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沈餘爾把空調打到最高,從後廚提過來一個冒着熱氣的水壺,給許佟瀾倒了一杯。

“剛熬好的姜汁可樂,你趕巧了。”

許佟瀾剛接過去,窗外裝修聲電鑽聲忽然轟鳴起來,沈餘爾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放下水壺去關窗。

“我聽說你們那個學校管得可嚴,這麽晚你怎麽溜出來了?”

他背靠窗臺抱着手肘,指尖夾着細白的煙,随手撥開打火機,橘黃的小火苗在兩人之間微微搖曳。

許佟瀾看了眼他的手,“室內禁止吸煙。”

沈餘爾聞言“啪”得一聲合上蓋子,把煙叼在嘴邊,笑道:“挺不高興?”

許佟瀾喝了兩口,被冰雪凍僵的身子也暖和起來,“嗯。”

熟悉的音樂響起,沈餘爾掃了眼許佟瀾的校服口袋,挑眉道:“你這鈴聲不是時安那歌兒嗎?”

許佟瀾把手機拿出來直接關了機,丢在桌上。

沈餘爾幾乎瞬間就琢磨過來,“你倆吵架了?”

許佟瀾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酒杯杯沿,“嗯……”

沈餘爾把他手機拿過去開了機,“鬧矛盾也別關機,這麽大的人了,別讓別人擔心。”

許佟瀾沒制止他,沈餘爾卻忽然坐到他旁邊,拍了拍他的肩,“好不容易把人等回來了,又生什麽氣呢。”

也不知道是哪個字刺激到了許佟瀾,他揉了揉鼻梁,閉上眼,“他問我為什麽把貓養丢了,為什麽他生病的時候沒有關心他。”

“那……為什麽呢?”沈餘爾給他拿過來一個熱水袋。

許佟瀾抱着熱水袋,失落地搖了搖頭,“我當時承諾過他一切都會好好的,我沒想到做起來這麽難。我甚至沒有辦法坦然地接受他做歌星後和我無可避免的距離,沒有辦法控制我對他的态度。”

他說了那麽多承諾給林時安,暗自發誓要做他最好的後盾和底氣,可現在他卻茫然了。

“怎麽會這樣呢?”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冒着騰騰熱氣的杯口。

自信滿滿地勸林時安去當歌星的是他,想要給他搭建平臺讓全世界都看到他的好的人是他,可害怕他的男孩越走越遠的人也是他。

沈餘爾看着懊惱而迷惘的少年,無聲地嘆了口氣。

生活不是那麽簡單的,可象牙塔裏少年人總免不了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不必承擔生活的責任,亦沒有感受過命運無常的艱辛。

因為未經世事帶來不可一世的自信,所以才敢去誇下海口,敢去山盟海誓。

可事實是,十七八歲的少年時光,本身就是最無能為力的。

沒有金錢和時間,尚不能逃過長輩的指責,亦不明白該如何控制情緒,做一個好的愛人。

萌生于少年時脆弱而不堪一擊的感情,只有魯莽的朝氣和一顆真心,好像總是輕而易舉就能被來自各反面的壓力捏的粉碎。

徒留多年後一句遺憾的錯過。

所以沈餘爾問他:“那你想和時安分開嗎?”

許佟瀾猛地擡頭,像是難以置信,又像是陷入了沉思。

沈餘爾沒有打擾他,只是支着手,看着他沉默。

直到許佟瀾在長久的猶豫後,堅定地搖了搖頭。

“為什麽呢?”沈餘爾喝了一口可樂。

這個問題好像很難回答,許佟瀾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答案,卻也似乎很好回答,他輕輕摩挲着腿上有些燙手的熱水袋,看着天花板上泛黃的燈。

“我喜歡他。”

所以多難都還是舍不得松手。

“那就把你想的全部都好好說給時安聽,別再老一個人扛着,一個人消化不了的事,兩個人一起承擔就會好很多。”

沈餘爾說:“相信哥,只要你們彼此喜歡着,再難也能挺過來的。”

他端起可樂和碰了碰許佟瀾的杯子,“只是對旁人來說,或許大于八分的愛就能跨過戀愛中的挫折終成眷屬,對我們這種喜歡同性的人來說呢,又更難一點,可能得要十分的愛才能走到最後,對你和時安這樣難的愛情來說,或許要十二分或是更深更深的愛,才不會被生活分開。”

“年輕人不要怕難,”沈餘爾低着頭擺了擺雙手,“只要兩個人的愛都比遇上的坎兒更深更堅定,什麽都分不開你們。”

“沈哥?”許佟瀾望向忽然紅了眼眶的沈餘爾。

“小朋友,”他呼出一口熱氣,聲音有些發澀,“記住了嗎?”

許佟瀾敏銳地捕捉到了他有些喪的情緒,“沈哥,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沈哥搖搖頭,撐着桌沿站起來,揉了揉眼睛,恰到好處地阻擋住了眼底微妙的情緒。

熟悉的手機鈴聲再度響起,沈餘爾套上外套,從褲兜裏摸出車鑰匙,對許佟瀾說:“早點回去吧,我送你。”

後者在他的注視下接起電話,垂下眼睫,放緩了聲音。

“我馬上回來。”

沈餘爾把人送回學校門口的時候,雪才終于停了。

許佟瀾跟他道了謝,便着急忙慌地往回跑,沈餘爾重新發動了車,消失在茫茫雪地裏。

他和曹歆斷了。

事情的經過說起來不過是最陳詞濫調的那一套,他們朝夕相處,就連最親密的事也不再排斥,幸福的就像是能走完這一生,卻在曹歆父母的意外來訪後戛然而止。

于是他幹脆利落地回到了A城,删掉了曹歆所有的聯系方式。

期間曹歆用各種方法找過他,忏悔過自己不該驟然提分手,也求過他能不能繼續走下去。

他都拒絕了。

在一起之前愛的太深太卑微,沈餘爾從來不知道自己某天在面對曹歆的時候居然能硬氣到這個程度。

大抵每個人在感情上都有屬于自己的一點兒不能碰的紅線。

他可以義無反顧地愛一個不愛他的男人,卻沒辦法再愛一個,分明愛着他卻在家人的壓力下選擇放棄他的男人。

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走出來,重新開了這家酒館。

剛裝修完還沒開張,許佟瀾是他的第一個客人。

他放下車窗,手臂搭在車窗弦上,點了一支煙,卻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徑直掐了。

以後不會再沾對身體不好的東西了。

譬如煙、酒、或是一段不對等的感情。

沈餘爾甩了甩頭,有些羨慕地看着之前随手的保存的許佟瀾和林時安的合影,随手彈開落在車窗上的雪沫。

下一次,他想。

他也一定會遇見一個他彼此真誠相愛着的人。

……

沿着偌大的學校,許佟瀾一路跑着回到宿舍,整棟宿舍都黑了下來。

他穿過黑幢幢的走廊站在房間門口,一邊握着把手,一邊平複着急促的呼吸與心跳。

呼吸漸漸平緩,心跳卻越來越快,因為緊張而冰涼的手艱難地在口袋裏翻找着鑰匙。

好不容易找到了鑰匙,他正要對鎖孔,只聽“咔噠”一聲,門卻從裏面開了。

他猛地擡頭,微弱的臺燈光下,來開門的林時安手裏還拿着那根紅白相間的手繩沒來得及放下。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一個箭步沖上去用力地抱住他的男孩,仿佛要把他揉進自己的生命裏。

每一聲心跳都能透過薄薄的胸壁砸進另一個人耳中,林時安任由許佟瀾把他壓在懷裏,直到呼吸有些阻塞,才掙紮着擡起頭,對上許佟瀾的目光。

少年的眼睛依然幹淨純澈,在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洶湧不加抑制的愛意。

這樣的沉默持續了很久,久到腳已經有些僵了,澎湃的心跳與情緒才如退潮的江水,慢慢落回原處。

“以後不發你那驢脾氣了好不好?”

林時安握着許佟瀾的手,重新把那根紅白相間的手繩繞上他的手腕,指尖繞着繩結微微摩挲,最後牽上他的手。

許佟瀾回扣住他的手,勾出他腕上那根紅黑的手繩,“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候我給你開門,然後你說‘狹路相逢勇者勝’。”

窗外是覆滿白雪的道路和枯枝,記憶回溯裏是染着金色的盛夏。

A城的第一場雪終于和夏末的少年融為一體,手腕上陪伴着他們高中歲月的手繩,仍殘留着體溫。

林時安輕輕地在他唇邊落下一個吻,下颌搭在許佟瀾的肩窩,了然地回應着他的男孩:

“是千裏姻緣一線牽。”

☆、番外一

六月七號,是個萬裏無雲的豔陽天。

警車開道,交通燈閃爍,私家車讓行,挂滿紅色橫幅的巴士車自錦山中學魚貫而出,整齊有序地排成一列車隊,彙入車水馬龍之中,送全體考生奔赴考場。

嚣張的紅幅在風中獵獵,氣貫長虹的八字口號鼓舞着每一個考生。

車內的考生或是閉目養神,或是仍在抓緊時間重溫作文熱點。

買餅的魯大爺放下手裏的餅,擦了擦額頭的汗看着外頭的盛況。過路的行人有的拍照,有的停下來,指着車上“錦山中學”四個字,對自己懵懂的孩子說着什麽,也有學生家長帶着一臉驕傲和期盼,滿懷熱忱地看着每一輛巴士車。

車裏的帶隊老師一遍又一遍反複确認證件,各個考點拉起警戒線和鮮紅的橫幅,環境部門提前一小時清除考場外可能存在的所有噪音,公安部門全程巡邏護衛考場安全,醫療部門随時待命,監考組向全體考生宣讀考試須知,展示密封袋,親啓封條。

雪白的紙頁有序地分發到每個人的手裏,每一個學生都撕下獨屬于自己的條形碼,粘貼在新鮮而幹淨的卷首。

……

這四十八小時,是全國近千萬高三學子的高光時刻。

伴随着最後一門考試的結束,林時安拿着準考證和透明的文具袋跟随着監考老師的指引走出教室。

擡頭是考點學校開得正盛的合歡花,許佟瀾在樓梯的盡頭向他揮手。

陷入沉默的回校巴士上,林時安透過車窗看着外頭已經染上了夕陽餘晖的街景,聽見許佟瀾忽然在耳邊笑了一聲。

“感覺挺微妙的。”

沒有想象中如釋重負的激動,也沒有熱烈慶祝的歡喜,一切都熟悉的像是每一次模考,只不過不再有人對答案或是談論成績。

三年的高中生涯終止于一場看似聲勢浩大的考試,可車裏卻是經歷過無數次考試之後的平靜。

明天近一半的錦山學子便要趕往全國各地的大學參加各類自主招生和考核,來不及慶祝,也沒空閑休息。

巴士回到學校的時候,不少在本校考試的學生已經開始收拾東西。學校三令五申不許撕卷子、不許高空抛物,回校之後立刻收拾東西給高二同學騰教室,不可逗留。

陌生的女孩坐在厚重的書箱上嚎啕大哭,一遍又一遍重複着:“我再也不要讀高中了,我再也不要待在錦山了!”

林時安和許佟瀾對視了一眼,目光落在錦山兩個字上。

三年前他們作為最後開學的高一新生熱熱鬧鬧地來到這裏,再到三年後安靜無聲地離開,擦肩而過的是門口魚貫而入的高二學生,即将入駐他們的教室,取代他們的聲音。

就像錦山送走的每一代人一樣,周而複始,生生不息。

但是對他們來說不一樣了。

他們不再是無能為力的少年人了,他們即将獲得通往社會,通往事業,通往自己可以掌控的人生的門票。

一輛又一輛載滿書箱的搬運車駛出學校,那些幸福的,痛苦的,甜蜜的,冰冷的光陰與歲月,那個青澀的學生時代,就此落幕。

☆、番外二

“敞亮不,”林時安得意地看着許佟瀾,一屁股坐在正中的沙發上。

窗明幾淨的房間裏落進一縷陽光,斜斜地打在地磚上。

後者挨着他坐下,攬住他的肩随手開了電視,“這下林叔和芳姨再也不用在小超市委屈了。”

“是啊,可算有個家了。”林時安閉上眼靠在沙發上,“樂樂今年該讀書了,我想着什麽時候把他接過來,林叔的腎髒移植我也在醫院排上號了,現在房子也裝修好了,黎阿姨也快回來了。”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撓着許佟瀾的手心,“生活越來越好了。”

許佟瀾打趣他,“看看你貸款數再說話。”

林時安笑鬧着一個枕頭砸過去,遠遠地瞪他,“你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

許佟瀾抱着枕頭站起來,出其不意地砸回去,順勢把人徑直壓在了沙發上。

電視裏放着林時安某次演唱會的錄像,穿着細閃黑色外套的男孩唱着他寫下的第一首歌。

《以後不只是朋友》。

許佟瀾抿着唇,輕輕地湊近他的心上人。

音樂聲裏交錯着纏綿的吻,年少的愛意肆無忌憚地宣洩。

這已經是他們高考結束的第三年了,錦山懸挂的優秀學子紅幅早已撤下,家長們不再談論那個想不開偏要報考生物的A城市狀元,互聯網上“林時安考入top2”的新聞也已經過了氣。

但他們還在一起。

電視裏的少年握着話筒,忐忑卻甜蜜地介紹着自己的愛人。

“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我也想向大家介紹我的一個朋友,”

身後的屏幕上是兩人相握的手,林時安面對着閃爍而耀目的鎂光燈,握着話筒的手已經覆上了一層薄汗。

他在緊張的情緒裏,聽着耳返裏自己堅定而堅決的聲音。

“或許你們會覺得有些突然,但我也不想再隐瞞了。”

“對我來說,他是這個世界上光芒最盛的人。因為他才有了如今的我,也是他陪伴着我支持着我走過籍籍無名的少年時光。”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林時安咽了口唾沫,看向舞臺之下,深吸一口氣,終于開口:“他也不只是我的朋友。”

嘩然的舞臺之下,侯哥已經站起來要終止演唱會,林時安看着舞臺之下深深地鞠下躬,“希望你們可以繼續喜歡我的歌。”

他把錢看得比命重要了這麽多年,卻終于遇到了比錢更重要的人,以至于甘願冒下風險,也想讓他堂而皇之地出現在自己身邊。

屏幕突然暗下去,安靜的客廳裏,只剩下模糊的喘息。

許佟瀾把林時安擋在額前的碎發撥開,把人囫囵個地抱起來,貼在他耳邊低語:

“謝謝你。”

林時安摟着他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不客氣。”

“都看多少遍了,你還看不膩的,”林時安揶揄他,“還每次都得感動一回。這麽久過去了,早就沒事了。”

脊背與柔軟的床鋪相觸,許佟瀾拉上窗簾,低頭碰了碰林時安的唇。

“哎許佟瀾,”

“嗯?”後者擡眼看向他。

林時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我做件讓你更感動的事兒吧。”他握着許佟瀾的手往下游走,眼裏是一閃而過的笑意,“用手來了這麽多年了……”

他仰起頭,“我不和你争上下了。”

少年随手脫了襯衫,繞過許佟瀾的脖頸。

“你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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