨。

因為喝醉了酒殷懷腦子裏迷迷糊糊的,反應慢了半拍,隔了好一會才理解那兩個字。

他面露怯色,臉上都白了幾分,吓得話也不敢說。

殷譽北微微眯眼,像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反應,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害怕死人?”

明明殺了那麽多人,還會怕死人嗎?

想到這裏他嘴角扯出一絲諷意。

“死人有什麽好怕的。”

還沒等反應慢半拍的殷懷理解這句話,不遠處傳來了宮女太監焦急的呼喊聲,

聽到動靜知道了那群宮女太監要找到自己了,于是他絲毫不顧儀态,彎下腰想要自己鑽進假山動裏藏起來。

結果又看那個人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怕他站在那暴露自己,心中焦急,來不及多想,一把将他也拉了進來。

洞穴內十分狹窄,頭頂就是凹凸不平的石壁,四周還有攀爬的綠色藤蔓。

洞內空間是在太過狹小,剛好能夠容納兩個人的身體,殷懷的手不可避免碰到了那個人的肩。

殷譽北微微垂下眼,看見他湊到自己跟前,像是生怕自己發出聲音,用手指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噓……”

他的距離實在離自己太近,那張臉近在咫尺,湊近了便是溫熱的呼吸聲交纏。

殷譽北下意識的微微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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