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絕色
走在路上,我的思緒就像一部偵探小說的開端,充滿了紛亂的線索和疑問。在我要回飯卡之前,冰冰知道學長在用我的飯卡請她吃飯嗎?這張卡是我托她拿去給他的。但是她未必知道這麽多天過去了,學長仍然在用這張飯卡。飯卡上有編號。但誰會注意編號呢?他們的關系是不是真的很近了?一起吃飯說明什麽?在一個學校裏,同學之間經常一起吃飯。我和學長也一起吃過飯。我幫他帶過飯,一起在排練室裏吃。可他從來沒有給我拿餐具,更不用說墊餐巾紙。而且,每次還都是我幫他買飯,他還經常在我客氣幾句之後就真的不給錢。
胡思亂想中,我的身體自動走回了寝室。小魯的牛肉餅還是熱的。她很開心。我們一起在寝室裏吃飯。說說笑笑中,我的心一直沉在水底浮不上來。但總體來說,我表現得很好,一切如常。我忍得住。就像幾年前,當我知道那個令我心動的小城少年另有雄心壯志,完全不把我放在他的計劃內時,我也只是在沒人時偷偷地哭了一場而已。
寝室裏都是人,我前所未有地想要一個人獨住。我想要一個小小的屬于我自己的房子。在那裏,我可以像言情片的女主角一樣肆意地矯揉造作,淚灑卧室、客廳和洗手間。但在寝室裏,在公共空間,我不能這樣做。我要懂事,得體,穩定。除了“懂事”,我從小沒得到過別的誇獎。我本能地要把這個優點貫徹到底。
為避免前後反差太大而尴尬,我又去了幾次樂隊。三次中有兩次見到了冰冰。她選了一門音樂課,向學長請教些音樂方面的事。其實他們也沒有勾肩搭背或者當着我的面熱吻,他們在我面前的尺度并未超過兩個關系不錯的同學。
但是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并不需要這些也看得出來。學長對冰冰的殷勤,就是瞎子也能感受得到。我心裏酸酸的,忍不住也随着學長的目光偷看冰冰。我注意到冰冰的一舉一動都柔軟妩媚,她很擅長用一種看似無辜的清純小動作攪擾人心,比如,撩發,低頭,輕輕拽一下對方的衣服。而我只會提供兄弟般的支持和幫助。
她喜歡穿白色的帶蕾絲花邊的裙子,領口會稍微露得多一點。而我很少穿白色的衣服。白色顯胖,容易髒,最重要的是,我穿上也不好看。
她總是留着披肩長發和空氣劉海,化着淡妝。我也是長發,卻只是因為長發不用經常去發廊洗剪吹。我也沒有劉海,為了學習和打工方便,總是胡亂紮一個馬尾。
她總是很無助,事事都不懂,要他幫忙。她根本不去理解他的音樂。偶爾他講給她聽,她蹙眉:“好難啊,我真的聽不懂啦!你怎麽會知道這麽難的事情呀?”而我卻一直在搖滾樂方面暗自修煉進修,好像要跟他在音樂大賽中一較高下。可原來他根本不需要能與他高山流水話知音的紅顏知己,他只需要一雙膜拜的大眼睛和妩媚的笑容。
冰冰的每一個特點,都襯托了我的粗糙乏味。而學長的每一個舉動,都在告訴我:他從來沒把我當回事。
我慶幸自己沒有對學長表白,也沒告訴他我要為他購買一把Fender的計劃。我有意無意地說:最近打工太忙,我沒時間練琴。以後我就不來了。
其實根本沒人在意我的缺勤,我從來也不是樂隊的正式成員。這些只是說給自己聽,假裝還有人對我有所期待。
那把二手吉他不合時宜地待在宿舍裏,提醒過去幾個月裏我犯的傻。我一度想把它賣掉,但一直沒賣。甚至到了現在,我在北京買了套小小的一居室,那把吉他仍然和我住在一起。考慮到北京的房價,它占用的面積價格,已經遠遠超過了它的身價。
冰冰最後和學長并沒有善終。據說後來他表白了,她痛苦地拒絕了。這不奇怪——後來,在大學四年中,追求冰冰的男生質優量足。有籃球隊的後衛,足球隊的前鋒,常年拿獎學金的學霸,學生會副主席,以及開着跑車上學的富二代。學長只是冰冰的一次不值一提的初始戰績。
所謂冰冰是我的情敵,其實是我給自己臉上貼金的說法。學長根本沒有喜歡過我。而冰冰也根本沒有喜歡過學長。他享受我的供奉,然後再去供奉她。我就是這條愛情食物鏈的最底層。
這段戀情裏,我最意外的收獲就是打工獲得的那幾千塊錢。當初是為了他才去打工,雖然最終用不上了,可多了筆錢總是好的,算是我這段戀情的一個安慰性補償。
從此我愛上了瘋狂的工作,我發現這樣不僅能賺錢,還會因為沒時間花錢而存錢。這個習慣後來為那個放着吉他的小房子的首付立下了汗馬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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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冰冰并沒有眼前這位林雪兒漂亮。但是有些地方是很像的。比如舉止中的柔軟感,以及向異性求助示弱的姿态。果然夢是心頭想。我以為我早就忘了冰冰,忘了學長,原來我還記得。不僅記得,我還介意。當年我反複說服自己不要介意。冰冰沒做錯什麽。學長不是我的男朋友。可內心深處,我是介意的。她不是個粗線條的女生,又幫我送過飯卡,她肯定知道我對學長的心思。如果她真的喜歡他,我也認了。可她對他,只是見到可能的備胎就放出手段去收割一下。我的感受,我和她的交情,在她眼裏不值一文。
在現實中,如果我再見到冰冰,我會禮貌而冷淡地保持距離。但此刻在夢裏,我無需掩飾對林雪兒的厭惡。我讨厭所有這種女人。我本能地想給林雪兒點顏色看看,讓她也傻眼一次,知道她不總是可以為所欲為。我知道這很幼稚,但是,我就想一雪前恥。
此刻,面對林雪兒的柔弱求助,穆榮的眉頭輕輕皺了起來,看向璐璐。
我心裏暗暗緊張:哎呀,不好!他要替林雪兒說話了!果然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吃這一套。
只聽穆榮對璐璐說:“璐璐,趕緊給你表姐打電話吧。我們不要跟她多說了,這人拿個棒槌就當針,你跟她說不清的。”
我沒想到他居然對林雪兒的手段免疫,有點驚喜地看着他。穆榮注意到了,聳聳肩,小聲對我說:“我看她八成是故意的。煩死了,像不像小學時咱們班那個愛告狀的組長?”
我噗嗤一樂。雖然我沒有和他經歷過共同的童年。但是誰的童年裏,沒有一個小題大做,把老師的話當聖旨的小幹部呢?
林雪兒聽了這話,眼圈一紅,她哽咽但堅定地說:“蘇小姐,穆少爺,就算你們有錢有地位,也不能侮辱我的人格!”
這話有點不好接。其實穆榮是不滿意她拿着雞毛當令箭,一個簽到搞得像什麽原則性問題似的。但鑒于彼此之間的財力地位懸殊,就顯得穆榮像是在欺負人。
穆榮不客氣地說:“我沒跟你講話。”又把我拉到璐璐旁邊,嘀嘀咕咕:“厲烨的手下就跟他一樣,小題大做,神經兮兮。”然後他裝模作樣地板起臉,壓着嗓子,學着厲烨的欠扁口氣說:“我厲總裁就是吃個飯,也要打卡、簽到、按手印、簽合同!”
我和璐璐都笑起來。林雪兒不說話了。我正在詫異她怎麽不反擊,想詞兒還是哭了?只聽一個男人的聲音冷冷地響起:“你們在這裏堵着門不進去,是要開會嗎?”
我立刻意識到,這就是我每天早上都要聽到的那個欠扁的男聲。厲烨終于出現了!總算要見到這讨厭了好多天的男人了!我倒要看看這全城少女的夢中情人沒了濾鏡、液化和美顏,真人到底長什麽樣!
我帶上了全部的挑剔眼光向聲音的主人看去。可在看到厲烨面孔的那一瞬間,所有預設的反感和不屑都土崩瓦解。我的胸口宛如被一個無形的鐵錘重重擊了一記,霎時之間唇燥舌幹,目瞪口呆,心道:“我是不是死了啊?塵世間哪裏來的這樣的帥哥?要是現實中可以有這樣的男朋友,一個像郭德綱一樣逗的會做飯的吳亦凡給我也不換!這樣的男人要是在現實中,那真是值得女人死皮賴活,上天下地,槍林箭雨,刀山油鍋,不管怎樣,也非要管他叫老公不可!”
我生平第一次理解了所有絕世美人因容貌而創造的奇跡。特洛伊戰士為什麽見到海倫,立刻表示為了她願意再打十年的仗?周幽王為什麽為了褒姒的一個表情,可以拿江山社稷的安全開玩笑?
當初看這些故事,只覺得這些人小題大做昏了頭。可當我看到厲烨時,我什麽都明白了。
驀然之間,我想起這樣一段形容:他皮膚白得像雪,嘴唇紅潤如鮮血,頭發像烏木一樣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看不清他的相貌,只看得見他的顏色。因為我看到他就會心神不寧,需要将目光移開一點才能鎮定。而這顏色已經足夠攝人。那一瞬間,我明白了為何古人将美人稱為絕色。
我總忍不住試圖看他,可還是心慌,只得再次低頭。低頭時,我看到他的衣服。複古的黑色燕尾服,裏面是款式繁複的白色襯衫。這衣服別人穿都像凡爾賽出逃蠟像,他穿着,卻仿佛産生了時空魅力,把這裏一下子拉進了一個夢幻世界。他的出現,讓這荒謬浮誇的一切變得合情合理。我好像走入了夜訪吸血鬼的故事裏,見到了傳說中的德古拉公爵——最美、最誘人的那一版。
那是一種帶着奇異的控制力的,讓人不安的美。就像指環王中那個邪氣的戒指,明知不好,可是一靠近,就讓人莫名其妙就産生了占有欲。
我被厲烨的美貌攝取了心神,一時間呆住了,只是眼睛不斷看向他又移開。只見林雪兒垂頭說道:“茜茜小姐和璐璐小姐不肯簽名……”
這句話立刻讓我從厲烨的美貌定身法中活過來了:“啊?你講不講理啊?我從一開始就乖乖配合你簽名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