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虛僞至極
猶如利箭穿透胸口,穆星沉覺得自己的心髒破了一個洞,鮮血汩汩地往外流,失血令他遍體生寒,克制不住地戰栗。
“你原先不是喜歡大師兄嗎?”他咬牙,看向程接雨的眸子竟然微微泛紅。
“星沉!”溫敬之有些尴尬地看向程接雨,阿雨都承認喜歡雲霄師叔了,還提他做什麽?
程接雨瞟了溫敬之一眼,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以前是我不懂事,太依賴大師兄了。”
溫敬之一怔,一時間覺得有些荒唐,又有些無奈。
然而在這之後,竟然又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穆星沉再次閉上眼睛,睫毛有一絲濕潤。他立刻轉身離開,掩飾住自己的狼狽。
原來不管是依賴還是喜歡,他都不在阿雨的選擇中。
他一開始就輸了,輸得如此徹底,輸得毫無轉圜的餘地。
“二師兄——”程接雨喚他,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無措地撓了撓頭。
複又看向溫敬之,“你們怎麽知道的?”
溫敬之無奈地看着他,“昨日你突然哭着跑出課室,我和星沉不放心,追了出去……恰好看見雲霄師叔将你帶走。”
程接雨:“!”
昨天他可是哭着撲進師叔懷裏、被師叔抱走的!
“你們看見了呀。”他眼神閃爍,低下頭,耳背有些發燙。
溫敬之卻丢出另一道“驚雷符”,劈得程接雨面紅耳赤,“還有夜裏,我和星沉出去找你,看見雲霄師叔背着你回來,你還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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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敬之說不下去。
程接雨渾身一個激靈,羞恥地捂臉,勾着腦袋恨不得掘個地縫鑽進去:怎麽都看見了啊?!
“阿雨。”
溫敬之語重心長地喚他,“星沉喜歡你。”
“……我知道。”程接雨勾着腦袋小聲道。
“可是……”他無措地将兩手攪在一塊,順勢摸上手腕那根姻緣繩,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捂住了它。
上回二師兄差點把他壓在牆上告白,就算沒被師叔打斷,他原本也是打算拒絕的。
然而那日過後,二師兄沒有再提起那事,待他一如往常,程接雨也不好自作多情地找上人家說:哎,你是不是喜歡我?可我不喜歡你。
于是只能當做無事發生,與二師兄注意保持距離,以求二師兄能明白他的态度,主動放棄。
卻沒想到,二師兄竟然會撞見他與師叔在一塊的場景。
肯定既傷心又失望吧。
雖然自己不是故意的,但程接雨有一種傷害了別人的罪惡感。
可他确實心有所屬,甚至有可能前世便與師叔有姻緣,實在無法回應二師兄的感情。
程接雨:“我……我很抱歉。”
溫敬之也明白這事勉強不來,還是道:“我明白……過兩天星沉情緒緩和,你同他說清楚吧。”
程接雨勾着腦袋乖乖點頭:“嗯。”
溫敬之沉默了片刻,默到程接雨擡頭看他,才問:“雲霄師叔他……待你好嗎?”
“挺好……”程接雨指頭勾着手腕上的姻緣繩,有一下沒一下地纏繞指尖,臉越來越紅。
溫敬之低頭瞥見他袖中露出的那抹紅色,忽然想起盛雲霄代課那日的情景,驚道:“雲霄師叔那日戴着的姻緣繩,是你送的?”
“嗯。”程接雨幹脆也不藏了,大大方方擡起胳膊給對方看那條姻緣繩,“我與師叔換了。”
溫敬之:“……”
有點撐是怎麽回事?
他動了動唇,還想問問阿雨,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師叔的,這麽短暫的相處真的足夠确定自己的心意嗎,師叔對他的感情也是認真的嗎,在一起是誰主動的,師叔有沒有……欺負他。
一句都還沒問出口,就被程接雨一句話打斷,“反正事實就是這樣,請大師兄暫時保密。”
溫敬之:“……”
他還能替師叔昭告天下嗎?他敢嗎?
他不敢!
想起昨日雲霄師叔抱着阿雨時看向他和穆星沉的眼神,溫敬之至今覺得心髒微微顫抖。
父親說雲霄師叔早已恢複歸元七階修為,以他的天賦,過不了多久就能邁入踏仙境,往後可能連父親也難以望其項背,他又怎麽受得住那般威壓。
溫敬之拍了拍程接雨的肩,突然覺得小師弟也是極為了不起的人物,連雲霄師叔那樣的人也能拿下。
程接雨卻橫挪一步避開他的手,“大師兄,我們也說清楚吧——我不喜歡你的。”
溫敬之:“……知道了。”
不用再強調了。
……
溫敬之在萬卷閣檐上找到穆星沉,他坐在檐角,望着五味堂的方向。
此處是在水一方的最高點,恰好能遠遠看見程接雨從五味堂出來,飛往靈溪藥谷。
入了山林便再也看不到了。
溫敬之在穆星沉身邊坐下,“阿雨他說,他很抱歉。”
穆星沉冷笑一聲,“這句話也要你來轉達嗎?”
溫敬之:“你方才如果不走,阿雨會親口對你說的。”
可他要的不是一句單薄的“抱歉”啊……穆星沉哽了哽喉,将臉埋在膝間。
“真不知道你為何能像事不關己一樣來安慰我。”他語氣微諷,“阿雨喜歡上了別人,你不嫉妒?”
溫敬之卻靜了一瞬,道:“我覺得,阿雨以前對我并非是喜歡。”
“他養在我母親膝下,喊大家都喊師兄師姐,私下卻喜歡叫我哥哥。後來母親告訴他,這樣會讓其他師兄傷心,他才改了口。”溫敬之回憶道。
“他親近我,依賴我,未必是因為喜歡,可能只是因為我父母的關系,讓他覺得我與他理所應當更親近。”
穆星沉不知還有這樣一層原因,聽罷,嗤笑一聲,“果然叫人傷心。”
溫敬之:“方才阿雨也說了他不喜歡我。我聽到之後,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穆星沉一怔,詫異地看向他。
溫敬之:“是你告訴我阿雨可能對我有意,我才開始正視阿雨對我的依賴,卻漸漸發現,他已經不需要我了。”
“他大概以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你應該也能感覺到,他在有意疏遠我們。我不知道原因為何,但說實話,我一開始很不習慣。”
“這種不習慣,讓我一度懷疑,我是不是也對阿雨……有超出師兄弟的情意。”溫敬之露出一個苦笑,“甚至我還想,阿雨那麽天真爛漫,如果真的對我有意,我肯定不忍心負他,不能負他。”
“虛僞至極!”
穆星沉怒而起身,憤怒地瞪着溫敬之,“你若對阿雨無意,有什麽資格談對他負責?”
溫敬之抿唇,“……是,後來我才意識到,其實我也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阿雨應當與我更親密。而所謂的‘不忍負他’,只是我自以為重情重義的假高尚罷了。”
“僞君子!”
穆星沉居高臨下,憤憤地瞪着他,“你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喜歡!”
穆星沉轉身欲走,卻聽見身後的溫敬之說:“那你呢?”
溫敬之已經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個自诩君子的卑劣之人,可穆星沉呢?
“你對阿雨,是真的喜歡,還是因為……想要争過我?”
穆星沉渾身一震,僵在原地。
溫敬之将自己僞善卑劣的皮囊扒開之後,又剖開了穆星沉的軀殼,攥着他已經被利箭穿透過的心髒問他:你是真的喜歡阿雨,還是因為嫉妒我?
铮的一聲,穆星沉召出佩劍,回身将劍尖指向溫敬之,面色陰沉至極,“來!”
……
“師叔師叔!我們被發現了!”
程接雨急急忙忙趕回歸雪峰,把被兩位師兄撞破“私情”一事報告給盛雲霄。
還頗為天真地以為盛雲霄與自己一樣不知情。
誰知盛雲霄并不驚訝,反而問他,“他們知道了又如何?”
程接雨:呃……好像也不如何。
但,師叔這是想和他公開嗎?
程接雨坐到盛雲霄對面,問他:“師叔不介意?”
盛雲霄卻挑起眉:“你親都親了,不想予我名分?”
名……分!
程接雨的臉頓時像煮開了水的茶壺,噗噗冒熱氣。他又羞又惱又不滿,嘟囔道:“師叔也沒給我名分啊。”
盛雲霄朝他伸手,程接雨愣了愣,将自己的手擡起來。
盛雲霄抓住他的小臂,掀開衣袖,露出纏繞在他白嫩手腕上的紅繩,“在這。”
名分。
程接雨羞惱地抽回手,“那我也給師叔了!”
盛雲霄:“既然如此,有何見不得人?”
“也不是……”程接雨苦惱地皺眉,“……我就是有點擔心。”
“我與師叔畢竟還是差了輩,萬一師父他們不同意怎麽辦?”
師叔和師侄,算亂/倫嗎?
“淨瞎想。”盛雲霄屈指彈了一下他的額頭。
程接雨委屈地捂額:“我說真的!”
盛雲霄無奈地“看”着他,“……沒有人會不同意。”
只要你快些想起來。
“真的?”
“……不信便試試。”
程接雨:……我懷疑你在騙我公開戀情。
當然也不是不可以。師叔既然要名分,他必須得給!
……
程接雨午後去上煉丹課才知道,大師兄、二師兄因在門內械鬥,被罰了戒鞭二十。
聽到消息的他一臉茫然,然後心虛地摸摸小心髒,應該與我無關……吧?
雖然這麽安慰自己,傍晚他還是帶上自己煉制的丹藥,跟着師姐們去了端陽峰,探望大師兄和二師兄。
懲戒由右長老常正清親自執行,裹挾靈力的戒鞭在兩人後背留下了血色森森的鞭痕,痛及筋骨,兩人如今只能坐着或趴着。
既是懲戒,自然不許用靈藥修複傷處,只能自己調息療傷。偏偏掌門還罰他們住在一個屋子面壁思過三日,并且給彼此換藥——最普通的金瘡藥。
程接雨一想到那個場景,覺得奇怪的CP好像要誕生了。
然而兩位師兄之間的氣氛十分僵硬,溫敬之在內室床榻上打坐,穆星沉則在外室矮床上調息,恨不得再劃一條銀河将整個卧室一分為二。
程接雨發現穆星沉唇色更為蒼白,猜想他肯定是因為打不過大師兄,傷得更重一些。
于是決定将自己煉的丹藥給穆星沉。
懲戒只是不許用靈藥治傷處,但沒說不許他們給師兄們送養元補氣的丹藥。
“二師兄,這是我煉的養元丹。”程接雨将裝着丹藥的玉瓶遞過去,“還有,對不起。”
穆星沉閉着眼睛沒吭聲,好半晌,沒聽見動靜才悄悄睜開一只眼。
卻見程接雨還站在他面前,舉着玉瓶,無辜地眨眼看他。
“咳咳……”穆星沉氣得胸悶,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接過程接雨的丹藥,刻意疏遠道:“多謝。”
程接雨卻好像沒有注意到他的冷淡一般,抿唇淺笑,露出一雙梨渦,“不客氣,雖然我煉丹不如師姐們厲害,但是至少沒毒,二師兄放心用。”
穆星沉一噎,無奈地看着他。
你到底是什麽品種的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