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殷懷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最後耳邊迷迷糊糊的聽到了一道冷淡的嗓音,如同上好樂器敲擊的悅耳響動。

“聖上,時候到了。”

殷懷緩緩睜眼,神情還有幾分恍惚,似還未完全醒來。

“……哦。”

他的雙腿不知道是不是泡太久了還是怎麽,有些發軟,只能先撐着石壁勉力站了起來。

踩上岸的時候,沒想到腳底一滑,身體往後仰去,險些又摔倒進池裏。

好在釋無機輕輕一拉,才堪堪扶住他勉強沒有摔倒。

不過他很快又放開了他,收回了手,神情淡淡。

一連三日殷懷都被迫泡在池水之中,一開始他還覺得有幾分新奇,後來就已經完全無精打采。

而釋無機又和石頭似的,一坐在那裏就閉上眼睛,就算你把水潑在他身上,他都不會睜開眼睛,真正做到了心外無物的境界。

而且齋戒三日對殷懷來說更是一種折磨,只許喝清水吃果子,餓的他前胸貼後背。

好不容易三日一過,當他聽到可以下山時,立即兩眼放光。

“下山前需先由我為聖上換上衮服。”

殷懷立刻又蔫了氣。

他口中的衮服是歷任帝君代代流傳下來祭天所需之服。

眼前的大紅織金拽地長袍,衣襟上描秀的金龍栩栩如生,似乎要刺破衣帛騰雲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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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懷張開雙手,自然而然的等着釋無機的服侍。

他的衣袍被緩緩解開,露出大片的雪白肌膚,釋無機目不斜視,面不改色的為他換上衮服。

“聖上,好了。”釋無機最後将腰帶系好,後退了幾步。

他不知又從哪裏拿了一小塊物什出來,外觀上看是個刻着繁複星紋的木盒,打開後他手指輕輕一沾,便染上了一抹豔紅,而後點在殷懷的額上,再離開時,眉間便多了顆朱痣。

殷懷睜開眼,鴉羽微微翕動,身為一國之君,他鮮少穿這種大紅的豔色,可襯上他的雪膚烏發,卻出奇的适合,眉間的一點朱砂,更添了幾分旖旎。

祭天大典在京城中的祭壇舉行,早在儀式開始前,百姓紛紛前來圍觀候着了,可以說是萬人空巷。

殷懷端坐于龍辇之上,鑲嵌了不少珍珠寶石,用金絲繡上二龍戲珠,由十一名壯漢齊力擡着,威嚴莊重,敲擊的鼓聲震耳欲聾。

他靜靜地垂下眼睫,雪花落在他纖長濃密的眼睫上,他忍不住眨了眨眼,融化的雪花沾進了眼角,濕潤了幾分。

所到之處,百姓紛紛跪地。

有小孩忍不住擡頭看了他一眼,不由睜大了眼,而後悄悄朝身旁的娘親說:“轎子上的大哥哥好好看呀,像仙人一樣。”

吓得婦人連忙捂住他的嘴,按着他的頭埋在地上。

有不小心窺見龍顏之人,皆是一臉恍惚。

他們只知道狗皇帝狗皇帝的叫,但是從未知道他會有如此的好相貌。

随行處茶樓上有幾個年輕學子正在憤世嫉俗,嘴裏一口一個狗皇帝罵着,正罵得慷慨激昂時,忽覺樓下一陣騷動。

其中一個錦衣少年探頭看了一眼,只是這遠遠一眼,便徹底愣住。

“錦之兄,你在看什麽。”

“今日是祭祀的日子,是不是那狗皇帝在游街。”

“快關上,晦氣。”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絲毫不怕大庭廣衆議論天子被砍頭,大概歸咎于殷懷爛到骨子裏的名聲,再加上學子自認為為江山為社稷直言不諱,願抛頭顱灑熱血的所謂文人意氣。

被喚作錦之的少年面紅耳赤的收回視線:“沒……沒什麽。”

幾個同窗沒有在意,繼續數落“狗皇帝”的罪行,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同伴忽然安靜了下來。

林錦之默默的扭頭再望向窗外,已經沒有了那抹朱色身影,他心裏悵然若失。

原來那就是皇上嗎……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龍辇到了祭壇後,遠遠地殷懷就瞧見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殷太後身着華服,被宮人攙扶着,旁邊站着一幹大臣,柳澤為首。

殷懷目光一一掃去,最後落在最邊上的玄色身影上,心中微微一動。

殷譽北竟然也在?

他懶洋洋的靠在一旁,雙手抱胸歪着腦袋朝着自己望來。

殷懷冷不丁的對上他的眼,微微一頓,随即裝作若無其事的移開視線。

沒辦法,誰叫自己有可能會被他殺死,看見他總覺得怪怪的,

他雙腳甫一落地,耳邊便傳來了冷淡嗓音。

“聖上請上臺階。”

釋無機朝他緩緩伸出手,手掌心朝上,殷懷這才注意到他的手掌心掌紋都比常人淺淡。

伸手搭上他的手後,殷懷緩步邁上臺階。

一衆朝臣見到他,紛紛下跪行禮,嘴裏喊着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殷懷努力冷着臉,颔首道。

祭祀大典禮儀繁複,好在殷懷早已熟記于心,也沒出什麽差錯。

他像個提線木偶一般被人扶着,指哪裏動哪裏。

中途他忍不住低聲咳嗽了幾分,離得近了的柳澤聽見了,不由溫聲道:“陛下可有身體不适?”

殷懷搖頭,不以為意:“不礙事。”

柳澤靜靜地看着他,而後一笑:“天寒地凍,陛下還得小心不要感染風寒,不要強撐着才好。”

很快殷懷就知道了柳澤的話,并非是多此一舉。

雪花簌簌而下,宛若鵝毛輕鴻,祭臺也鋪上了一層厚厚的雪白,殷懷穿着單薄的靈服,一開始還能強撐着,可随着祭祀的進行,他開始有些凍得瑟瑟發抖,但是不願讓旁人注意到他的異樣,只能緊咬雙唇,忍住輕顫。

殷譽北站在他的身後,落在人群最後面,望着最前方的殷懷,只能看見他露出的一小截細白的脖頸,仿佛一折就斷。

他似乎有些怕冷,雙手縮進了寬大袖袍之中,雙唇緊抿,眼睫輕顫,但是又似不願讓人看出來,強撐着板着臉維持着自己的天子儀态。

哪裏看得出絲毫往日羞辱他的氣勢。

殷譽北想起剛才殷懷踏雪而來的那一幕,微微眯了眯眼。

他似乎很适合穿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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