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發
我矜持地對他微笑。這是我多年來練就的在異性面前的得體笑容。身為一個相貌平平的女人,我深知不是每一副面孔的笑容都如花般綻放,只有那些本來就如花似玉的臉才怎麽笑都好看。我們這些長得不好看的人表情最好收斂一點,走溫婉知性路線。否則,你自以為的嫣然一笑,很可能在別人眼裏就是一個表情包。
他卻失笑道:“你怎麽這樣笑?怪模怪樣的!”
連這句話也似曾相識。我呆呆地望着眼前這個少年:你到底是誰?
他看看四周,壓低聲音笑道:“你不用這麽入戲吧?木呆呆的,跟真的吃了安眠藥似的!你們家厲總裁早就走了,你就別裝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張媽說你們剛才差點打起來。”
“我怎麽會真的和他打架?我又打不過他!我不過是假裝跟他翻臉,讓他覺得自己更理虧而已!他剛才說,你們已經和好啦。我的計策不錯吧?”他一邊笑,一邊做了個鬼臉:“不過,你以後可千萬別以後說漏了嘴啊。你現在腦子裏就要認定:你吃的不是潤喉糖,就是貨真價實的安眠藥!”
我聯想到方才那些亂七八糟的對話,大致明白了:穆榮給蘇茜茜出謀劃策,讓她假裝吃安眠藥,故意吓唬厲總裁。
他年輕的面孔上一臉得意,看得出來這場惡作劇令他很開心。難怪蘇氏夫婦總說他不靠譜。可我倒是因此對他又多了幾分好感。我的生活圈子裏很少見到這樣天真爛漫的男孩子。公司的新人男孩都苦大仇深,背負着社會的重壓。有的油滑,我就嫌他過分谄媚。有的耿直,我又煩他不聽指揮。
再說同事之間最好的關系本來就是沒有關系。誰知道別人會不會在背後捅你一刀。
穆榮的幼稚讓我放松。而且,我見到他就莫名地放下心來。就像是在最寒冷的街頭,見到他,你就知道他一定會遞給你一杯熱飲。像手足,又像老友。
可我在生活中既沒有兄弟,也沒有什麽真正的異性朋友。我僅有的幾個好友都是女孩,大家常年散落在大都市的各個角落,各自掙紮。
我還是想不起來他是誰,可我很慶幸自己下樓見到了他。我問他:“你沒看我發的朋友圈嗎?我已經跟他分手了。”
“還沒看,我剛才在聽歌。你發什麽了?”他一邊說,一邊趕緊劃拉手機,然後擡起頭,疑惑地問我:“真的分手了?”
“真的,這還有假。”
他驚喜地問:“哇!你不會是要回歸板栗聯盟吧?”
“板栗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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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扳倒姓厲的聯盟啊!”他幾乎就要手舞足蹈:“太好了太好了!我手下最重要的大将總算要回歸了!我這就去做一套紀念版體恤衫!”
“居然還有這麽個聯盟?你是盟主嗎?”
“對啊,我是盟主,你們仨是副盟主。”
“我們仨?”
“對啊,小倫,你,還有璐璐啊。喂!幼兒園的事情想不起來就算了,中學的事你也能忘?”
“我最近睡眠不好,未免貴人多忘事。那我們有多少教衆啊?”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哎呀,你就總拿這件事笑話我。其實,人貴精不貴多,不需要那麽多……”
我心想,看來就是沒什麽教衆了。但看他的樣子,又不忍拆穿,就只笑了笑,說:“這倒也是。”
他不甘心地說:“其實他剛轉來的時候,大家都看他不順眼,支持我們的人挺多的。但是很快,男生都變成了他的跟班,想從他那裏撈好處。女生變成了他的粉絲,想當他老婆。最過分的就是——”
他斜我一眼:“有個副盟主說是去刺探軍情,天天跟着他,最後把自己給賠進去了!”
不用問,這說的就是腦殘少女蘇茜茜了。
我笑道:“你幹嘛那麽讨厭他?”
“小時候讨厭他,是生氣他總害我們挨家長的罵——你看人家小厲怎麽就能做到呢?小厲怎麽就總考100分呢?小厲怎麽就比賽第一名呢?就讨厭他一天到晚裝酷。連名字都那麽裝,瞧他名字用的那個字!厲烨——以為自己是康熙嗎?但是現在讨厭他,是因為,我覺得他就是個不可一世的僞君子!”
說到康熙,我就明白了,原來是“厲烨”。這穆榮看着幼稚,倒是比蘇太太有學問些。我問:“僞君子?”
“對啊,板着臉一本正經,其實特別好色。貼身助理都用女的。尤其是最近那個女助理,他們倆那簡直就是……”他做了個惡心欲吐的表情。
“就是什麽啊?”
他的臉突然又紅了:“沒什麽。總之,難怪把你氣成那樣。”
“你是在為我打抱不平?”
“一半一半吧。我本來看見他那副假惺惺的樣子也惡心——我說你到底喜歡他哪裏啊?”
“以前肯定是因為他長得帥啦。不過現在不同了,我已經不喜歡他了。”
“真的?你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啦?”
“真的。”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現在我打算喜歡你。”
他臉紅了:“別亂開玩笑,我們怎麽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
“我們是兄弟呀。你要是跟我好了,別人該說我成立板栗聯盟是有私心了。大丈夫為人處世,必須坦蕩磊落。再說,你真的不喜歡他了?昨天你還為他哭呢。”
“我昨天為了他哭?”
“何止昨天,前天也哭了。每天晚上你都哭。如果有一天你晚上不給我打電話哭訴罵他,我都有點不踏實。”
“我以前這麽無聊?不過,以後我不會了。我已經想開啦。”我心想,難怪厲總裁說蘇茜茜無理取鬧,她是夠鬧騰的。
他搖了搖頭:“不,不是你無聊。那個林雪兒确實很奇怪,厲烨對她的态度更奇怪。我和璐璐,還有小倫,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聽到“林雪兒”這個名字,我有點醒悟過來了:這個夢的原型,大概來自于某個,或者某幾個霸道總裁小說。
我沒有閱讀霸總小說的愛好,但現在這種故事的廣告滿天飛,想不看見霸道總裁和他的小嬌妻的身影都難。一會兒是王妃在城門上被吊死了,一會兒是總裁夫人的子宮被剖開。就算沒有血腥鏡頭,通常也會有個“賣身代孕”“姐妹易嫁”之類的狗血橋段,然後在關鍵地方戛然而止,讓你去加公衆號付費看完。
霸總系列改編成的影視作品也很多。各大營銷號都會給你截取一些群衆最為喜聞樂見的視頻片段,比如壁咚,擁吻,在大雨裏哭着追來追去之類。縱然是我這沒大看過偶像劇的人也知道:霸總俱都高大威猛,位尊多金,而女主多半青春可人,甚至真的在上學。
我和朋友們經常吐槽說:這年頭,愛情小說都像是把包養關系美化了,男主還都有點□□。女主也随行就市,越來越低齡。不知道是男的更好這一口,還是女的更好這一口。
我确信我看到過“厲總裁”,也看到過“林雪兒”,但不确定這兩個名字發生在同一個故事裏——這種故事不但情節差不多,連人名也頻頻撞車。總裁通常會有個聽起來很威風但又不那麽常見的姓氏,不會是張王李趙這種大路貨。厲顯然就很完美,聽着就夠厲害。
而女主角會有一個如詩如畫的名字,林是個好姓,大概因為能讓人聯想到弱不禁風的林妹妹。什麽冰啊雪啊柔啊之類的也是高頻詞,反正楚楚可憐的青春少女,永遠都是偶像劇女主角的熱門人選。
老實說,平時我不但自己不看霸總小說,還有點看不起這種小說的讀者們。可此刻身處這浮誇虛假的豪門夢裏,發現這種毫不講理的有錢生活好像還挺不錯。
我問穆榮:“厲烨和林雪兒怎麽奇怪了?”
“也沒什麽。”他目光閃爍,轉移話題:“你今天有什麽打算?想去哪裏玩?有什麽目标嗎?”
“有有有!太有了!我們去拉斯維加斯吧?”
他瞪大了眼睛,好像我說的是要登陸火星:“你瘋了嗎?”
我也瞪眼:“去拉斯維加斯怎麽了?不就是機票酒店貴點嗎?但……咱們不是豪門嗎?就是普通人也會去拉斯維加斯旅行的呀!”
“黃賭毒不能沾啊!你是不是以為你情場失意,賭場就能得意了?那都是騙人的。賭場的賠率都是精算師算過的,沒有人可以永遠贏賭場!我們賭博的事如果讓爸媽知道了……”
原來他是擔心這個,倒是個規矩孩子。我笑道:“誰告訴你去拉斯維加斯只能賭錢?我只是想去吃一頓自助餐,然後看一場太陽馬戲團的水上大秀。”
“這樣啊,我還以為……”他又不往下說了。
“你這個人怎麽總是吞吞吐吐的?要不就別說。這樣很讓人難受的好不好?”
“沒什麽沒什麽。我就是嘴比腦子快,胡亂說一下而已。去就去。”他站起來:“不就是拉斯維加斯嗎?咱們這就走。”
我高興地問:“對了,我是不是要拿上護照?我應該有美國簽證吧?”
“這些都不用。我們是全球VIP,路過各國海關的時候刷臉就行了。”
我猜就是比爾蓋茨出國也還是需要出示護照的,夢裏的人果然不講理,也果然威風。我由衷贊嘆:“太好了,真痛快!出發!”
一個女仆走過來,躬身把一個粉紅色的手袋送到我的手上。我拿過手袋,對她道了謝,和穆榮一起出了門。
室外的景色比室內漂亮多了。雖然那高大的大理石臺階,豪華的古典雕塑噴泉仍有點不倫不類的,但大片的園林綠化配上高大的房子,總是難看不到哪裏去。
一輛被拍扁了一般的亮黃色小跑車駛到我們面前,一個白衣黑褲的小夥子下了車,把鑰匙交到穆榮的手裏。上車時我有點不适應——這車子太矮了,我覺得自己仿佛化身土行孫,随時要往地裏鑽。
車子在一條蜿蜒的林蔭道上開了一會兒,才到了一扇巨大的鐵藝門前。鐵門自動緩緩打開,随即又在我們身後合上。出了這道門,就是濃密的林間小路。樹木高大,直入雲霄。陽光被樹葉割碎,碎金一般灑下來,讓眼前的景色恍惚如夢境——瞧我這話說的,這本來就是一場夢。
穿出樹林,車子很快就拐上了一條高速路。路的兩邊被綠化隔開,只能看到遠處依稀有高樓林立。這條路特別真實,沿途廣告牌、限速牌、各種指示牌都一應俱全。很快我就看到通往機場的路标,上面寫着:距離思源機場還有XX公裏。
我心想:這機場的名字倒是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