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可惜已經遲了。

殷譽北已經注意到了他,視線冷冷的朝他掃了過來。

殷懷只得硬着頭皮站了出來。

殷譽北目光微微一凝,将手裏的弓箭扔給旁邊候着的家仆。

不等他開口,殷懷便冷着臉道:“譽王,你好大的膽子。”

殷譽北揚了揚眉:“不知殿下何出此言。”

“你可知欺君之罪,該當如何?”

殷譽北懶洋洋的立在那裏:“臣沒有欺瞞陛下,實則是禦醫叮囑要多活絡身子。”

殷懷看着他的這副模樣,心說就算他是沒什麽實權的皇帝,但是朝堂之上,就連柳相在內,面對着他都是畢恭畢敬。

只有殷譽北一人,聽說他連太後都不放在眼裏。

他雖然表面上看上去是雙親皆逝的閑散王爺,手裏只捏了他父親留下來的幾支舊部兵力,但要想要靠這個藐視皇權是萬萬不可能的。

別人都以為他只是年輕氣盛,沖動無腦,但是殷懷知道,他和這幾個形容詞完全沾不上邊,否則也不會有後面的精心籌謀,布局周密。

他夠狠能忍,若是他完全畢恭畢敬,說不定太後還會起幾分疑心,可看他莽撞行事,反而會放低幾分戒心。

殷懷又忍不住瞥了幾眼木板上的人,殷譽北注意到了,扯了扯嘴角。

“陛下在看什麽?”

殷懷:“這是什麽人惹了王爺動了這麽大的怒氣,綁着在這裏。”

Advertisement

殷譽北搖搖頭:“他?還不值得。”

“朕瞅着王爺的箭法似乎不怎麽地道。”

“我沒打算讓他死,因為要還回去。”

“還回去?還哪裏去?”

“牢裏,這是我從大理寺借來的人,秋後就要問斬。”

“也就是說這就是傳說中的作奸犯科之輩,惡人?”

“惡人?”殷譽北輕聲一笑,搖頭:“他對臣來說不是惡人。”

“那未必還是好人?”

殷譽北漫不經心的轉了轉手上的箭,似在試着手感,沒有回答。

殷懷直皺眉,那不然是連人都算不上?

“大理寺卿疏忽職守,既然是死刑犯不嚴加看管,還随意放出,任人玩樂。”

“我這是在拷問。”

殷譽北淡淡道:“這人嘴硬的很,死都不招被他奸殺女子屍身的下落,大理寺卿用盡酷刑都沒辦法,聽說臣在這方面頗有心得,所以才移交給臣。”

“那你現在是在逼供?”

“算不上,玩玩而已。”

殷譽北睨了一眼殷懷,勾了勾唇,“陛下也要玩嗎?”

說完話立刻有仆從拿了上好弓箭來,殷譽北接過掂量了片刻,然後吩咐道:“這個重了,換個輕點的來。”

殷懷:“……”他依稀好像仿佛記得他還沒同意。

可是他又什麽理由拒絕?說他箭術不精?原主是那種擔心箭術不精,射中別人的人嗎?

仆從上前去将那人身旁的弓箭拔了出來,殷懷這才注意到那餘下的孔竟然真的是故意繞着他整個人形勾勒的,沒有絲毫偏差。

眼看就要輪到自己,殷懷急中生智,連忙咳了幾聲,他的咳聲斷斷續續,似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直咳的肝腸寸斷。

殷譽北也放下了拉弓的手,望着他微微蹙眉。

“皇上~”平喜的語調是顫了又顫,連忙上前去扶住他,他又看向殷譽北,這下不止聲音顫,連腳都開始顫了。

“王爺,皇上他咳疾犯了,許是見了寒風,可否進暖屋稍歇片刻。”

不得不說平喜十分會看人下碟,如果是別的人,他肯定高喊“人呢!還不趕緊的準備讓皇上進屋歇息!”

殷譽北眉間微蹙,

殷懷進了屋,平喜連忙拿了靠枕給他墊着,然後吩咐奴仆去拿暖爐。

他下巴埋進大氅細軟的絨毛裏,眼皮子聳拉着,黑如鴉羽的眼睫微微顫動。

殷譽北在陰影處看着這一幕,面色晦暗不明。

殷懷蒼白面色染上了幾分薄紅,接過平喜遞過來的湯藥,閉眼咬牙,仰頭一飲而盡。

平喜又遞了蜜餞給他,“皇上快吃點甜的,壓住苦味。”

殷懷眼風往那裏睨,面上不動聲色:“朕不吃這種東西。”

殷譽北在這,難道要讓他知道堂堂一個皇帝,竟然還怕苦。

平喜神情迷惘:“……可皇上每次喝完藥都讓奴才備着的啊。”

“…….”

殷懷面色難看,狠狠的剮了一眼他。

殷譽北嗤笑一聲,揚了揚一邊的眉,饒有興致的盯着他看。

“沒想到皇上竟然怕苦?”

殷懷聽出了他話中漫不經心的調侃意味,不由微微臉紅,但是面皮依舊緊繃,輕斥了一聲“放肆“。

殷譽北絲毫不懼,但還是微微垂眼,一副溫順十足的模樣。

“是臣逾越了。”

殷懷面上熱度已經褪去了,裝作沒有看見他微揚的唇角,開始冷靜思考了起來。

他也察覺到殷譽北幾乎沒有把他當成皇帝對待。

想到這裏他微微蹙了蹙眉,明白按照人設來的話,自己這個時候應該勃然大怒,大發龍威。

念及此他掂量了掂量案幾上的的琉璃杯,桃花眼朝殷譽北斜去,冷下臉,驀地拔高音量,

“誰給你的膽子。”

卻不知因為方才的失态,咳嗽嗆上雙頰緋紅還未褪去,水墨般的眸裏也染上了水霧氤氲。

這回是真咳了。

偏偏他面皮依舊緊繃發冷,完全不知自己此時落在旁人眼中是和模樣,

殷譽北擡了擡眼皮,漆黑瞳孔裏倒影着他的模樣。

平喜見殷懷好不容易平複了下來又咳的厲害,連忙讓随行的宮人去請太醫。

片刻後,太醫才姍姍來遲,替殷懷把了脈重新配了藥,然後吩咐殷譽北府裏的下人熬給他喝。

等到折騰已經是深夜,一行人不得不在譽王府暫住一宿,王府總管是個餘姓老頭,在得知殷懷要留宿後,連忙準備了上好廂房,被褥器皿一律換新,屋裏也燃上了暖香,地龍一燒起來,頓時熱烘烘的。

殷懷也換下了龍袍,準備沐浴就寝,他望着挂在架上衣袍上張牙舞爪的飛龍,心生惋惜。

那殷譽北不知是不是眼神不好,眼神沒往着威風凜凜的龍袍上瞥過一眼,不過想想也是,即使他再怎麽野心勃勃,也不敢在面上表露出分毫。

殷懷此次出宮只帶了平喜一人,伺候他更衣的本是府裏的侍女。

殷懷朝一旁垂首的清秀小厮看去,指了指,說:“換他來吧。”

還是男人自在些。

平喜心中微動,也跟着瞧了那小厮好幾眼,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難怪如此。

他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開始打起了算盤。

殷懷沐時一向不喜旁人近身,池子裏的水溫剛剛好,霧氣熏的他腦子裏暈乎乎的,于是便打了個哈欠。

沐浴更衣至雅閣,已是亥時三刻,

繞過錦雀織絲屏風,殷懷剛走至榻前,眼皮子便猛地一跳,扭頭望向一旁滿面堆笑的平喜。

“平喜……”

平喜立即眉開眼笑的應了聲,心中美滋滋的,等着領賞。

殷懷木着臉望向床塌上衣衫盡褪的少年,赫然便是伺候自己更衣的那清秀小厮。

兩個人互相瞧着對方大眼瞪小眼。

“殿下可是不滿意?”平喜見殷懷不說話,也摸不準他什麽意思。

“滿意……滿意得很。”殷懷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平喜又是一喜。

卻不料殷懷話鋒陡然一轉,斜眼看他,涼涼道:“不過你是不知朕身子不适,需要休息嗎?”

平喜面色一變,連忙就要跪下求饒。

“行了。”殷懷制止了他的舉動,“把他送出去吧。”

“陛下,身子可覺好些了?”平喜恭恭敬敬的遞上了熱茶,知曉自己做錯了事,臉上挂着刻意讨好的笑。

殷懷接過茶,含糊不清的應了聲。

他本就是裝的,但是這副身子體弱也是事實,咳着咳着也就成真了。

他所住的廂房前有一大片的梅林,天寒地凍呵氣成霜,寒梅依舊傲立枝頭,殷懷撐着下巴,在窗柩前看的入迷。

他想起原著裏長善喜梅,為博她一笑,殷譽北便為她将皇宮裏種滿了梅花,一到冬天,鋪天蓋地的紅梅盛開,別是一番風景。

而此時另一旁的書房內,殷譽北正立于書案前,一只手壓住宣紙,另一只手提筆寫了幾個字,然後折好裝在信函裏遞給一旁的老者。

“江伯,将這個交給趙将軍。”

灰衣老仆連忙接過應是,等他走後,殷譽北踱至窗前,負手而立,頭也不回冷冷問:“那邊動靜如何?”

“回王爺。”侍從有些難以啓齒,斟酌幾番方才委婉道:“皇上似看中了位小厮,身邊的公公把人要了過去。”

殷懷手指漫不經心的摩挲着板指,微微眯了眯眼,沒有說什麽。

虧了那杯濃茶,再加上認床,殷懷半夜還精神抖擻,盯着屋頂眼睛睜得老大,最後折騰了好半天才入睡。

等到再醒來時看向屋外,天還蒙蒙亮,平喜還在小側間裏榻上呼呼大睡。

殷懷也睡不着了,索性披了外衫起了身,他沒有開口叫平喜,因為大清早的他還想清靜一會。

最後費了好半天功夫才将衣袍盡悉穿上,然後披上了大氅推開了門。

屋外就是那片梅林,踩上松軟的雪地,殷懷的腳深陷進雪裏,然後又擡起來,發出吱呀的聲音。

這還是來到這個世界以來,殷懷第一次有真正意義上的獨處時間。

平日裏身邊總是烏泱泱一群人跟着,耳根子沒有一點清閑。

此時萬物寂靜無聲,雪落地幾不可聞,只有腳踩上雪地發出的輕微響動。

殷懷閉着眼,深吸了一口氣。

有枝紅梅開的正豔,殷懷動了摘下插瓶的心思,奈何那株長得太高,他墊起腳,吃力地伸手想要去夠着,卻怎麽也夠不到。

正在猶豫要不要叫下人來幫自己時,倏然間旁邊忽然伸出了只手,在他頭頂上方折下了那株梅花,然後遞給他,

殷懷視線落在那只手,骨節分明,虎口處略微有些薄繭,一看就是常年練武的老手。

“皇上怎麽起的這麽早,莫非是我府裏的下人伺候不周?”

聽到這熟悉的漫不經心嗓音,殷懷下意識的蹙眉,一轉頭,對上來人漆黑不見底的雙眼。

果然是殷譽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