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節
《天亮說晚安》作者:鄭二/道行清淺/谷雨江南/他音/藍煙/聽裝白沙/小富貴/封刑
天亮說晚安(一)
阿諾的祖母病重了,我們不得不在百忙中抽時間回去,因為那是世上最疼他的人。
一路上他都沉默着,似乎陷在年少時的回憶裏。七點半的火車從我們生活的城市出發,下午三點就可以到他的故鄉,那是個極美麗的偏僻小鎮,有着江南水鄉特有的古樸秀麗。幾年前我曾為尋他而去過一次,得以領悟,原來他柔情似水與世無争的個性并不是沒有出處的。
車廂裏沒有多少乘客,他無意識的把玩手中的牛奶盒,望着對面的空位置,目光有些呆滞。這消息來的突然,祖母的身體一直硬朗,一下子就說病重,自然讓他措手不及。昨兒傍晚接到電話,夜裏就一宿未睡,若不是我扣的緊,恐怕是要偷爬起來吹冷風了。從來如此,他不是個習慣傾訴的人,平日裏話就不多,一有心事就更安靜了,半天都難得說上一句話來。
我翻來覆去的折騰一份《青年時報》,眼角不斷的瞟他,黑眼圈提示他的焦慮疲憊。我實在心疼。
“阿諾。”放下報紙喚他,“諾?”
他驀的扭頭看我,茫然。
“睡會兒吧。”否則沒時間了。等見了祖母,他定是要守着不肯輕易去睡的。
輕嘆了口氣,他将腦袋擱在我肩膀上,任我環着他的肩,吻他帶着淡淡綠茶味道的柔軟發絲。雖然合上眼,皺起的眉頭卻還是一直未散開。
他不知道他的情緒是可以直接影響到我的。別以為昨兒夜裏就他一人未睡。再這麽下去,我怕我也要開始愁了,于是連忙重新拿起報紙打發時間。
已經是初冬時節,到站時偏偏又下起了連綿小雨,行李中未帶雨具,臨時買了頂黑色油布大傘,又坐了半個多小時巴士,下了車還要走上十來分鐘才到。
他只穿了件麻灰色的薄毛衣,一條白色西裝褲,我看着都覺冷。只能盡量将傘往他那邊移,毛衣頂會吸水,淋濕了極易感冒。我不想聽見他的咳嗽聲,常常會讓我坐立難安。
轉了幾個彎,進了一條弄堂去,終于到了許家大門口。拾級而上,扣門環,片刻後聽見有人過來開門,我收起傘摔了摔水珠子,站在他後面。
開門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婦人,見了我們,竟沒認出阿諾來,倒是阿諾先開口叫她:“大姑。”
“啊……”她打量了半天才認出來,歡天喜地的嚷嚷:“阿諾,是你回來啦!快快進來!老太太可想着你呢!”
“奶奶她還好嗎?”
她遲疑,但馬上若無其事的笑道:“快進來,這幾家日本親戚都在,你一來就全齊了,老太太日盼夜盼,見了你,這病也該好些起來了吧。”
言下之意,他祖母的病應是相當嚴重了。阿諾心急,沒工夫先和其他人打招呼,直奔了祖母廂房而去,進門忘敲,前腳才踏入就先喊上了:“奶奶!”一頭就往龍鳳床邊撲。
老太太躺在床上,聽見了聲音,哆哆嗦嗦擡起手來摸,吃力的問:“啊……是阿諾麽……阿諾,你回來了麽?”
“是我,奶奶。阿諾不孝,讓您挂心了。”他一邊握住老太太的手,一邊撫着她鬓角散亂的發絲,湊在耳邊,應的格外動情。但是沒有眼淚。我以為他會立刻掉下眼淚來。
“好,好……回來就好……”老太太的情緒極不穩定,說着,眼淚鼻涕一起下來了,并掙紮着要坐起,慌的一旁的姑姑嬸嬸趕忙伺候,拿了一床被子做靠墊才安穩的坐好,兩眼昏花的仔細看阿諾。祖孫倆悲喜交加。
然後便也看到了一旁的我。使我恭敬的叫了聲:“許奶奶。”
“啊,韓先生你也來了麽,是陪我們阿諾來的吧?”
我吃了一驚,想不到老太太記性不錯,兩三年前見過幾面的人現在還可以一眼認出。看來,病的也不是很重嘛。
“是的。”我應着,與阿諾交換眼神,問候道:“許奶奶您這病可好些了?”
“好……”她呆呆的愣了愣,急忙對旁人說,“快去給阿諾收拾房間,還有,給韓先生安排間上好的客房,快去!”
旁人小聲回答:“本家親戚來的早,如今就剩一間房了……”
“那麽,”她的眼神突然變的很奇怪,別有用意的看着我們,說:“韓先生與阿諾是多年的兄弟了,應該是可以擠一擠的吧……我這一病啊,家裏連個管事的也沒有,盡失了禮數,委屈韓先生了。”
“哪裏。”我幾乎要鞠躬。
接着便有人來領我去了房間,旁人也都被譴了出來,各自忙碌而去。阿諾被留在那裏,祖孫倆許久未見,自然有許多話要說了。
五點不到,天就黑壓壓了。加上小雨,顯得更陰暗。我整理了行李,取了本書看。沒多久便有人來叫吃飯,正猶豫着要不要叫到房裏來吃,他回來了。臉色并不很好,一進門就坐在床沿,悶不吭聲。
我不好問他們說了什麽,只好俯身說:“先吃飯吧,要在這裏吃麽?”
他擡頭,說:“還沒和其他人打招呼,晚宴要是不去,多沒禮貌。”
說的也是,來了半天了,是該見見其他人了解一下老太太的病情。不是說我疑心重,只是猜測,老太太的病似乎沒有電話裏說的那麽重。
封刑 發表于:2002-09-05 13:20:00
天亮說晚安(二)
四年前他大學畢業,我正好出差在外,等回來時他已食言返家,于是只好跟孟姜似的千裏尋夫。那一趟不過在許家停留了三天,一直小心翼翼。我的阿諾是個懶散的孩子,特別是面對一份不可思議的感情時,他只會做的,是省着力氣能逃多遠逃多遠。
不管我有多麽心急如焚,表面上卻只能頂着“求賢若渴禮賢下士”的借口,謹慎的不讓任何一個許家人看出我的企圖來。但他的奶奶卻不知怎的,或許是聽見了我們書房的交談,或許是看見了我們在走廊拐角處了唇齒纏綿,總之是死活不讓阿諾跟我走,仿佛我是人販子一般。
到最後,總算阿諾良心發現,我才得以抱得美人歸。因此我不能不擔憂他的這次返鄉,否則也就不會執意與他同行了。
“啊。”他突然叫了一聲,“出門時我好象沒有拔洗衣機插頭!”
“我拔了。”都什麽時候了,還在想這些。
蹲下來扶着他的膝蓋,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麽,我寧願他什麽也不要想:“諾,不要太擔心奶奶。”
“嗯。”他點點頭,老實的說,“不知道怎麽搞的,在路上還想着呢,等見了奶奶,反倒一點感覺也沒有了,那一聲’奶奶‘也是叫給你們聽的。”
“那你還撲的那麽迫不及待?”我笑着揉他的頭發。
“不想冷場嘛。”他也笑了,一下子撲上來把我摁在地板上,問,“怎麽迫不及待了?像這樣?”
我正想反擊。門又被敲響了。外面人都到齊了,等他去開飯。
相視一笑,無可奈何。這地方,怕是容不得我們随心所欲的放肆了。
封刑 發表于:2002-09-05 21:55:00
天亮說晚安(三)
晚宴一共設了四桌,氣氛并不十分嚴肅。互相介紹致意之後,我們相鄰而坐。一桌八人都是長輩,我懷疑在這場面下自己是否還吃的下東西,阿諾裝的鎮定極了,問了四年來家中變數,耐心的聽大伯訴說各房各堂的難處,許是有礙于我這個外人在場,有些吞吐,倒也聽得八九分。
但阿諾的緊張瞞不過我的眼睛,他一緊張就會胃痙攣吃不下東西,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可我沒見他怎麽動筷子。于是給他盛了碗湯,擱在他面前示意他先溫溫胃,一路上都沒進食,餓着了可怎麽辦。
一桌人說着說着,便說到重點了,大伯臉上的表情凝重起來,說:“你奶奶的身體一直硬朗啊,這次病倒,以為沒什麽大事,送到醫院檢查,醫生說還有膽囊炎,脂肪肝,糖尿病……主要是腦梗塞,一點刺激也不好受啊……如今都是你幾個姑姑嬸嬸輪班照看着,你在外面工作不容易,要真沒什麽大事,也就不驚動你了……”
“您這是哪裏的話。”阿諾立即把喝了一半的湯推到一邊,口吻內疚的說,“我是長孫,平時不能陪着奶奶,就已經很不孝了,您要是再瞞我,不是讓我更罪過麽……”
“唉……”他的大伯低頭長嘆,像是苦的說不出來。無語了。
頓了一會兒,阿諾不解地問:“那為什麽不住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