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言忱手機再次沒電關機。
她站在陽臺, 窗外大雪紛飛,為了讓自己更冷靜些,她開了半扇窗戶。
朔風夾雜着白雪吹進來, 落在她掌心裏,只一顆雪粒子都無法融化,只因她手心的溫度更低一些。
沈淵的話句句紮在了她心口。
她不知道嗎?沒想過嗎?
她想過,也知道,所以一直沒敢。
現在也不過是抱了一絲僥幸在做。
但被沈淵這樣直白地提醒, 她感覺心裏像是被針紮一樣, 密密麻麻的疼,疼得她快要喘不上氣來。
她閉了閉眼, 開始思考這個決定的對錯。
那冷靜又刻意的一字一句,讓她無法靜下心來思考。
“我去。”吳珊珊剛推開陽臺門就被凍得打了個哆嗦, 宿舍裏邊有暖氣,她就穿着個露臍吊帶, 這會兒出來被冷風一吹, 整個人都清醒了, 她又關上陽臺門問言忱:“你打完電話沒?”
言忱這才回神,立馬關上窗戶, 把手機揣兜裏,“打完了。”
吳珊珊回房間裏随意套了件外套, 這才走到陽臺上收衣服,一邊收還一邊問:“跟男朋友吵架了 ?”
言忱仍背對着她看漫天大雪飛舞,聞言點頭,“嗯。”
入住三天, 她和吳珊珊也算彼此熟悉。
不得不說, 在同一個空間裏相處确實很有助于培養感情。她和吳珊珊因為住同一個宿舍, 兩人不止在宿舍裏一塊兒,去錄音棚和平常活動也都是結伴而行,對方也不是屬于話多的人,但在做音樂方面兩人都有共同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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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前幾天跟沈淵打電話 ,吳珊珊知道。
“那你冷靜一會兒。”吳珊珊說:“早點回來睡覺,明天早上7點還要去試衣服。”
言忱應了聲嗯。
她在陽臺上站了許久,等到白雪覆蓋地面,天光漸亮。
回房間時吳珊珊已經熟睡,但給她留了一盞床頭燈。
她把手機充上電,等了會兒才開機,開機之後看到了傅意雪和岑星她們發來的消息,她一一回過。
已經淩晨四點多,無人回複。
她點開和沈淵的聊天界面,他發消息的時候還停留在昨天上午,一條又一條地發:你去哪兒了?
【找不到你。】
【想你。】
【回我消息。】
還發了好幾個賣萌大哭的表情包。
只是之後的消息就變成了:【言忱,別不辭而別行嗎?】
【你答應過我的,不會再悄無聲息離開。】
【能不能回消息,接電話,你這樣讓人很擔心。】
【我聯系不上你啊。】
消息就停在這裏,大概發了有三四十條。
言忱戳着屏幕鍵盤,在會話框裏寫了删,删了寫,最終什麽都沒發。
她需要冷靜一下。
言忱幾乎一夜沒睡。
淩晨5點才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腦海裏就像在播放PPT,一幀又一幀的畫面閃過。
有沈淵、有她、有高中、有天臺、有那些破敗不堪的記憶。
等到這些畫面閃現結束,房間裏的燈已經亮起,吳珊珊拍了拍她的肩膀,“起吧,要遲到了 。”
言忱睜開眼,感覺眼裏有濕意,伸手一摸才發現已經流了淚。
今天不需要拍攝,所以言忱随意換了套衣服,洗了把臉就跟吳珊珊出了門。
節目組各種各樣的事情很多,而且30個選手,等待就很耗費心神和體力。
言忱出門時帶了手機,八點多傅意雪給她發了消息:【言寶,你們沒分吧?】
言忱:【……沒。】
吵是吵了,但誰也沒說分手。
都已經是成年人,也知道這段複合來之不易,所以沒誰提分手,只是各自冷靜一下。
傅意雪:【那就好,吓死我了,我昨晚做夢都是你倆分手了。】
言忱:【……盼我點好。】
傅意雪:【主要是沈淵昨天太吓人了,我第一次聽到他用那種語氣說話,冷得要結冰。】
言忱:【沒事。】
傅意雪:【你多大心啊?這都能說沒事?我弟說沈淵已經聯系不上了。】
言忱:【……】
傅意雪:【你跟他好好解釋一下吧,不然……我總覺得這事兒過不去。】
言忱:【知道了。】
這邊剛和傅意雪聊完,岑星就發了消息來,也是讓她和沈淵好好聊聊,怕她性格太倔,兩人鬧得太僵導致分手。
言忱也是回複知道了。
知道了,但還沒想好怎麽做。
她一夜沒睡,再加上有心事,工作狀态很不好,一天渾渾噩噩地過去。
之後是進錄音棚錄各自準備的歌,錄完以後可以休息一天,但言忱被排在很後面,估計要等晚上十點多才能開始錄。
原本還想出去一趟,看來又沒了機會。
言忱晚上回去坐在那兒盯手機,還是吳珊珊洗漱完以後才跟她說:“吵架還沒和好?”
“就沒說過話。”言忱說。
吳姍姍:“冷戰?”
“可能算。”
言忱沒想好怎麽和沈淵說,沈淵也再沒跟她說話。
“那你要出去一趟嗎?”吳珊珊說:“這種事情還是解決了比較好,我看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言忱無奈,“想出去,但明天錄音,我的位置很靠後。”
“我在第二。”吳珊珊說:“咱倆換一下,你先錄。”
言忱也沒和她客氣,“謝謝。”
晚上十點多,言忱發消息給傅意川,問他沈淵回宿舍了沒?
傅意川說沒有,已經很多天沒見過沈淵,而且從昨晚開始,沈淵的微信都不回了,他打了個電話問,結果得來的答案是:還活着,但不想出門。
言忱:“……”
她想跟沈淵當面談談。
最後,還是給沈淵發了條消息:【明天上午11點,水榭閣見。】
沈淵那頭一直沒回複,零點的時候發了個孤零零的句號過來。
這人,還是一如既往地別扭。
言忱和吳珊珊換了順序,錄完以後上午9點多,她和工作人員打了個招呼就離開。
這會兒還沒有嚴格管控她們行蹤,只不過在基地打車根本打不到,正好有個工作人員要去北城,順帶把她捎過去。
路上堵車,10點半的時候還在路上堵着,她掐了下定位,大概還得一個小時才能過去,她發微信給沈淵解釋:【路上很慢,估計要遲半個小時。】
沈淵仍舊只回一個句號,表示他知道了。
言忱:“……”
到達水榭閣時已經11點半。
她戴着鴨舌帽,進去以後徑直往二樓走,腳還沒踏上樓梯就聽見有人喊了聲:“言忱?”
她回頭,是于清游。
他大概和朋友來聚餐,身邊跟着七八個人。
朋友們都打趣他,“熟人啊。”
于清游卻說:“你們先去,我等會兒。”
自從被她那杯酒潑過之後,于清游就沒再跟她說過話,這會兒突然喊她又不知道有什麽事。
言忱靜觀其變,但看了眼表,離她所說的11點半已經超了3分鐘。
隔了會兒于清游才走過來,開口就不友好,“聽說你又玩消失?”
言忱皺眉,“跟你有關系?”
“這倒是沒有。”于清游朝她笑,“不過沈淵找岑星都找到我這裏來了。”
言忱閉口不言,只聽他說。
“沒什麽大事。”于清游仍舊是笑,但這笑在言忱看來不懷好意,“你怎麽那麽緊張?”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言忱面無表情地說,說完就往樓上走。
但她一邊走,于清游就在她身後那級臺階上,不疾不徐地跟着她上樓,剛才他朋友也是去了二樓,此刻他上去也不奇怪,但他跟在她身後,言忱怎麽都不舒服。
在邁到最上邊那級臺階時,于清游忽然低聲說:“聽說你要進娛樂圈?”
言忱腳步一頓,手緊緊抓住了身側的木質扶手,眉頭微皺,回頭緊緊盯着于清游看,帶着怒氣。
“別這麽看我。”于清游輕笑:“好歹也是同事,你參加節目的事兒大家都知道。”
言忱瞬間警惕,聲音很冷,“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于清游說:“就是好奇。你進娛樂圈,都不跟沈淵說?”
言忱硬邦邦地回答:“與你無關。”
于清游沒少在她這兒吃虧。
但他也沒打算和她長聊,只是笑了笑,笑得有幾分輕蔑,“同學、同事一場,好心提醒你一句。”
言忱警惕地看着他。
于清游卻拍了下她的肩膀,湊近了低聲說:“那裏扒人可有一套,你家住哪裏,身份證號,想扒什麽就能扒什麽。”
言忱:“……”
他說完以後就去了右邊走廊的包廂。
喊住她就是為了給她添堵。
不得不說,這堵添得很到位。
言忱整顆心都沉了下去。
她都不知道是以什麽樣的心态走進那間包廂的,進去以後看到坐在桌前的沈淵,眼睛忽然就紅了。
沈淵自然也看見了她。
許久未見,她瘦了。
戴着褐色的鴨舌帽,這會兒看上去倒像是明星。
不過……她怎麽看起來要哭?
沈淵下意識就要站起來,但只動了一下又坐好。
被二次抛下的人是他,怎麽搞得像是她受了天大委屈一樣?
沈淵坐在那兒等。
言忱倚在門上,尋了個支撐,隔了會兒才平複好心情坐到沈淵對面。
包廂是和式風格,原木色的桌子看着很有美感,言忱以前常和賀雨眠約在這裏,倒是第一次和沈淵來。
沈淵等她來了以後才點菜。
點菜過程中兩人也沒有交流。
直到服務員出去,兩人面對面,誰也沒有說話。
結果仍是沈淵先開口:“叫我來就是吃飯?”
一開口就有了針鋒相對的潛質。
言忱卻沒有順着他的語氣說,深呼吸了一口氣,平靜地回答:“不是。”
她是來解決問題的。
“我報名了《金曲之星》。”言忱說:“9月份報的,但報名之後等待了很長時間,具體聯系在11月份,那時你爸出事,我好幾次想跟你說但一直沒找到機會。”
“是。”言忱怕他又說什麽傷人的話,于是主動承認,“我是在很多次見面的時候都能跟你說,但你的狀态能接受嗎?我想着遲一點跟你說,沒有不信你,也沒有打算瞞着你。”
這是她醞釀了一晚上的解釋。
她來回修改措辭,在便簽裏改了數次,最平靜的、也是最不容易讓兩人吵起來的解釋。
她盡量讓自己平靜,但剛才遇到于清游還是影響了她的情緒,這會兒說話語氣也還是硬邦邦的,不過表情自認還是誠懇。
沈淵卻看着她,“所以為什麽你都住到那邊的酒店了,你還沒跟我說?”
“你期末,再加上你爸、醫院,那麽多事,你又忙不過來。”
“但你的事比較重要啊。”沈淵說:“那些事情可以稍微擱置一下,但你現在已經參加了節目,到時候你要讓我到哪找你?直接在電視上找嗎?”
“沒有,我會在節目正式錄制前和你說的。”
“可那時候我完全沒有發表意見的機會。”沈淵輕嗤,“你只是通知我,在這麽大的事情上,從來沒想過和我商量。”
言忱:“……”
這是真的。
她十歲就是自己做決定了。
她所有事,全部都是自己扛着。
因為沒有任何人能幫她扛,她可以對自己的人生做出規劃,沒有人管她。
她不需要同任何人商量,因為不會有結果。
所以在這件事情要發生之時,她依照往常一樣獨立思考,獨立做出決定。如沈淵所說,她沒想過跟沈淵商量,她能做的也只是通知,就連通知都遲了。
像是捏到了她的軟肋,沈淵步步逼近,“言忱,所以我算什麽呢?我認栽,我在這段感情裏無數次後退,你不道歉我來低頭,誰讓我愛你呢。你不辭而別,一走六年,只要你回頭,我就在這裏等着。我沒等來你的解釋,不知道以前發生了什麽,我以為能讓你依賴我,能讓你信任我,但現在呢?你還是這樣,你從來,從來就沒信過我。”
言忱捏着杯子,手指泛了白,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
她盯着沈淵看,聲音顫抖:“所以?”
“你真的沒想過進入那個節目會發生什麽嗎?”沈淵說:“當初為什麽離開北望,你忘了嗎?你離開北望以後,那些人說你是什你知道嗎?關于你的流言在那個夏天從未停過,所有人都以為那些是真的。重逢以後你和我閉口不提當年,我只想從你嘴裏聽到事實,或者不是事實也行,你騙騙我都可以,但是呢?”
沈淵和她的動作如出一轍,兩人緊緊望着對方,眼裏都有晶瑩閃動。
“你沒騙我。我後來想,這些事情對你傷害太大了,好不容易過去,那就讓它過去,我不問。”沈淵哽着聲音說:“可現在你在做什麽?那些你不願意跟我提起的事,在你進入那個圈子以後可能會被扒出來,你會被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到時候你百口莫辯。以你的性格是不是又要一個人躲起來哭,你能跟一個人吵架打架,你能隔着網絡跟那麽多人打嗎?所以你到底在做什麽啊?”
言忱的眼淚落下來。
在沈淵說話的時候,她都沒眨過眼。
他的話就像一把刀子往她的心上紮,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紮在了最深處。
他一句句的反問,言忱都想回答他。
她不知道嗎?她知道。
她不過是抱了一絲僥幸在做這件事。
她沒辦法放棄音樂,也不想放棄沈淵,更不想就這麽認命。
所以她抱着僥幸去做,她根本不想大火,就像賀雨眠說得,她從酒吧轉成歌手,簽公司跑音樂節,她不用有那麽多粉絲,只要能從地下轉型就好。
但現在,所有人都在提醒她,她不可以。
是啊,不可以。
但她又做錯了什麽呢?
遇上那樣的人,她的人生又做錯了什麽呢?
她沒擦眼淚,只平靜地看着沈淵,幾秒後問道:“所以呢?你也覺得那些事都是真的對嗎?”
“我就是個殺人犯。”言忱說這話的時候嘴皮子都在哆嗦,“我殺了我的親生父親,對嗎?”
沈淵的手握拳,看她的眼淚很想去幫她擦掉,但理智告訴他不能這麽做。
他跟言忱要是一直這樣下去,肯定走不遠的。
言忱把他排除在外,他走不進去她的內心世界。
所以,不破不立。
沈淵說:“不管你有沒有做,別人都會以為你做了。”
“所以呢?”言忱冷笑,“我要為別人的以為賠上我這一生嗎?他們的以為就那麽重要嗎?”
“我相信你沒做,但不代表別人也信。”
“但我做了。”言忱閉了閉眼,“那年的事情是真的,我殺了他。”
沈淵一時錯愕。
言忱卻忍不住聲嘶力竭,“可是那樣的畜生,為什麽不能死?”
“難道就因為他跟我有血緣關系嗎?”言忱聲音哽到快要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重男輕女,因為我媽生了我,他就開始嫌棄我媽。他做生意破産,我媽陪他一起過苦日子,我們一家人搬進破舊的青瓦巷,那年我不過5歲,因為貪玩下河濕了一件衣服,他把我吊起來打。因為生活不順,他抽煙酗酒賭博,他把家裏的生活費賭完,我媽把一生都押在了他身上,但他一次又一次地打我媽。高三那會兒,你看到我身上所有的傷口,不是我跟別人打架弄得,就是我跟他打出來的,包括我那年胳膊骨折,因為他問我要錢,我沒有給,他用很粗的木棍打我,打到了骨折。”
“我渾身大大小小的傷口無數,我真的信過他,但結果就是家裏着了火,他在家都沒救我,那年是我媽把我從火場裏救出來的。我到底該相信誰?我能信誰?”
“那年他死了,我和我媽才解脫。”言忱低吼出聲:“生活在煉獄裏的不是她們,她們有什麽資格說我殺人犯?”
“更何況,我沒有把他推下去,那年在天臺我沒有推他,是他自己喝多了酒不小心踩到了他自己放在那兒的木棍,腳一滑從天臺滑下去的,但我拉住他了。”
言忱的眼睛紅得像是在滴血,那年的記憶瘋狂湧入腦海,那個紅霞彌漫的傍晚,那個廢舊的天臺,言明德狠狠拽着她的手,面露驚恐,在死亡面前,他拼命認錯,“我是你爸爸啊,你快拉我上去。”
得益于平常和他打架練出來的體力,言忱咬緊牙關還能堅持,但是她趴在那裏,托着天臺的手心都磨出了血,她看着那雙驚恐的眼睛,最後心念一動,她松開了手。
言明德就那樣,從高樓之上垂直降落。
當時唐宛如在她身後瘋狂尖叫,言忱差點自己也一躍而下。
因為這樣的生活沒有意思。
她不知道為什麽要活着,難道有些人生來就是受折磨的嗎?
最後是一陣風起,沈淵送她的那條帶着鈴铛的手鏈簌簌作響,她才忽然清醒。
當時她已經小半個身子探到了天臺外,離死一線之隔。
言忱平靜地說完當年的事情,看向沈淵:“現在知道了吧?我做了,我就是個壞人。”
“沒有……”沈淵想說些什麽,但聽到的真相太過震撼,話一時卡住。
言忱卻朝他笑,笑得絕望,“是我錯了,當時我就不該沖動跟你在一起。破鏡重圓就是重蹈覆轍,我們就不應該在一起。鏡子破了就是破了,破鏡就他媽該碎掉扔進火裏,而不是粘起來,就算是粘起來又怎麽樣?看見的不還是兩道影子嗎?”
“不……”
“沈淵。”言忱仰起頭,哭腔已經無法遮掩,“就這樣吧。”
就這樣,從此結束。
她不應該跟誰在一起,這輩子都不适合。
她就該在那些幽暗裏待着,享受她的孤獨和寂寥,然後在一個寂靜無人的地方安靜死去。
她起身離開,沈淵卻喊住她,“言忱,你看過《小王子》嗎?”
言忱拉門的手一頓。
沈淵說:“如果你要跟人制造羁絆,那你就要承受流淚的風險。”
言忱猶豫片刻,随後拉開門,“我不要。”
作者有話說:
我哭得不行了。
我要出去吃個飯,零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