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林時安對此無知無覺,他看了一眼表,這一通鬧騰,眼瞅着沖澡也來不及了,只好忍着黏膩燥熱,敲敲表盤提醒許佟瀾:“還有十分鐘晚自習。”

許佟瀾忙放下喝空的瓶子,拎起書包往教室跑。

兩人緊趕慢趕着到教室,總算壓上了上課鈴。

晚課前的小插曲,林時安并沒有過多的放在心上,然而顯然半瓶菠蘿啤并不能緩和象牙塔裏長大的三好學生許佟瀾的情緒。

八百字的作文日常訓練寫了兩節課,這位出口成章的學霸才寫了小半頁,語文老師老張無數次巡查到他們身邊,帶着疑惑地目光看着許佟瀾。

然而走神的許佟瀾對此無知無覺,只有林時安在老師灼熱的目光下手心出汗,花了老大功夫才醞釀起的作文思路全然被打斷。

好不容易熬完一晚上四節課,沒等許佟瀾反應過來,林時安先拽着他往湖邊跑。

這個人工湖是老校長力排衆議在學校修建的,裏頭養着成百上千的錦鯉,中間一架長橋,平日裏不少學生想休息的時候,都愛在這兒喂魚。

晚上的橋邊人不多,夜空綴着點點星光。

林時安拉着神思不屬的許佟瀾坐下,就問他:“你怎麽了?”

“不能接受,”許佟瀾據實以告,“我覺得我們應該和學校舉報鞏臺山。”

“……”

林時安索性換了話題:“你不是和我說,你不會打架嗎?怎麽最後還是動手了。”

而且方才許佟瀾動手的樣子雖然有些生疏,身形步伐卻都十分到位,林時安甚至懷疑,他從小市井裏摸爬滾打學會的路數,或許還打不過這位武學協會會長的便宜徒弟。

許佟瀾一愣,半晌略垂下眼睫:“我也覺着挺神奇的,”他看看自己的手:“剛看見那個人想捅你,我突然就會了。”

“我都不知道我這麽大本事。”林時安笑了,淺淺的卧蠶,消去了一身銳利。“第一次打架什麽感覺?”

“我覺得不太好,”許佟瀾說,“用武力解決問題不對。”

“嗯?”

“但是爽,”許佟瀾一邊說着一邊比劃着招式,終于決定直面自己燃燒着中二之魂的內心:“懲惡揚善以暴制暴真的爽。”

林時安撲哧一聲笑了,路燈映出他笑起來新月兒似的彎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許佟瀾,裏頭綴滿了星子。

後者忽然一陣莫名的口幹舌燥,他甩了甩腦袋,撿回了思索一晚上的話題:“但我還是覺得,咱們可以找學校解決。”

“你說得對,”出乎許佟瀾意料的,這次林時安回答的很快,“但我沒法兒相信學校。”

林時安終于還是決定堵不如疏,打算跟許佟瀾掰扯清楚。

“林時安比你好看,成績也比你好,你看看,你怎麽樣樣比不上人家。”一陣安靜後,林時安忽然說。

“什麽?”許佟瀾問。

“鞏臺山的女朋友說的,”林時安的笑裏帶着幾分看不清的意味,“大小姐這一句話,讓我差點被打了,助學金也沒了,各種撕我卷子砸我東西也數不清了。”他帶着幾分自嘲的意味輕笑一聲,“金貴人的話也是金貴的。”

三言兩語,算是交代了他和鞏臺山的恩怨。

“你……”許佟瀾有些猶疑,“沒找過她?”

“鞏臺山也揍過了,我一大小夥子,跟一姑娘較什麽勁兒。”林時安一哂,“難不成讓我跟她面前撒嬌打滾求抱抱?還是一哭二鬧三上吊?”

“她也不是有意的,”林時安說:“我也不仇富,只是覺着這位校董幹的事兒,挺不把我當人的。半句求證也沒有,聽了兒子一句話就把我兩千塊送別人了。”

“我氣不過,和老張反映了這事兒,老張遞到上頭,鞏臺山咬死了我偷他的錢還打他,最後學校還是沒把兩千塊給我。”

“或許以後咱們學校能幹淨些,”林時安說:“但現在至少我試過了,舉報鞏臺山沒用。”

他幾乎從來都是笑吟吟安慰旁人的,這還是頭一遭,他居然在和什麽人發牢騷,這樣過于真實而久違的情緒流露,讓他忽然不自覺把目光挪向了眼前的傾聽者,怔怔地發愣。

許佟瀾伸手攬住了他的肩,是安慰的姿态。

林時安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态,忙把差點倒出的那些苦了吧唧的過往倒回腹中去。

譬如很多年前他七八歲,孤身一人經歷霸淩的時候,沒有人幫他。

再譬如後來他跟着鄰居哥哥學會了街頭鬥毆那一套,頭一回因為網店業務被人挑釁的時候,他還是默念溫良恭儉讓,報完警只守不攻,然而只收獲了對方家長的一頓謾罵。

工作人員替他去要協議書上說好的醫療賠償費,卻一次又一次被擋回來。

然後他發現還是自己的拳頭值得信賴。

他不着痕跡地擺擺手,也揮散了心裏頭那點兒情緒,“不過也沒多大事兒,吃一塹長一智吧。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以後說不準誰有錢呢。”他眼裏綴着夜光。

和什麽人表露真心訴苦,也不該是和這位剛認識沒多久的債主。

許佟瀾察覺了他的變化,垂眼半晌,忽然道:“你有不高興的事兒,都能和我說。”

“哪兒有什麽不高興的事兒,”他打了個哈哈轉移話題。

“那你又打他,不怕今年又沒助學金了?”許佟瀾心領神會地陪着他轉話題。

林時安一臉漫不經心,“沒事兒,他這人記仇,第一回打過他,這三年助學金都別想了。”

“後悔嗎?”許佟瀾問。

林時安忽然狡黠地眨眨眼:“聽實話嗎?”

“嗯。”

“去年打他我其實挺後悔的,”林時安的目光飄遠,“挨頓打換兩千塊啊,我得賺多久才能賺到。”

“不怕疼?”許佟瀾想起今天林時安問童哲疼不疼。

“公子哥兒下手其實有分寸,不然實在壓不住,讓老校長知道了,他爸也護不住他。”

“不過這次打他我不後悔。”林時安認真道:“童哲那麽個軟性子,看着他被人欺負我坐視不理,估計還沒窮死先愧疚死了。”

“人都死了,還要兩千塊錢做什麽。”

“詭辯。”許佟瀾嘴角銜着一抹笑評價道:“不過我喜歡。”

林時安忽然想到眼前這位也是個花錢沒分寸的主兒,謹慎道:“你爸媽是校董嗎?”

“不是,”許佟瀾忍不住笑了,“就算是,也絕對不會讓他們欺負你。”

這話接着他方才真情吐露時片刻的失神,再度在林時安心尖上敲了一下,不輕不重,帶着細微的餘震。

林時安怔愣片刻,嘴角下意識翹起,彎出好看的弧度。

算了,他想。

怎麽就不該是許佟瀾呢。

夜色裏,他的眼睛裏盛滿月光,還有月光下的許佟瀾。

他打了個響指,“哥們兒,咱倆也算是……朋友了吧。”

許佟瀾想了想,糾正道:“男朋友。”

林時安只笑,“行,男朋友,陪你幹完這單咱倆再好好做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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