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家上下立時嚎啕一片。

壽衣壽材是早就預備好的。——依舊是土葬。我是第一次看到,什麽忙也幫不上,俱是許家大伯安排了。許是收了錢的緣故,對待阿諾極客氣,只讓他披麻戴孝等着跪拜即可。

沒有人知道發生在祠堂的事,阿諾安靜的可怕,我也不好受。站在院子裏透過靈堂被風吹起的白幔看他面無表情的坐在他祖母的腳後,兩眼死命盯着地上的長明燈,這時的他,看上去陌生極了。

到了下午,便是沒完沒了的跪拜,先是子輩,而後是孫輩,算在一起足有二三十人。院子四面點香架高桌子供奉五花八門的菩薩,還有令人煩心的銅鑼聲,“锵锵咚咚”地仿佛想把死者從冷門板上驚的坐起來。

喧鬧了一陣,停下來吃了點東西,女眷們分批地往堂上哭。

我的太陽穴脹痛,回房小睡,一覺醒來已是淩晨兩點,阿諾沒有回來過,于是下床去靈堂,他果真還跪在那裏。親眷們正勸他起來。

這讓我覺得不舒服,老太太的去世并不是他的錯。就算是忏悔,也該拉我一道。與其說是被他氣死的,倒不如說是我和他合夥給氣死的。

“你起來。”我沖上前去抓着他的手腕,硬要把他拉起來。

他木木地擡頭看着我,像是不相識似的。又低下頭去,不理我的拉扯依舊跪着,讓我火氣十足卻不知該拿他怎麽辦。

他的大伯瞧見了,便也上來勸:“阿諾,好了,你已經跪了一夜了,奶奶看見了。”說着,叫了兩個人扶他起來,因為跪太久,連站立都不能。費了好大勁兒才送他回房。

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抱他,心疼地只能使勁捏拳頭。一夕之間他憔悴了許多,面色灰暗,原本清瘦的骨架愈加削薄。看在眼裏,心都能揪到一塊兒去。

開口時才知道自己的情緒也不穩定,喉嚨有許些哽咽,我站在床邊上,說:“你是不是怪我不該跟你一起來?還是怪自己不該愛上一個男人?奶奶她已經不在了,無論你怎麽做她都不會再回來了,你何必……”

“沒有的事。”他打斷我的話,但沒有再說下去,仰面躺着,目不轉睛的盯着天花板。

氣氛一下子死寂了。

“要不。”他突然說,“中午你先回去吧。”

“——嗯?”

“你搭早上或者中午的火車先回去,我……我想多陪奶奶幾天。”

房裏只點了一盞60瓦的白熾燈,橘黃色的光線應該是可以令人覺得溫暖地,但不知道為什麽,空氣依然冷冰的讓我打寒戰,連張嘴都那麽困難,那麽無力。我了解他,沒有什麽“先回去”“後回去”,若我離開,他是再不會離開這鬼地方的。

這讓我徹底陷入一種被抛棄的慌亂中。

封刑 發表于:2002-10-04 13:11:00

天亮說晚安(終)

出殡時天色完全還是後半夜的烏黑,冷風吹來讓人瑟縮不已。院子裏來去的每個人臉色都很差,眼皮哭的浮腫,如鬼魅般直愣愣的盯人,等待蓋棺後像夢游似的去送喪。

阿諾躺不久又起來,仍不想吃東西,見我坐在樓梯上,便過來同坐。整場喪禮他一滴眼淚也沒掉過。我想,這大概和前日黃昏剛到時,他見了老太太一點沒感覺一樣,刺激一旦超過了個體自身的适應能力,某些生理功能便被封閉了。

“一會兒,你要同去。”他指出殡,“與我一起。”

“有必要麽?”我是要離開的陌生人,送與不送又有什麽關系。

“有。”他将手放進我的手心,感染少許溫暖,手指輕輕撥弄套在我拇指的玉扳指,“這個,套在這裏,你就要去……不但要去,還要跪。”

我毫不猶豫的去摘那扳指。他吓了一跳,慌忙抓着我的手問:“你做什麽?”

“我還給你。”我氣悶。

“不行!”他急了。但手勁沒有我大,眼看着就快被我摘下了,他幾乎是帶着哭腔的嚷,“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我一怔,從來沒見他這麽緊張過,眼眶都紅了。

他動了動唇,但沒發出聲來,噙着淚,避開視線不再看我,但手仍然緊緊拽着,努力吸了口氣才顫聲說,“我爺爺很早就過逝了,奶奶一個人,一直都是她在支撐這個家……她沒有想到,有一天我乖巧的爸爸竟然會背着她與自己的中學老師私奔,——對那時的人來說,這簡直匪夷所思……所以他被奶奶逼着在19歲就草草結了婚生下我,之後沒多久就死了。……奶奶到處跟人說他是病死的,但是沒過多久,我的母親也就跟着上吊自盡了……”頓了一下,他擡頭望着四周青灰磚瓦屋檐,慢慢将視線與我相對,“那個教師,他和我們一樣,都是男人。”

我不知道他的父親是這樣過逝的,之前單知道是生病而已。

“奶奶一直不能原諒自己。但沒有任何人覺得她做錯了。”

“難怪……”

“難怪她看到我們就明白了我們的關系?”他扭頭看靈堂正中的棺木,

神色凄然,“她是一看到你,就知道,她的罪孽得到報應了,許家到底要有個人替父親做他想做的事,那個人就是我……其實女人是不能進祠堂的,她帶我們下跪,就是想告訴祖宗,她不欠爸爸什麽了。”

我真的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委,原來還有這麽長的過往恩怨。但是我要感激這些人,如果真的是宿命的安排,我慶幸自己被老天利用來化解這段恩怨。

“這個扳指,是代代相傳的,有祖宗的庇佑……”他低頭,冰冷的臉頰貼上我的手掌,平靜而疲憊的嘆息,似乎放下了很重的擔子。這是他第一次與我談起他的父母。

“阿諾。”我吻着他的太陽穴,“謝謝。”

許久不見他有回應,以為睡着了,正要喚他,忽覺一股溫熱的液體滑落手心而去。

一周後,我去接他,陰雨已落畢,依稀有些冬陽灑落。參拜了老太太的墳茔後,又去了他父母的墓前,栽種了一叢萬年青。

自此,了無牽挂。

封刑 發表于:2002-10-04 20: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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