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周末放假前,老張貼出了座位表。

與此同時,也意味着15班同學的一次換血。

總共十個同學要離開,老張沒給他們辦什麽告別儀式,只是在換座位的時候,目光依次從每張臉上掃過,淡淡地說了句:“能不能回來,就各憑本事了。”

童哲走的時候,磨磨蹭蹭了好一會,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走到林時安的桌前,放了一袋杏仁,“我媽給你剝的,說是謝謝你……沒讓我幹傻事。”

“他不吃堅果。”許佟瀾把那袋杏仁往回推了推。

童哲一時被噎住,半晌說不出話來,局促地掐着手指,也沒有去收那袋杏仁。

“和你媽媽說開了嗎?”林時安擡頭問。

他小小聲地“嗯”了一聲。

他半搭住童哲的手腕,帶着恰到好處的溫和,“杏仁我收下,你別再沖動了。”

他頓了頓,眼神不經意地從許佟瀾側臉上擦過,繼而對童哲說:“按照我們約定的,好好活着,好嗎?”

許佟瀾的筆尖懸空停了半分鐘,毫無痕跡地落了下去。

看着林時安的眼睛,童哲沒忍住掉了一滴眼淚,“林時安,我也……謝謝你。”

林時安嘆了聲氣,目送着他離開。

或許離開了壓力超标的15班,對他來說未必不是件壞事。

他偏過頭,把杏仁塞到許佟瀾桌肚裏,“你怎麽記得我不吃杏仁?”

“你自己寫的忌口,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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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多你都能記得?”

“那當然。”

許佟瀾報菜名兒似的一溜串說完,眉飛色舞地看着他。

林時安忽然發現他那雙眼睛很大,但卻英氣,這樣直勾勾地看着他時,就像把他整個人滿滿當當地放在心上一樣。

他眼睫輕顫,像是心被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從救護車上意外而荒謬的心動之後,這樣的觸動便時有發生。

許佟瀾還在嘚瑟:“這點兒東西都記不得,我還怎麽考年級第一?”

林時安低低地笑,無端覺着這樣的許佟瀾可愛得不行。

只是不知道還能看多久了。

十七八歲的男孩子,從青春期一路走過來,躁動的荷爾蒙作祟下,他不是第一次對什麽人有過心動,他也早就學會了如何化解這種意外的感情。

他可以開開心心地活一輩子,但他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對任何人許諾一個未來。

把心動掐死在萌芽時,對他來說是最合适的。

送走了老同學,15班換了神情,又開始迎接新同學,有從前認識的這會兒正互相寒暄,不認識的也互相介紹着,還有熱心腸的幫忙搬着桌椅。

老張對新同學講了幾句歡迎詞,拿投影把電子版的座位表放大,便離開了教室。

考慮公平性的問題,往常班裏的座位前後遠近總是一周一變動,每個人的同桌卻只是在他深思熟慮之後偶爾做出改變。

因此每次貼出表來,就會有眼尖的開始叽叽喳喳起哄誰又被換了同桌,是不是最近被老張盯上了。

被換同桌的總是笑鬧着打趣回去,奔赴自己的新座位。

畢竟麽,這年頭又不讓男女同桌,在教室的主要任務也是學習,只要同桌沒有難以忍受的壞毛病,換人也新鮮。

然而這一次的主角卻異常的沉默。

剛才還和林時安嘻嘻哈哈的許佟瀾這會兒少見地板着臉收拾書,身邊人大氣兒也不敢出一個,更別說的起哄的了。

林時安帶着點兒好笑看完分班表,默默想着,老張莫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他這邊剛對許佟瀾有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老張就幫着他把這份心徹底斷幹淨。

若是換了從前,跟這冤家好不容易分開,他說不定就打趣過去了,可看着許佟瀾的模樣,他忽然就不忍心開玩笑了。

“哎,”最後還是他戳了戳許佟瀾,“我可走了啊。”

許佟瀾從鼻子裏擠出一句哼哼,給林時安逗得噗嗤一笑。

“不跟我同桌了你就這麽高興?”許佟瀾白了他一眼。

“那誰敢啊?”就他最知道怎麽哄許佟瀾,“我這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不同桌了不還一個宿舍嘛。”

他伸手去翻許佟瀾的袖口,從他手腕兒上勾起那一根手繩,“這不,還連着契約呢嘛,”說完他沖許佟瀾狡黠地眨了眨眼,半是玩笑半是私心叫了聲,“男朋友。”

許佟瀾心裏頭那點兒不痛快忽然就煙消雲散了。

可惜林時安帶來的好心情沒能持續太久,許少爺最近大概是命犯太歲。

在學校待了這麽久好不容易回家,推開門便見着黎丹冷着臉坐在長條沙發的正中央,偌大的客廳針落可聞,就連大金都安靜地待在一旁不敢吭聲。

“你還敢回來?”

許佟瀾早在車上就聽蔣川說黎丹回A市了,這會兒也不意外,他放下書包坐到黎丹右手邊的沙發上,母子倆恰好隔出了對峙的距離。

“我怎麽了?”許佟瀾揉着眉心,“數學競賽也按照您的吩咐參加了,信息競賽的獎也拿回來了,開學考試我還是年級第一,您對我還有什麽不滿意?”

“你騙我。”黎丹說。

“老張又告什麽狀了?”他嘆了口氣問。

“你逃學出去看電影,還有翹課照顧林時安的事兒我知道了。”黎丹十指交疊在膝蓋上,“瀾瀾,你以前從來不會讓媽媽操心”

“所以呢?”許佟瀾笑了,“我不是早告訴你他是我男朋友,照顧他不是我應該的嗎?”

黎丹秀眉微蹙,看着他停頓片刻,開口道:“你現在怎麽回事,說話沒皮沒臉的?”

許佟瀾忽然被逗笑了,琢磨着自己大概是沒逃過林時安潛移默化的影響。

學自己喜歡的人怼人,還挺爽的。

他眼底的笑意給氣頭上的黎丹燒了一把火,她喝了一口茶,一雙眼直直地看向許佟瀾。

他們母子倆長得很像,這樣對視着,像兩只非要決出個勝負來的老虎,誰也不肯讓誰。

“究竟怎麽一回事我們都清楚,我不想和你扯這些有的沒的。”黎丹下了最後通牒:“和他絕交,不然別再回這個家。”

獨斷專行的篤定激怒了許佟瀾,“巧了,”他忽然冷笑一聲,“我也不想和你扯這些有的沒的,既然您幹涉我的交友,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幹涉您的交友?”

“你什麽意思?”黎丹環抱住手肘,眼尾略向上揚。

許佟瀾眼底晦暗不明,帶着三分痛苦四分複雜,然後他說:

“讓我絕交之前,您不如先和那位叫您‘寶貝兒’的人絕交。”

剛剛還咄咄逼人的黎丹臉色唰得白了,她摩挲着僵硬的手指,半晌沒有吭聲。

心裏頭不痛快的時候,過往的壞情緒便一股腦兒湧上來,非要把人淹沒不可。許佟瀾一時沒克制住,忍不住刻薄起來。

“媽,跟你比,我翹個課又算什麽?”

“你口口聲聲說有公事,過年都不回去陪姥姥姥爺,其實你卻是在會情人!”

“真會玩兒啊,”他帶着嘲諷的笑意,揭開在心底耿耿于懷的幾個月的瘡疤,“一邊和人上床一邊接兒子的電話,您好意思管我嗎?”

“許佟瀾你給我閉嘴!”黎丹猛地站起來,嘴唇氣的發抖。

“我憑什麽閉嘴!”許佟瀾吼回去。

“憑我是你媽!”

“我的嘴長在我身上,媽也管不了我!”

許佟瀾氣勢不減地怼回去,卻沒再聽見黎丹的聲音。

十幾歲的大小夥子,早就比黎丹高出了一個頭還多,他微弓着身去看,卻見突然沉默下來的黎丹眼眶泛起了紅。

如同一盆冰水澆頭而下,氣血上湧的許佟瀾在看見那雙眼睛的時候,猛地冷靜了下來。

無數的過往在他眼前走馬燈似的過,那是許多個紅着眼的黎丹。

抓到丈夫出軌時的黎丹,辦理離婚獨自帶着他離開家的黎丹,創業初期受盡白眼的黎丹,坐在梳妝臺前拔白發的黎丹……

那都是他很小很小的時候模糊的記憶碎片了,久遠的,若不是看見黎丹的眼淚,他都想不起來了。

幾乎從他能清晰記事的時候起,黎丹就是光鮮亮麗的成功女總裁,他就是不愁吃不愁穿的富貴小少爺。

以至于他都忘了,黎丹也會掉眼淚。

他順了順黎丹的背,軟了聲道:“是我語氣不好,媽,對不起。”

“媽媽會讓你覺得難堪嗎?”黎丹忽然問。

許佟瀾低頭沒有吭聲。

“那是你爸,”黎丹閉着眼說。

“為什麽?”許佟瀾猛然擡頭,難以置信地開口:“你為什麽?”

黎丹伸手捂住了臉,保養得當的雙手帶着精致簡約的飾品,卻獨無名指沒有。

“瀾瀾,我不想說。”

她放下手,沒再留在原地,徑直走上二樓,“啪”得一聲甩上房門。

仿佛卸下了名為“黎總”的盔甲,一同卸下的還有克制的禮數與矜持,就像二十來歲的時候,初被生活欺騙的那個小姑娘。

許佟瀾沒去追,他靜靜地抱着膝坐在冰涼的大理石地磚上,幹淨光滑的地面映着他的倒影,映着一個少年滿腹的委屈與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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