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說走就走的旅行固然美好,然而遺留的問題也總是讓人頭疼。

兩人從吃完晚飯就開始趕作業,兩天的假,老師們硬是按着國慶七天樂來布置。

尤其是剛放松完,人總是格外的慵懶,饒是許學神都開始覺着寫作業痛苦起來,少見的走了神。

這一走神,就瞧見林時安又在吃他那什麽标簽都沒有的三無“補品”。

“來這邊海鮮你都不吃,這有什麽好吃的?”他說。

恰好清空了一瓶,林時安晃了晃盒子,随手扔進了垃圾桶,又從包裏翻出一瓶新的。

“我愛吃,你管得着嗎?”他笑着打趣回去,正要打開瓶子,手機忽然響了。

他看了眼又低下頭去奮筆疾書的許佟瀾,怕吵着他寫題,拿起手機往外走。

許佟瀾坐在和林時安背對的桌子上,聽見門關上的聲音,他扭頭往後看,發覺林時安出去了。

讓他心猿意馬的始作俑者不見了,他的心也跟着靜下來,連帶着看手裏的題都順暢了些,方才略有些堵塞的思維瞬間如同開閘洩洪,他一路寫下來,看着最後算出來的漂亮結果,滿意地笑了笑。

“林時安,那個題我寫出來了!”他興奮地順手把書往身後一甩,跟着轉過身去,才想起來林時安去接電話了。

沒了林時安的截擋,那書徑直砸到他桌上,剛剛被放在桌上的小瓶子禁不住這樣的攻擊,咕嚕嚕掉下了桌子。

許佟瀾嘆了口氣,一腔熱血沒得分享,淡淡的失落萦繞在心底。他有點兒不耐煩地站起身去撿瓶子,眼神卻忽然頓住了。

從來都是光禿禿的瓶身這會兒卻貼着标簽,他怔愣在原地,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什麽。

——這本不是什麽沒有标簽的三無産品,而是每一次的标簽都被林時安撕掉了。

這個猜測如同暗夜裏若有若無的鬼魅,讓他的神經驟然敏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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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受控制的心跳逐漸加快,握着瓶身的指尖微微泛着白,冰涼得有些僵硬。

他有些猶豫地轉過瓶身,幾個大字避無可避地落在他眼裏。

“青黴胺片。”

他忽然有些慌。

他見過這個名字的,他一定見過這個名字!

許佟瀾的記憶力一向很好,可是他絞盡腦汁就是想不起來是在哪本書上見過這個名字。

莫名的煩躁與焦慮沖擊着他的腦仁兒,他把藥瓶放回原位,緊緊閉上眼。

額頭已經冒出了薄汗,許佟瀾粗暴地揪扯着自己的頭發,想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卻無濟于事。

沒來由的擔憂與緊張擠占着他的思緒,從來都是順風順水的少年人第一次面對可能的生老病死,除了手足無措,他什麽也做不了。

“許佟瀾,你怎麽了?”林時安推開門。

“你打完電話了?”許佟瀾深吸一口氣,借着書架的支撐,用盡全身的力氣維持住了表面的平靜。

“嗯,”林時安看起來心情不錯,“芳姨回家了,和我聊天兒呢。”他笑起來梨渦淡淡的,“你上回推薦的那家客人對她特別好,工資給的高,态度也好。”

“噢,”許佟瀾笑得有些勉強,“那就好。”

“那個題你做出來了?”他看見自己桌上許佟瀾的作業,驚喜誇道:“可以啊你!”

然而許佟瀾卻像是沒有聽見似的,木愣愣地杵在那兒。

他伸手在許佟瀾眼前晃了晃,後者把他作弄的手拿下來攥在手裏,林時安掙脫不開,索性有一下沒一下地撓着他的手心,許佟瀾卻沒有松手。

“做題太消耗體力了?”林時安揶揄他,“你現在就跟上回周考沒做完卷子似的。”

“林時安,”許佟瀾打斷了他的玩笑話。

林時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嗯?”

“明天我想早點回學校,可以嗎?”許佟瀾說。

林時安看着他的臉,眼裏忽然有些晦暗不明的神色,他伸出另一只手掰開許佟瀾的手指,把自己的手縮了回去。

“都行。”

第二天幾乎是一大早,兩人就趕回了A城,林時安回便利店陪林叔和芳姨吃飯,而許佟瀾則是馬不停蹄地沖回了宿舍,把整齊排列在空木板床上的書翻了個底兒朝天。

各色的書被扔的到處都是,窗外的風吹動着嘩嘩的書頁,他捧着邵游送他的《遺傳學》,終于停下了漫無目的的尋找。

鏡子裏的男孩兒坐在一片狼藉裏,目光慘淡。

像是塵埃落定,也像是心如死灰。

一瞬間的電光火石,過往輪番地在他的眼前掠過。

沙灘上開玩笑說自己有病不打算結婚的林時安。

明明不是什麽嬌氣的人,忌口卻多如牛毛的林時安。

怎麽掙錢都填不滿腰包的林時安。

小時候眼睛裏出現綠環的林時安。

因為童哲想要輕生的舉措而痛苦不堪的林時安。

許佟瀾痛苦地閉上眼,手搭在臉上。

他早該意識到的。

從反常的容菱到認識林時安的神經內科醫生,全部都指向着同一個可能。

許佟瀾不想再去看書上的那一頁。

他幾乎是有些憤怒地把那幾頁從書上撕下來,一遍又一遍撕得粉碎,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他卻絲毫沒有知覺。

鋒利的紙割傷了他的指尖,沾在書頁上從鮮紅變成暗紅。

仿佛撕了這頁書,林時安就什麽事都沒有。

他頹然地把殘破的生物書往地上一砸,“啪”得一聲,書本墜落帶起的風翻開了他手邊的《五三》,最後一頁的頂端寫着短短的一行字,許佟瀾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從上掠過,心卻驟然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林時安的字跡。

他瞳孔微縮,猛地把那本書抓到手裏,來來回回,反反複複,看了一遍又一遍,卻像是不認識字似的。

他幾乎是有些暴躁地翻到第一頁,書頁被翻得嘩嘩作響,當确定林時安的名字寫在扉頁的時候,他的手再也握不住那本《五三》。

這應該是某一天林時安借給他的,說是發現了不錯的題。

他從來不會漫無目的地翻一本教輔,今天如果不是書意外地被翻開,他也只會看到林時安做标記的那一頁。

可是現在,他看見了那行字。

分明已經是春末了,地磚卻還是涼的刺骨。

他死死地盯着木質的床板,咬住屈起的食指,痛苦地蜷曲在滿地的書本之上。

眼淚大顆大顆地掉落,他的心疼的仿佛千萬細密的針,一根一根紮了進去。

他原以為,命運對他開了一個小玩笑,讓他喜歡上了一個很難的人。

卻沒想到,命運是給他設下了一座獨木橋,讓他的初戀如此疲倦、曲折和艱難。

一邊讓他絕望,一邊卻又給他燃燒希望。

他從沒有過如今天一般的茫然無措。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橘紅色的夕照落在他的身上,帶着淺淺的光暈。

他翹掉了晚自習,看着日頭一點一點消失在視野裏,深重的夜色埋沒了他的雙眼。

黑夜使人思考,也使人寧靜。

像是終于做出了決定,許佟瀾站起身來打開燈,一瞬間,宿舍亮如白晝。

他沉默地把所有東西收回原地,整齊地像是方才的一切從未發生過。

嘩嘩的水龍頭下,他埋着頭,感受着無盡的涼意包裹。

門鎖轉動的聲音響起,許佟瀾關掉水龍頭,從毛巾架上扯下毛巾随手揉搓,發梢上還綴着水珠。

“你怎麽沒去上晚自習?”林時安問。

“林時安,”許佟瀾擡起頭看向他的男孩,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堅定而釋然。

“你還記不記得,我答應你的,開學考完你要是能留在十五班,我就告訴你我喜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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