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4
位于蘅洲地界邊的驿館,因為臨近官道,所以來往的人絡繹不絕。
開驿館的是對年輕夫妻,平日裏往來見過形形色色的客人,但今天這回卻是頭一遭。
那群人一進驿館就将他們的客人全部趕了出去,然後來了許多帶刀的官兵把驿館圍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這時才從馬車上下來一個清俊溫雅的青衣男人,他從馬車上打橫抱下來一個人,動作輕柔小心翼翼。
他懷裏抱着的似是個雪白纖弱的少年,他雙眼緊阖,額上一點朱紅豔麗無比,連身上的錦袍華服都黯淡了幾分。
可還來不及等他細看,便有一個侍衛打扮的人擋在了自己面前,面無表情的提醒他,“閉眼。”
他這才吓得連忙閉上雙眼,開了這麽多年驿館他哪裏見過這麽大的陣仗,到了現在這地步怎麽會不知道這是遇到了天大的貴人。
看着他們将那少年一路送上了樓,似乎是打算在這休整片刻,再繼續出發。
“勞駕。”清清冷冷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将他的思緒拉回現實。
只見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了個渾身雪白的青年,他銀絲如冷雪,雪白長睫微微低垂,掩住了淺淡的眸子。
“等會我會讓人來煎藥,你們只需要燒好水,其餘的什麽都不用做。”
“……好。”
屋子裏寂靜無聲,柳澤坐在床沿邊,望着床上的少年,面上是旁人看不透的神色。
過了不知多久,門推開了,重蒼從外走了進來,“國師說沒什麽大礙,就是吸入煙氣導致的昏迷,他煎些藥吃了,睡幾日就好了。”
話雖如此,可是他的語氣依舊緊繃,顯然還是沒有放下心。
柳澤收回視線,點了點頭,清聲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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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蒼也看向床上的人影,神色有些複雜,他想起了剛找到他時的場景。
他被特意放在了一處幹淨的草地上,周圍沒有火光,臨近小溪,讓人一眼就能看到地上的身影。
像是有人特意放在那,等着人發現一般。
當他看到地上的身影時,心跳頓時漏了半拍。
他不顧一切的沖上去,當看到人還在呼吸還會動時,那顆心才落了下去。
他扭頭質問柳澤,當看清他的神情後,卻不由一怔。
柳澤望向地上的少年,眼神卻平靜到可怕。
想到這裏,他微微皺了皺眉。
因為一切都巧的恰到好處,像是幕後有只手在默默推動事情發展。
“國師大人。”
釋無機手裏端着藥碗,聽到重蒼叫自己,也只是淡淡颔首。
“把這個給陛下喂了吧。”
重蒼剛要接過,便聽到屋裏傳來一道溫和清淡的嗓音。
“這裏就由我來看着吧。”
柳澤朝他微微一笑,“你忙了一天,想必也累了。”
重蒼沉默後緩緩搖頭,“不,我想守着他。”
柳澤望着他,目光沉靜,像是能夠看透他的心思,“我記得你是陛下撿來的是吧。”
重蒼點頭。
柳澤緩聲道:“你擔心陛下我理解,可這裏有我的丫鬟照顧,她們就是專門做這個的,我有更重要的事交給你。”
“……什麽事。”
柳澤望了一眼窗外,低聲道:“去看看驿館外,看看有沒有人跟着我們。“
重蒼微微擰眉,最後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猶豫了片刻,還是嗯了一聲,照着他的話去做。
他走後,屋子裏又安靜了下來。
柳澤收回視線,淡淡的落在床上的身影上。
随後将床上的人扶起,然後端起一旁桌上的藥碗,輕輕吹了吹上面的熱氣,舀了一勺子藥水往殷懷的嘴裏喂。
可是昏迷中的人哪裏會喝的進去,舀了一勺子進嘴巴的沒有多少,烏黑的藥汁順着雪白的下颔流了下來。
柳澤也不惱,耐心十足的替他擦拭幹淨下巴,然後繼續再喂。
如此反複不知多少次,一碗藥才終于見了底。
柳澤這才又将他緩緩放下,把空碗擱在一旁。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屋子裏沒有點上蠟燭,漸漸的陷入漆黑之中。
沉月一直默不作聲的隐在暗處,和透明人似的,這回實在忍不住了,還是開口道:“大人,需要點燈嗎?”
半晌,黑暗中才響起一道她熟悉的聲音。
“不用。”
不過聽起來和往常裏溫和語氣有些不同,像是終于卸下了僞裝。
“……大人在想什麽?”
沉月極少看到他露出這一面,臉色微微有些發白,看樣子是極為懼怕。
柳澤垂下眼,伸手撫上床上人的臉頰,語氣又恢複了往日裏的溫和,“我在想的事你不會想知道。”
“…….”
床上的人似乎睡的并不安穩,夢呓連連,額上冷汗涔涔。
柳澤撫上了他的額,将他額前的薄汗系數擦去,輕聲安撫道:““陛下,別害怕。”
殷懷卻恍若未聞,搖着頭嘴裏不停的說些什麽。
柳澤手上動作頓了頓,聽到他似乎是在喊一個人的名字,不由微微蹙眉。
他眼睫微垂,落在他一啓一張的雙唇上,語氣溫和,像是在哄着不谙世事的孩童,循循善誘道:“陛下,你想說什麽?”
“……殷……殷譽北。”
聽到這三個字,柳澤怔了怔,眸色一深。
就在這時,床上的人此時忽然睜開眼,大口的喘着氣,伸手死死的攥住了柳澤的衣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
柳澤來不及去看自己被攥緊的衣袖,看着醒過來的殷懷,臉上有一絲異色,不過只是一瞬便轉瞬即逝。
“陛下……”
殷懷雙眼放空,表情茫然,似是還沒有回過神來。
他做了個夢。
夢中自己藏在龍鸾殿的龍椅後瑟瑟發抖,外面火光沖天,仿佛人間煉獄。
大門被人用腳踹開,走進來一個筆挺瘦削的年輕男人,只見他身着玄鐵銀甲,手裏提着一把尚在滴血的長劍,渾身上下充斥着濃郁的血腥味,神情冷戾。
他直接将自己從龍椅後攥了出來,扯着他的頭發強迫自己看向他的臉,冰冷的劍面貼在他的臉頰上,鼻間充斥着淡淡血腥味。
那人竟然就是殷譽北。
當一對上他的眼,殷懷渾身冰涼,知道他是真的想殺掉自己,吓得立刻從夢中驚醒。
“陛下?你怎麽了?”
旁邊又傳來一道溫和的嗓音,殷懷勉強穩住心神,“沒什麽。”
他知道那夢肯定是這個世界留給自己的意識,因為他從未看過原著,所以對人的了解都只是被強行灌輸的認知。
但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人像是殷譽北,又并非是殷譽北。
因為殷譽北雖然冷冰冰的,但是從未用那樣的眼神看過他。
雖然有着一張一模一樣的臉,但殷懷對夢中的殷譽北卻十分陌生。
柳澤将他的神情悉數納入眼底,半晌,才緩聲道:“陛下是做噩夢了嗎?”
殷懷搖頭,死鴨子嘴硬,“沒有。”
柳澤見他不想說,也不再追問,只是似心不在焉的提起了一句。
“陛下似乎最近和譽王走的很近?”
殷懷一愣,他有嗎?
不過提起殷譽北,他又不由出神。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那人怎麽會是殷譽北。
雖然他知道他這個人深藏不露有野心,可是還是低估了他的能耐。
私養親兵,想要起兵謀反,這都不算什麽,畢竟他早就知道。
而且上元節他遇到的那人也是他。
可那日他為何會出現在那,自己那天和他說的那些話,會不會已經暴露了什麽。
一想到這殷懷就頭疼。
“陛下。”柳澤将斟好的茶擱在他面前,溫聲道:“不願想便不用想。”他的語氣溫和,帶着能莫名安撫人心的奇異力量。
殷懷嗯了一聲,又問:“我們現在在哪?”
“驿站。”
“還有多久回殷都?”
“快了,明日就能趕回。”
第二天早上,殷懷下了床走出了屋,當看見驿站門口守着的重蒼時,不由一愣。
說起來這次醒來重蒼竟然沒有守在他的身邊。
“你在這幹什麽?”
重蒼沒有回答,當看見他走出來的那一剎那,他就愣住了,好半天才像是反應過來,往前了一步,邁得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是夢一般。
“我沒事。”殷懷知道他是在擔心自己,心中一暖。
重蒼垂下眼,薄唇死死抿成一條直線,“我……”
殷懷嘆了口氣,剛想再說什麽。
便看見釋無極也走了出來,當他淺淡的眸子落在自己身上那一瞬時,微微一凝。
“國師也在?”殷懷笑吟吟道。
釋無機點頭,“陛下平安無事就好。”
柳澤預料的果然沒錯,一行人一路緊趕慢趕,還在第二天一大早趕回了殷都。
一回宮,平喜便擁了上來,喜不自勝,“陛下!”
殷懷沒有說話。
平喜見他不說話,立刻止住聲,仔細瞧他臉上沒有露出被打擾的不悅,這才連忙涎着臉上前,小聲俯在他耳邊。
“陛下,此次出行順路嗎?有沒有什麽新鮮有趣的事給奴才聽聽,也好讓奴才長長見識。”
他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殷懷臉色一下就拉下來了。
這下自己出宮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雖然這沒什麽,畢竟當時自己瞞住別人,也是為了怕打草驚蛇,現在事情辦完了也就無所謂了。
平喜見他不說話,以為他心情不好,要追究自己告訴把他的下落告訴給譽王的事,連忙結結巴巴的補救,“奴……奴才堅持了很久,是那譽王太過可怕……奴才不是故意要告訴他的……“
殷懷:“…….”
難怪殷譽北會毫無預兆的出現在千裏之外的蘅洲,原來是這小太監幹的好事。
重蒼見他面色蒼白,以為他動了氣,于是上前扶住他,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
“陛下,喝水。”
殷懷咳了一聲,伸手示意重蒼把水遞給自己,然後小口小口的抿着。
重蒼怕他嗆着,放輕了力度拍打着他的背。
“譽王在哪?”殷懷微微皺眉。
重蒼聽到他問殷譽北的下落,不由愣了愣,随即沉下聲音,答:“自然是在譽王府裏。”
譽王府內此時也是兵荒馬亂。
“王爺這是怎麽了?怎麽好好的傷得怎麽重。”
江伯望着床上躺着的人影,急得滿頭大汗。
趙青站起身,搖頭:“你只管治傷,注意不要聲張。”
殷譽北躺在床上,背翻過身,脫掉上衣後露出一大片後背,上面的傷口已經灌膿,結痂的血疤糊在一起,看上去慘不忍睹。
他面色蒼白,薄唇緊抿,當被剃掉腐肉時,疼得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卻是牙關緊咬,一聲不吭。
等到好不容易包紮好傷口,江伯退了出去,便只剩下趙青和床上閉眼躺着的殷譽北。
趙青看他這樣,微微皺眉,問道:“小香山發生了什麽?”
聽到趙青問話,殷譽北啞聲道:“小香山一事有蹊跷。”
“什麽蹊跷?”
殷譽北沒有回話,他想起了圍剿出現的時機,未免太巧了。
他當初就奇怪怎麽鄭二他們就剛好抓住的是殷懷。
要知道他被抓住事情就非同小可,因為那便有了光明正大調動殷都禁軍的理由,甚至能夠調動起他州的兵力圍剿。
一切都太過順利成章,像是落入了誰的圈套一般。
忽然他腦海中靈光一閃,微微擰了擰眉。
之前柳澤向自己提起蘅洲匪患的事,會是巧合嗎?還是已經對自己起了疑。
趙青見他不說話,也不繼續追問,只嘆了口氣:“傷亡如何?”
“都平安無事,他們都從地道跑了。”
趙青也不說話了,他本來也不是話多的人,可當他目光掠過案幾上某角,不由一怔。
只見雪白陶瓷中插着的豔麗紅花上,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呵護,嫩綠的枝葉上還有晶瑩欲滴的水珠。
殷譽北也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當看到瓷瓶中的花時,冷戾的神情不由柔和了幾分。
趙青,“從前竟不知道殿下喜歡擺弄花花草草。”
其實他心裏略微有些疑惑,因為殷譽北從來不像是會養這些玩意兒的人。
殷譽北顯然不想多談,神色淡淡,只簡短道:“随手摘的。”
趙青也沒在意,繼續剛才的話題,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微微皺了皺眉。
“若是事成之後你想如何處置……他。”
殷譽北眼睫微微一顫,腦海裏浮現出了那人含笑的稠豔面龐。
他想把他藏起來,只有自己一人能看到他。
那雙眼只會朝自己笑。
那張嘴只會叫自己的名字。
到那時他的身邊會沒有那些礙事的人,只有他。
作者有話要說: 柳澤是個很有野心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人,他很清醒也很矛盾,就像讀者說的,即使隐隐察覺到了自己對小懷的心意,也會裝作無視強迫自己不去看,心無旁骛,按部就班的進行着計劃,沒錯他是四個人裏最狗的那個,也喜得追妻火葬場。
至于北子,我好難,不劇透北子要挨罵,劇透了又影響讀者體驗,反正北子為了小懷付出了很多,他才是認準了一人便偏執到底,只要小懷高興,什麽都願意做。感謝在2021-06-1713:12:05~2021-06-1815:22:3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芋圓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yunn44瓶;你瞅啥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