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錦山中學的暑假短得令人發指,好在今年暑假大抵是財神爺保佑,林時安雖說心裏還有負擔,在錢上總算緩了一口氣,因此步伐都連帶着輕快了。
高二報道這天,剛進門的廣場上連着一排布告欄,大紅紙貼着分班表,外頭學生和家長擠擠攘攘,還有圍着拍照的,林時安抱着手肘在外圍等,時不時握着帽檐兒手動扇扇風。
“林時安!”一個麥色皮膚的男孩兒從人群裏擠出來,沒來得及去擦他那一腦門兒汗,就見着了林時安,驚喜連帶着激動,彙成一句,“咱倆一個班,咱倆都分到十五班啦!”
随着他話音響起,周圍的學生家長或豔羨或吃驚,紛紛轉過來看着他,莫名其妙成了人群焦點的林時安忙把他拉到一邊,“向天兒,你小點聲。”
向天這會兒完全不在意他說什麽,樂得就差手舞足蹈了,“我和你說,我在家擔心了一暑假,這會兒總算能放心了。”
錦山中學坐落于A城,面向全省招考,每年只招七百個學生,分為五個文科班,十個理科班,幾乎個個的學習能力都稱得上翹楚。
而十五班,則是五百理科生裏最拔尖的五十人,不論是在校領導的眼裏,還是在學生和家長們眼中,進了十五班,就等于一只腳已經踩進了985的大門,就等着另一只腳踩進清華北大了,若是沒禁鞭那時候,家裏是要放禮花兒的。
林時安沒有向天這麽意外,分班是綜合高一整年的分學科排名進行的,雖然他只知道自己九科成績的總排名,但他也料想到了自己的理綜排名不會掉出五十,不過這會兒徹底塵埃落定,他放下了心裏的石頭,也是真高興。
向天緊跟着又來一句:“而且我和你說,咱班主任還是張老師!”
張老師是林時安和向天以前班上的班主任,教學能力強,對學生也好,林時安聞言嘴邊浮起了笑意。
“看宿舍了嗎,我倆是一個寝嗎?”他問。
宿舍的分配和分班表都是寫在一起的,方便學生們看完分班就盡快去宿舍收拾好東西。
在高一的時候,林時安和向天是一個宿舍的,這次卻沒分到一塊兒,“我在你隔壁,”向天說:“一起去宿舍收東西?”
“好。”林時安跟上他,按着向天說的,找到了自己的宿舍。他拿着從阿姨那裏領的鑰匙,熟練地推開門,然而屋內景象撞進他眼裏時,他下意識愣了片刻,随口哼的小調被咽回了肚裏。
一樓窗外被樹影遮得整整齊齊,連帶着房間裏都暗了下來,昏暗幽僻的房間正中豎着一面全身鏡,林時安和房間裏另一個自己面面相觑,詭異的光影帶着幾分鬼氣森森的寒涼。
大概是他的另一位室友已經來過了。
“什麽人進寝室第一天就在寝室放了一個全身鏡?”林時安對着差點吓到自己的鏡子默默腹诽。
還正對着房門,辟邪嗎這是?
要知道,錦山中學的校規極嚴,除了在宿舍,其他所有的時間都必須着全套校服,包括運動外套裏頭的短袖內搭。
當然,如果某個學生宣稱自己可以一直保持拉鏈拉到最高點,堅決不露出裏頭自己的T恤的話,值日生也可以勉為其難地接受。
因而愣是把這幫正值青春年少愛打扮的學生們逼得沒了穿搭的興趣,洗手臺前的半塊兒鏡子剛好夠用。
然而林時安很快就明白了這個新室友為什麽在宿舍放一面全身鏡。
錦山中學的宿舍條件不錯,四人間,左桌右床,而對15班的待遇更是獨一份兒的好。兩個人住四人間,多出來的床鋪和桌子都拿來給這批清北苗子放書。
當然,這是學校管理層理想化的設想。
實際上,那位不知名的室友,把分給他放書的半個床鋪都拿來放了鞋架。
知道的當他是住讀生,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來賣鞋的。
所以全身鏡是用來照鞋的,林時安很快做出了判斷,室友有錢,是能割的韭菜,這個認知讓他重新哼起了歌兒。
他收拾好床鋪被褥,就着一片陽光的心情去教室報道。
一路上不少從前的同學,他一個個寒暄過去,好不容易走到了15班的教室門口。
想來錦山中學是真的用心良苦,宿舍在一樓,方便随時離開,教室在六樓,讓人爬上去了就懶得再離開。
氣喘籲籲的林時安站在講臺邊兒上,照着黑板投影找自個兒的位置。
最右邊兒那一組的第五排,林時安走過去,餘光見着自己身邊同桌的位置已經有了人,他順手丢過去一個紅黑相間的手繩,“送給新同桌的小禮物。”
然而下一秒,正在伏案刷題的新同桌順着手繩抛過來的弧線看過來,最終目光落在了他的臉上。
意外而驚詫的神情在對方的眼中交織片刻,最後化為了意味不明的笑,雜夾着幾分涼意。
“好久不見啊,前男友?”
“……”
林時安往後挪了挪,仿佛聽到了對方咬牙切齒的聲響。
親切友好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快過一聲的心跳。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許佟瀾把玩着他丢過來的手繩,右手轉着筆,帶着幾分皮笑肉不笑,“我找了你很久。”
乍一聽還挺深情。
就聽許佟瀾繼續細數他的罪名:“網店關門了。”
“客戶信息被你拉黑了。”
“錢被你拿走了。”
“我,”他這句幾乎是咬着後槽牙說出來的,“被你甩了。”
他每說一句,林時安就往後退一點,直到他最後一句說完,林時安已經快從椅子上掉下去了,然而許佟瀾沒讓他掉下去,他的腕子被人一把攥住,像是生怕他跑了。
“您聽我解釋。”他索性順勢抓住許佟瀾的手,連帶着紅黑的運動風手繩,讪笑道:“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們應該好好相處,共創和諧社會。”
“對,”許佟瀾像是被他提醒了似的,涼涼開口,“北大校草,你怎麽來這兒複讀了呀?騙人被學校開除了?”
林時安笑得恬靜:“或許,你聽說過‘标題黨’嗎?”
“或許,”許佟瀾盯着他的勾起的唇角和人畜無害的笑,眯起雙眸,“你知道詐騙違法嗎?”
“對不起我錯了,”林時安雙手緊緊握住許佟瀾,沒皮沒臉道:“從前我沒得選,現在我想做個好人。”
許佟瀾把人手掰開,手繩卻沒還,捏在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
“來,說說。”他簡直不想回憶林時安跑路之後,黎丹對他嘲諷全開的模樣,“我不在的時候,我媽到底跟你說什麽了,給了你多少錢?”
林時安一五一十交代完,就見許佟瀾一臉怒其不争:“才五萬塊?”
林時安:“?”
“我媽詐你的,”許佟瀾總結道:“本來你要是演的像一點,她能再多拿出來點錢。”
這畫風,好像不太對。
林時安愣了,擺出虛心受教的模樣。
“她誇你成績好長得俏還說我配不上你是不?”許佟瀾複述道。
“能換個正常人的詞兒誇人嗎?”
“我是說,你聽到她說我一無是處,完全沒想着替我辯解,只能說明一點,你壓根兒不認識我。”
林時安原想順口怼一句你誰啊,忽然想起來,這位現在和他一起坐在十五班的教室裏,所以至少,他是個學霸,擱一般人家裏,就算不是個寶,也不至于落上個“一無是處”的名頭。
然而許佟瀾根本就沒想聽他的回答,自顧自介紹道:“記住了,你的新同桌我,就是你上面那個,許佟瀾。”
“……”林時安一腦門兒官司:“哥,咱能不能好好說話。”
“年級十一是吧,”許佟瀾笑了,“剛看座位表的時候我看你名字了。”
林時安忽然無比後悔自己看座位表時候的走馬觀花,他怎麽就沒想起來看看新同桌叫什麽呢?
等等,他忽然琢磨過味兒來。
錦山中學的每月一張貼月考排名榜,十名一行。
林時安同學,不巧,常常考第十一。
他神色複雜地看着新同桌,“你就是那個許佟瀾?”
“對啊,”許佟瀾一臉理所應當,“我就是那個霸榜年級第一一整年的許佟瀾。”嚣張得無以複加。
林時安鬼鬼祟祟把指尖往許佟瀾手心探,試圖拿回手繩,“那個許同學,我能不能不叫你許佟瀾?”
“可以啊。”許佟瀾緊緊攥着手繩,對他莫名其妙的要求完全沒在意,“那你想叫我什麽,前男友?”
行,又繞回來了。
林時安甘拜下風地松開手,心虛地笑笑:“當我沒說。”
“所以呢,”許佟瀾顯然沒打算放過他:“還錢,我媽的五萬算了,我給你付的兩千你得還,另外還有我的精神損失費。”他故作沉思片刻,說:“至少得一萬吧。”
其實他倒不是真的在乎這點錢,只是想看眼前這個小騙子吃癟。
暑假的時候沒能把他剝皮抽筋,現在一定要讨回本兒。
林時安沉默了,少有地換上了正經神色,“哥,我考上大學了一定還你。”
“這句話真的很像騙子。”許佟瀾斂着眉眼點評道。
“那你說得怎麽辦?”林時安現在極其後悔,他就不該嫌麻煩,而是應該擠進人群裏看清楚自己的同班同學都有誰,好及時辦理轉班。
不對,他忽然反應過來,之前他又不知道人傻錢多的金主爸爸叫許佟瀾,看了也沒用。
就在他這般天人交戰的時候,許佟瀾開口了:“你繼續給我當男朋友。”話音很幹脆。
“哥,”林時安意外裏帶着一言難盡道:“您個兒好腿長還有學霸光環加持,想和你談戀愛的多了去了,幹嘛非得找我?”
許佟瀾一掀眼皮,目光淡淡地略過林時安。
他忽然咽了口唾沫,沒來由有些緊張。
然後就見着眼前人從筆記本裏翻出一張紙條,那紙條應該是揉皺之後被重新展開的,邊角起毛微卷,飽經滄桑的模樣讓林時安幾乎能想象到許佟瀾多次翻出這張紙條摩挲蹂/躏的模樣。
他看着那張出自自己手筆的分手信,尴尬地舔了舔下唇,讪讪地笑。
“看來還記得,”許佟瀾把他的神情一點不落的收進眼底,“要和我分手是嗎?”他皮笑肉不笑道:“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這就是我找你的理由。”
“采訪一句,”林時安把草稿本卷成話筒,遞到許佟瀾嘴邊,“這是你霸榜年級第一的成功之道嗎?”
“不是,”許佟瀾淡淡道,“我的學習經驗啊,只要學不死,就往死裏學。”
這話是黎丹和他耳提面命十幾年的話,他一直厭惡至極,不過拿來逗林時安……
“失敬,失敬。”林時安放下話筒,換上一個溫柔和煦的微笑。
“除此之外,”許佟瀾說:“你好好和我培養情侶的默契,要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我會讓你全面地了解我的個人信息,包括我的興趣喜好,個人情況。下個月假,你和我再去見我媽一次。”
行,騙了五萬塊,男朋友有了,丈母娘也有了。
林時安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希望自己可以穿越回去,剁掉自己拿錢的手。
“我說,咱們一天天除了上課就是趕作業,周末都沒有,怎麽培養默契,還得是像情侶一樣,能夠以假亂真默契?”
他機關槍似的一句接一句,“你以為你影帝轉世啊?”
許佟瀾笑了,“我從來不打無準備之戰。”
“你今天才遇到我吧……”林時安開始懷疑這是不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報複。
許佟瀾否決了他的猜想:“我也是今天剛開始準備。”
他就不信了,許佟瀾心想,他一定得看見黎丹氣得翻白眼的模樣。
“其實選你也是就地取材。”他随手撕下來一張草稿紙,收回目光唰唰地寫着什麽。
被定義為“材”的林時安支着下巴,煞有其事地評價:“難怪每回優秀作文都有你,打個草稿字都這麽工整。”
話音剛落,面前就被拍上一張紙。
契約書
在契約期內,乙方按照甲方的要求,扮演對方的男朋友,完成甲方要求的一切事務,直到甲方解除要求。
備注:一切解釋權歸甲方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