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0

明鏡臺位于神山之上,四周雲霧缭繞,鶴唳響徹山間,宛如蓬萊仙境。

山上積雪還未消褪,池裏卻生機盎然,殷懷從亭子裏探出腦袋去望向池裏,轉頭又望向旁邊正在垂釣的釋無機。

“這樣冷的天,這水竟不結冰嗎?”

釋無機從佛經從淡淡擡眼,掃了他一眼,視線落向池裏的水,“不會,明鏡山的水從不結冰。“

殷懷也朝池裏看去,見水裏不知是什麽品種的魚,生的豔麗無比,魚尾搖曳穿梭于水中。

“這些是什麽魚啊?”

釋無機頓了頓,搖頭說:“不知道,我來明鏡山時它們就在了。”

那這些魚莫非還是神魚?殷懷暗自在心中腹诽,想着在神山長大的魚肯定也有了靈性。

“那這些魚不是比你的年紀還大,你還要釣上來給吃了。”

釋無機說:“我早已辟谷。”

“那給誰吃?”

釋無機抿了抿唇,這時一個神侍輕步走上前來,恭身朝他行了一禮。

“大人,宮裏來人了。”

釋無機看了殷懷一眼,見他臉上沒什麽異樣,這才繼續問:“什麽事?”

“新帝的登基大典,需由大人來主持。”

大殷每一任帝王繼位時,都必須由明鏡臺出面,否則便稱不是名正言順,也不會得到世人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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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懷不動聲色的往釋無機的方向挪了挪。

釋無機轉過頭望着他,淺色的狹長眼眸裏似蘊着萬年冰雪,只有落在旁邊人身上,才會消融幾分。

他輕聲道:“不用害怕。”

殷懷看了他一眼,心裏有些怪怪的,而這種怪異感十分熟悉。

可見釋無機注視着自己臉時,以為他是在說自己的模樣已經和從前不同,所以不用害怕。

既然釋無機有客來見,殷懷也不方便出現。

“你去吧,我在這等你。”

不知為何釋無機聽到這話時,微微怔了怔,随即又垂下了眼,輕聲應了句。

“好。”

等釋無機走後,殷懷便百無聊賴的靠在亭欄前,手懶洋洋地搭在欄杆上,望着一池碧水,怔怔出神。

他的面色還有些許蒼白,臉上病恹恹,更襯得眉間朱砂血紅。

雖然自己死裏逃生,但因為那藥還是留下了病根,但好歹也是撿了條命。

釋無機當初也只說自己也後身子骨會和正常人一樣,治好了自己先天不足的病,可就算是正常人去牢裏走一遭,再加上那藥留下的副作用,也會落下病根。

但好在釋無機這些日子都在調理他的身子,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殷懷說不定早就走了。

現在他在這養着身子,釋無機給他用的藥材全是他從未見過的珍貴靈藥,大把大把的往他身上使,殷懷覺得自己不好起來,都快對不起那些靈藥了。

他打了個哈欠,将頭一歪,趴在欄上,臉上恹恹的,沒什麽精神。

昨天夜裏他夢到了一些事,又沒怎麽睡好。

說起來他覺得莫名其妙,自己怎麽會夢到殷譽北。

亭閣不遠處有一石道,幾個白衣神侍正引着宮裏來的太監們往外走。

為首的正是柳澤身旁跟着的那個小太監,他剛和釋無機見了面,此時正要往明鏡臺外走。

四周花團錦簇,小徑蜿蜒曲折,不遠處有亭閣碧池。

此時一陣輕風拂過,為首的小太監不知聞到了什麽,停下了腳步,微微皺了皺眉。

空氣中似夾雜着淡淡的清香味,這味道他無比熟悉,正是皇上殿裏香爐裏熏香的味道。

可那香味極輕極淡,轉瞬即逝,讓人幾乎懷疑是生了錯覺。

他不由轉頭望去,待看清碧池旁的場景時,就是微微一怔。

只見碧池旁欄杆出倚着一個美人。

即使是旁邊神侍普通的雪白長袍穿到他身上,也讓人移不開眼。

他微微垂下眼,手上懶洋洋地在欄杆,注視着碧池中的魚群,纖細濃密的眼睫微微顫動,宛如展翅欲飛的蝴蝶。

蒼白的面龐上偏偏多生了一點眉間痣,紅得幾欲滴血,豔麗動人。

這般的容貌他從未見過。

不……還是有過,想到這小太監神情有些複雜,他問一旁神侍,“……這是國師大人的客人嗎?還是…….?”

這人的氣質實在不像是一般神侍,只懶洋洋的靠在那,便讓人情不自禁跪伏在他跟前,恨不得低頭将一切奉上,只為博他一笑。

這種感覺他也只在一個人身上見到過。

……可他已經死了。

“你說葉公子?”神侍臉上沒什麽異樣,解釋道:“他是我們大人的貴客,自幼身子骨不好,他父母便央求大人接他來山中治病。”

“這樣啊……”

小太監不知為何松了口氣,他就說不可能這麽荒唐,那個人明明已經死了,而且這人的臉同他根本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除了眉間的那點痣。

他穩了穩心神,客客氣氣的朝神侍道:“我知道了,你們不必再送了,下山的路我們已經知曉,多謝各位。”

“不必客氣。”

殷懷有些犯困,最後竟趴在欄杆上不知不覺睡着了,等他迷迷糊糊醒來,便聽到有人在叫自己。

“葉公子?”

殷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吞吞的轉過頭去,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叫自己現在的名字。

葉奚青。

這便是他如今的名字,父母遠在千裏之外的越州,孤身一人來皇城,自幼體弱多病,因父母與老國師為舊識,所以才能在明鏡臺由國師親自調理身子。

“怎麽了?”

神侍低聲道:“大人等着你用膳。”

殷懷嘀咕了一聲,“他不是辟谷了嗎?”

“…….”

神侍沒有回答,如果不是知道這些神侍都是真的活人,他簡直都要懷疑這些人都是釋無機捏的紙人變得。

不管是常年臉上沒有表情,還是那從不多說一句話的樣子,簡直不像個正常人。

“我知道了。”

殷懷還是朝那神侍和氣一笑,想用春風般和煦的姿态感化他們,可神侍根本不領情,見他跟上來後,便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朝前走去。

殷懷見狀心中感慨,這些人果然只聽釋無機的話,自己當初在位時說話都不一定管用,更別說現在了。

明鏡臺似乎人人都辟谷,連用膳的地方都小得可憐。

殷懷進了屋子,見方桌只坐了釋無機一人,對面還有一副碗筷,似乎就待自己落座。

殷懷坐下後先是仔細端詳了一下菜肴,見雖然不多,但十分精致。

他挑剔的胃口這才得到滿足。

“還有魚嗎?”殷懷注意到中間的盤子,好奇問。

釋無機淡淡點頭。

“等會……這不會就是你剛才釣的魚吧?”

殷懷看着盤子裏雙眼翻白的紅燒不知名魚,身上豔麗的魚鱗已經被悉數刮去,被澆上了厚厚一層黑乎乎的醬汁。

他盯着魚,魚也向着他,頗有幾分死不瞑目的味道。

“……..”

殷懷用筷子扒拉了一下,“……這是誰做的?”

這手法頗有些慘不忍睹,這澆上去的香料不用嘗一聞就知道醋放多了,一股濃濃的酸意。

釋無機低着頭盯着自己面前的碗,沒有作答。

殷懷放棄了用筷子糟蹋它,問釋無機,“你們不是不殺生嗎?”

“…….”

釋無機依舊沒有說話,而是垂下眼,也不知道面前那碗有什麽好看的。

殷懷這回不依着他,就直直地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不知過了多久,最後還是釋無機最先敗下陣來,只見他輕輕的挪開眼,不動聲色的蹙了蹙眉,語氣淡淡。

“這也是它的命數。”

殷懷:“……..”釋無機還替一條魚算命嗎?

雖說有一桌子菜,但最後基本都是下了殷懷肚子,釋無機說得辟谷應該沒有騙他。

因為全程他基本沒怎麽動過筷子,只嘗了口殷懷夾的最頻繁的紫酥皮,便不動聲色的蹙了蹙眉,便又放下了筷子。

他神情有些心不在焉,視線總是不經意似的從中間那盤魚上掃過,然後再不動聲色的落在殷懷身上。

他就這樣看着魚,又看向殷懷,看着魚,又看向殷懷,如此循環往複,幾個回合下來,殷懷覺得自己懂得了他的意思。

于是他善解人意的把自己跟前那盤魚朝他面前挪了挪。

沒想到釋無機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殷懷愣住了,不是這個意思,那還是什麽意思。

他皺着小臉,百思不得其解,最後腦海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猶豫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試探性的把那盤魚又往自己跟前挪了挪。

釋無機的眉頭微微舒展開了。

見自己已經摸到了苗頭,殷懷又鼓起勇氣,低頭夾了一口那盤魚嘗。

釋無機嘴角揚起一絲極淺的笑意。

殷懷:“……”

好不容易硬着頭皮将那盤魚吃完,他一走出門就逮着個神侍準備嚴刑逼供。

“那盤魚是誰做的?”

等找到人後他建議他不要再禍害別人了,這手藝不去投毒可惜了。

神侍回答:“國師大人。”

殷懷:“…….”

他放開了攥着別人袖子的手,又替他整理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

“替我告訴你們大人,做的堪比皇宮禦廚,實在可口美味。”

“……是。”

神侍心中卻是想着,怎麽會不美味,那魚可是活了将近百年的靈魚,對人身子有大補療效,可是這麽多年來沒有人敢去捕。

可眼前人一來,他們大人便直接去釣了上來準備煲了做湯。

最後殺魚前他猶豫了一下,他們都以為大人是不忍殺生,尤其是這百年靈魚。

結果誰能想到他猶豫的是做煲湯還是紅燒,

殷懷卻不知道自己吃下的魚來頭有如此之大,但是也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在釋無極的悉心調理下,逐漸有好轉的趨勢。

但是還是見不得風受不了涼。

所以自己央求釋無機自己想下山看看時,他眉頭緊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輕聲道:“你身子還沒好全,以後再說罷。”

殷懷不肯罷休,拉着他一陣好話軟話都說了,一聲聲“無機”聽得旁邊神侍面色古怪。

釋無機看着旁邊人緊攥自己的袖子,神情無奈,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

“我記得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殷懷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從前沒有這麽難纏,于是笑眯眯地道:“我那時身份不同,說的話做的事總要顧慮很多,現在你說了我可以做自己,想做什麽做什麽,你可不能反悔。”

釋無極微微一怔,“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殷懷卻捂着耳朵,一副“我不聽我不聽”的模樣。

“好了,就這麽決定了。”

“…….”

最後殷懷還是被允許出了明鏡臺下山,他其實一是因為在山裏待着無聊煩悶,二則也是因為好奇,想知道自己不當皇帝後,殷都有什麽變化。

可到了殷都才發現,街道依舊熙熙攘攘,一派太平繁華之景,和從前沒有任何區別。

殷懷不死心,尋了街旁茶肆坐下,想聽聽這些茶客們有沒有談起自己。

結果發現他們确實是在聊起一個人,但是卻不是自己。

“這攝政王真的是瘋了。”

“怎麽回事?”

“你沒聽說嗎?他帶兵跑去皇陵将廢帝的屍身搶了出來。”

“竟有這種事?!”

“這得和那小皇帝有多大仇多大怨啊。”

“說的也是,那小皇帝雖說殘暴昏庸,但是最後還是做了些正經事,帶兵出征,徹查那些貪官污吏,哎。”

聽到最後。殷懷心滿意足了,嘴角翹得老高。

還是有人舍不得他嘛。

可旁邊人話鋒一轉,又繼續說道:“好在我們現如今的皇上英明仁善,哎,這世道也該太平了。”

殷懷嘴角又拉了下去。

這時街道上傳來了一陣喧嘩,幾個侍衛模樣的人推開圍觀的百姓,嘴裏叫嚷着。

“讓開讓開,誰當了殿下的路,當心你們的腦袋。”

旁邊的茶客中有人聞言小聲的啐了一聲,“果然是這瘋子。”

“這派頭和那小皇帝是如出一轍。”

“他這馬車是去哪?”

“這方向應當是去慈安寺。”

“他去那幹什麽,我不信這殺人不眨眼的人會信了佛。”

旁邊人刻意壓低聲音竊竊私語着,殷懷忍不住往馬車的方向望去。

只見馬車旁圍了不少帶刀侍衛,将其護得嚴嚴實實。

一陣風拂過,恰巧吹起了簾子,殷懷便将裏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裏面那人帶着雪白護額,微微阖眼,面上是病态的蒼白,神情冰冷,整個人死氣沉沉。

他的模樣和之前沒什麽區別,卻又像是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殷懷怔怔的看向他,那人像是有所感應似的,忽然緩緩地睜開了眼,朝殷懷的方向望去。

作者有話要說:  想把更新時間固定下來,是日更的,但是不知道是在上午下午還是晚上更,大家投個票吧感謝在2021-07-0519:43:24~2021-07-0622:43:3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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