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殷懷見他醒了,于是和他拉開了距離,努力笑得親切和藹。
“你可知是朕救了你。”
重蒼依舊緊抿着唇一言不發。
殷懷頓了頓,又繼續苦口婆心的勸說:“朕無意折磨你,讓你住在這裏也并非朕的本意。”
重蒼扯了扯嘴角,冷聲道:“那我還得多謝皇上了。”
見他這樣,殷懷放棄得幹淨利索,“算了,你愛信不信。”
重蒼:“…….”
殷懷見他這樣便知任重道遠,于是掀袍坐下,敲了敲桌面,還是決定和他講道理。
“你為何對朕有敵意?”他不解,“明明朕救了你。”
重蒼沉默。
殷懷眉頭緊皺,随即又恍然大悟,明白他不是對自己有敵意,是對大殷有敵意。
“行了,你先待在這裏養傷,這幾日你傷未好,我會讓幾個奴才照顧你。”
重蒼面上沒什麽血色,微微阖上眼。
“別死了,我還留你有用。”
殷懷負手于後,居高臨下的望着床上的人。
等重蒼再睜開眼,艱難扭頭望向一側門外,一群宮人衆星捧月似的擁着那道尊貴身影緩緩離開,直至那抹明黃完全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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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收回視線,腦海裏一直回響起他臨走前丢下的那句話,眉頭緊鎖,面色複雜。
……
當了皇帝才知道,事情有多少,每天還得早起上朝,誰都能告假,只有他不能。
翌日一早,殷懷早早的就去上了朝。
宣武殿朝臣早已站滿,正在各自說着各自的話。
他甫一進去,就聽到立在最前面的王太尉正和同僚涎笑着談起自己新得了個美妾。
王太尉正說的興致高昂,衆人正聽的津津有味,忽然餘光瞥到一角明黃色的衣袍,話音頓時戛然而止。
下一秒表情突變,努力的崩起面皮,端正肅穆,目視前方,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
殷懷袖袍一揮,坐上龍椅,望着下方跪着的一群人。
“都起來吧。”
下面的朝臣起了後,還不忘給一旁垂簾聽政的太後行禮,一幫老骨頭是跪了又跪。
殷懷一上朝就頭疼,他寧願在禦書房批三天三夜的折子,也不願意來上朝。
比如現在。
他坐在上位一臉麻木的看着下面群臣吵的不可開交,唾沫橫飛。
那位剛才還在談起美妾的王太尉,此時正慷慨激昂的打起了小報告,說起了某位同僚受賄一事。
然後那位同僚不服,又開始揭他的老底,說他某年某月又做了何事,還嘴裏嚷着要讓皇上評理。
殷懷認真道:“要不你倆打一架吧。”
每次上朝都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鬧的雞飛狗跳,而且還說不得重話,你這邊剛撂下一句狠話,那邊立馬就要來個撞柱以死明志。
七天一大撞三天一小撞,他現在都摸清規律了。
“啓禀陛下,臣有事要奏。”柳澤緩步上前,拱了拱手。
殷懷坐直了身子,“愛卿但說無妨。”
這可是朝上為數不多的清流,他知道他一開口就是正經事。
也許是他的語氣過于急迫,眼神過于期待,柳澤微怔,随即展顏一笑。
“是為西南旱情一事,當地官員雖已開倉赈災,可到底是杯水車薪。”
殷太後搶先發話,朗聲道:“既如此,此事便交由柳相全權處理。”
她語罷,側目凝視着殷懷,微微一笑:“皇上覺得如何?”
殷懷故作沉吟,而後颔首:“便依太後的意思。”
除此之外他也不能有別的答案,畢竟殷太後只需自己下達命令,
柳澤微微垂眼:“微臣領命。”
下朝前殷懷似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直到将要下朝才反應過來是為什麽。
“譽王怎麽又沒來?”
這還沒當攝政王呢,譜就擺的這麽大,要是真當了攝政王,不得騎在自己頭頂。
此話一出,殿內是靜了又靜,
最後一臉板正的趙将軍站了出來,拱手答道:“回皇上,譽王殿下這幾日染了風寒,怕過了病氣給皇上,在府裏将養着,等身子痊愈了才來想皇上告罪。”
殷懷眨了眨眼,心想這趙将軍看着莽夫一個,沒想到說話竟如此滴水不漏,自己倒是以貌取人了。
而此時京城裏一宅邸內,門風捂的嚴嚴實實,綠柳在四周垂下,門口立着兩尊威風凜凜的石獅。
經過此處的百姓都目不斜視,即使大門緊閉,也不敢往這個譽王府投去半分視線。
府邸內的荷花池旁,池畔立着的玄衣少年身姿颀長,五官輪廓線條冷冽,眉宇之間是揮之不去的陰翳,一只手懶洋洋的搭在池畔木欄上,餘下的手漫不經心的扔着魚食,看着池面泛起一陣陣的波瀾。
正是據說卧病在床的譽王殿下。
“說。”
跪伏在他腳邊的黑衣男人立刻低聲道:“禀王爺,京城裏發現了不少北戎人。”
殷譽北擡了擡眼皮:“抓住了嗎?”
“抓住了不少,但是有些被他們跑了。”
“審得如何?他們來京城的目的是什麽?是否和邊關異動有關?”
下屬眼神一閃:“那些北戎人嘴巴硬得很,咬舌自盡了。”
殷譽北把玩着手中的魚食,忽而眯了眯眼,輕笑一聲:“所以你就這樣來找我?”
下屬額上冷汗簌簌而下,連忙道:“屬下知罪,馬上組織兄弟們去抓其餘的北戎人。”
殷譽北收回視線,語氣辨不出喜怒:“除了這個以外,皇宮也要盯緊些。”
屬下心中疑惑,但也只能照辦。
“是。”
殷譽北将手中魚食丢灑幹淨,随即看也不看池中魚兒擺着紅尾争先恐後搶食的醜态,轉身走開。
皇宮裏的人,他要一個不留。
..
殷懷上完朝後又在禦書房批了一天的折子,等回到龍鸾殿中已是深夜,平喜見他已經差不多妥當,立刻就叫人上來服侍他更衣。
屋內地龍燒的正旺,外面大雪紛飛,北風呼嘯,屋子裏則溫暖如春。
殷懷更衣後,只着雪白薄衫,沒骨頭似的靠在金絲楠木榻上,閉着眼睛任由宮女替他捏肩捶背。
西南旱災的事一直沉甸甸的壓在他心裏,不同這裏的人,他不信鬼神,不信天也不信地,只信事在人為,可惜他也是有心無力。
他就是吩咐開倉赈災,興修水利,國庫大把的銀子流下去,卻極少能夠用老百姓手裏,一層扣一層,用在災民身上的只有皮毛。
權貴勢力盤根錯節,根深蒂固,即使皇權在前,他們也能為了利益铤而走險,不管是哪朝哪代,向來都是不缺貪官污吏。
殷懷心思一轉,吩咐起旁邊的平喜:“準備一下,明日朕要出宮。”
平喜身子抖了一抖,“陛下..又要去那清瀾閣嗎?”
見殷懷一臉高深莫測,于是大着膽子繼續勸:“若是陛下喜歡男子,要什麽沒有,朝裏那些王公貴族家裏的适齡男子,陛下若是喜歡,召進宮來即可,何苦去那等地兒……”
殷懷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平喜,眼神特意在他圓嘟嘟的娃娃臉上多轉了幾圈。
“朕平日裏倒怎麽沒發現,平喜你的模樣長得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平喜神情驚恐:“陛下……我沒……沒……沒……”
沒了半天也憋不出那幾個字,最後只能化為一句顫聲:“奴……奴才……不能侍奉陛下……”
殷懷笑得十分和藹可親,拍了拍他的手,“誰給你說朕會屈于人下。”
平喜憋着小臉漲紅老半天,最後憋出一句:“可奴才有痔瘡……”
殷懷不動聲色的撤回手,嫌棄的搖搖頭。
“放心吧,朕要去的是譽王府。”
翌日正好休沐,難得的清閑日子,出宮前殷懷靠在太師椅上,看着平喜不停捧着衣服走進走出。
“這件不行,太過低調了。”
平喜連忙又去取了一件,展開給殷懷過目。
“尚可,還有沒有龍紋大一點的,威風一點的,讓人一見就被勾的心癢癢的。”“……陛……陛下,這件如何?”平喜抹了把頭上的汗,冷的氣喘籲籲。
他手裏的是一件淺藍色錦袍,張牙舞爪得頗是威風。
應該能刺激到殷譽北眼紅面赤。
殷懷終于滿意點頭,“就這個吧。”
譽王府前朱紅磚牆有幾枝紅梅壓了出來,墜在大門處。
因為有殷懷撐腰,平喜挺直腰板,氣勢十足的去敲了王府的門。
“開門開門,聽見沒有。”
過了半晌,大門才緩緩打開,從裏面探出個小童的腦袋。
“二位找誰?”
殷懷又拿出自己的令牌,“我找你家王爺。”
小童本來還想說要去通報片刻,可等他看清令牌上的東西後,立刻神色大變,跪伏在地上行禮。
“小的有眼無珠,還請皇上恕罪。”
“起來吧。”
一路暢通無阻的進了府邸,走過了抄手游廊,拐了幾個彎,殷懷見了不少仆從,都十分安靜,見了外人都規規矩矩的低頭立在一旁。
他看了眼旁邊的平喜,心裏越發起了把他送來給殷譽北□□一番的打算。
拐過抄手游廊,經過了幾個半月拱門,映入眼簾的是個偌大的花園,園子裏花團錦簇,中央有一大片空地。
正中間立着的人,穿了一襲黑色勁裝,袖襟處有暗金絲線纏繞,袖口處則緊緊紮上,幹淨利落,
只見他正手持長弓,微微眯眼,不知瞄準何物,手中弓箭蓄勢待發。
下一秒手上緩緩放力,長箭頓時離弦,刺破虛空攜着勁風直射出去,登時就響起清脆的穿透聲。
殷懷随之望去,不由一愣。
只見一個活人被縛在木板上,雙眼被緊緊蒙上,嘴裏塞着一大團破布,呼叫不得,離他臉頰不足一寸的木板上就牢牢釘了根羽箭。
“……..”
見此情景,殷懷的腳默默的往後挪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