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試探

墨色的夜空低懸，像一片壓在頭上的沉沉黑玉。寒意肅殺，沒有落雪的空氣中充斥着幹冷的氣息。

口鼻吐出的熱氣在聚成白霧，向上缭繞消散。

一張姣好妖冶的臉在白氣後隐隐綽綽，或嗔或魅。

女生試探的音調從耳邊擦過，霍雲祁怔忪了幾秒，忽然笑了。

清隽俊朗的眉眼梢頭輕輕一彎，那弧度并不是因為愉悅。

梁丘珞覺得霍雲祁上輩子就是個嘲諷怪，正常人會天天露出這種譏諷的笑嗎？

但這只能在心裏想想，她抿了抿唇，又要張嘴，霍雲祁搶了她的話頭：“既然是明天才開始做指導，梁丘老師何必急于這一時。”

他叫“梁丘老師”的時候，有一種調侃的語調。

梁丘珞被這語調撓得心癢。

“其實我之前也在想，叫上另一位導師一起商量。可是今天在片場沒有遇到祁神，明天再讨論的話可能會耽誤一些時間，該對學員使用什麽樣的教學方法，理應是在錄制前先想好的。”

霍雲祁：“梁丘老師真是辛苦。”

梁丘珞假裝沒聽到他話裏的冷嘲之意，“是啊，畢竟我已經快五年沒有在舞臺上演出唱歌了，這些年在業務上稍微有些停滞，所以才想請你幫幫忙。”

說着，她還稍稍收起下巴，睜開一雙無辜水靈的大眼睛往上看，“祁神或許不能了解我的境況，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和音樂相關的工作，我不想讓粉絲失望，也不想讓自己失望。”

霍雲祁靜靜地看她演。

“我有一位粉絲，這些年一直都在默默支持我，得知我是唱響時代的導師，給我留了很長一段話，她……”

青年清潤的聲音打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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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他轉身往屋裏走。

梁丘珞還以為是自己戲過招嫌，腦袋裏立馬想了一百二十個拯救方案，聽到風吹來他的聲音：“你喜歡站在外面吹冷風？”

梁丘珞猛地擡起頭，甜甜一笑，跟上霍雲祁。

屋裏的陳設和上次她來的時候沒有區別。

霍雲祁走到矮幾旁，把手裏的東西扔到了沙發上，回頭對她說：“坐吧。”

梁丘珞在茶幾下拉了一張坐墊坐下，把包裏的一個文件夾拿出來，對面，霍雲祁也坐到了地板上。

他腿上，坐在矮幾旁邊讓他的雙腿顯得有些無處安放，便屈起一只，手肘搭在膝蓋上，另一只手在桌面上敲了敲，“你要和我讨論的是什麽？”

說起工作，梁丘珞收起剛才的表演欲，神情也正經了幾分。

她拿出一張表，“這是我和喬懿軒商量之後，我們負責的學員，喬懿軒擅長快歌，這四位學員他能針對性的指導，另外六個，我除了安排了他們共同學習基礎意外，還有根據每個人的特點想了一套練習辦法，你可以先看看。”

霍雲祁接過紙張。

上面是表格打印出來的內容，每一個學員她都做了标記。在初次舞臺上體現出的優缺點都寫得很清楚，另外關于練習方法的部分，存疑的地方還在旁邊标注清楚她是為何猶豫。

也不知道是為了給他看，還是她本來就有這樣的習慣。

內容很多，加上梁丘珞的個人習慣，文字中英夾雜。

霍雲祁廢了點時間才看完，他把表格放在茶幾上，用食指點了點個人提升方案那一塊，“你的想法沒什麽大問題，不過我要問一問。”

“什麽？”

“加上的基礎課，他們一天的練習時長是多久？”

梁丘珞很快回答：“12個小時左右。”

“時間太長了。”

“長嗎？”梁丘珞說，“也就是我中學時平日學習音樂的時長而已。”

她中學時就做到的，也不過分了。

霍雲祁卻搖頭，“你要考慮一下他們的接受程度，這次的綜藝和星生時代不同，星生時代的學員都有練習生經歷，所以長時間的練習他們可以消化。”

把表格拿起，他指了指上面的人，“但是我們面對的都是素人，他們年齡不等，年紀最大的甚至有30歲。在此前，只有一些人有在音樂學院讀書的經歷，其餘都只把音樂當成一種閑暇愛好。”

“你一來給他們輸入的東西過多，他們不一定能夠消化，他們的身體也沒有習慣這種高強度的練習，過猶不及，可能會影響第一次淘汰賽。”

“所以……”霍雲祁把表格放在茶幾上，推到梁丘珞面前，“你不能把對自己的要求放在對他們的身上，然後根據每個人的情況，制定适合他的計劃。”

梁丘珞的确是沒有想到這點。

接過表格，她看着上面安排好的課程，右手拿着筆頭撓了撓臉頰。

這樣一來工作量就大了。

把另外一個表格從文件夾裏抽出來，再次遞給霍雲祁，說：“我先想想怎麽改動時間，另外這是我和喬懿軒關于下場比賽分組的想法，你看看。”

重新拿到新的一份表格，霍雲祁這回只是囫囵掃了一眼。

上面依舊滿滿當當，重要的地方是用紅筆寫的。霍雲祁一手拿着表格，一手托腮，視線越過紙張上方，看着眼前人。

梁丘珞神色關注，絲毫沒有感覺到來自外界的注視。她時而咬咬嘴唇，時而蹙蹙眉，看來進行得并不順利，實在沒有思路了，她還會撐着額頭，把劉海弄得一團亂。

亂糟糟的劉海被撥開，露出兩撇柳葉眉，眉尾彎彎，直飛入鬓。

梁丘珞五官比較深邃，是典型的濃豔系長相，烏發雪膚，紅唇爆滿，貝齒輕輕咬上嘴唇時還有種明豔的俏皮。

即便是在美女如雲的娛樂圈，她的長相也能算作其中翹楚。

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霍雲祁往後靠，低矮沙發正好抵住他的背部，調整了一下姿勢，霍雲祁又正大光明地開始打量梁丘珞。

但梁丘珞卻一直沒有察覺，整個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裏。

百無聊賴之下，他瞥見她放在茶幾上的那個文件夾。

文件夾是打開的，上面幾張紙胡亂地擺着，霍雲祁随手拿過一張，上頭是一位學員初次舞臺的表現評價。

她寫得很随意，但是哪個地方跑掉、音準有問題，悉數被标了出來。

霍雲祁翻了翻，溫綸的學員也有。

還真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梁丘珞的認真程度，真的無法挑剔。

窗外開始落起了雪。

今天的雪不像以往那樣大，就是一些小冰碴，打在玻璃上就變成了一滴小水痕。

茶香溢出，霍雲祁泡了一杯沉香茶給梁丘珞。

正俯身放在她的手邊，一直在專注工作的梁丘珞忽然直起上身伸懶腰，感覺到身旁有人，她扭過頭，一張臉猝不及防地停在了她的臉側。

兩人懼是一愣。

霍雲祁手上的茶還沒放下，目光已死死定格在她的臉上。

咫尺之間的距離，能夠聽到對方均勻的呼吸。他看到梁丘珞的眼睛，睫根水潤，眨眼時，鴉羽輕輕扇動着。

綿延的吐息略過皮膚，激起一陣顫栗，霍雲祁連忙放下茶，起身只留給了梁丘珞一個背影。

恍惚間，梁丘珞看到他耳朵紅紅的。

操！不是吧，居然這麽純情？

她什麽都沒做呢。

下意識捏了捏耳垂，梁丘珞咳嗽一聲，把更改過的表格遞給霍雲祁。

霍雲祁坐回原處，看了一眼改後的內容，“暫且這樣。”

梁丘珞又問：“那分組呢？”

“白天再說。”

梁丘珞後知後覺，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到淩晨一點了。

沒想到時間居然過得這樣快。她趕緊收好東西，對霍雲祁道：“不好意思，弄到這麽晚，耽誤你休息了。”

霍雲祁“嗯”了聲。

把文件夾放到包裏，梁丘珞拎着包起身，久坐的腿突然伸直，猛地痙攣了一下，她又跌回了地板上。

這動靜吓了霍雲祁一跳，“怎麽了？”

梁丘珞笑笑表示沒事，“一直坐着，血液沒循環過來，腿麻了。”

霍雲祁沒說話，走過來對梁丘珞伸出手。

借力站起來，梁丘珞跺了跺腳，又捏錘了一下小腿，忽地聽霍雲祁問：“我聽說，你會吉他？”

“嗯。”梁丘珞随口應着，恍然想起偷聽到霍雲祁找他白月光的事。

心頭一跳，她擡起眼簾偷偷觀察他的神情，“怎麽突然問這個？”

“拉你的時候沒感覺到繭子。”

長期彈吉他，撫弦的地方是會被磨出繭的。

梁丘珞以前也有，但五年前那件事發生後，她沒再摸過吉他，繭子自然而然就消了。

“我很久沒彈吉他，繭子沒了。”

霍雲祁神色淡淡，好像就是閑聊般，“你彈吉他是為了在酒吧駐唱？”

“不是，高中的時候同學組樂隊差個吉他手，叫我去湊數，我才學的。”

“那你還記不記得，當年駐唱的酒吧叫什麽名字？”

來了。

果然和上次一樣，開始打聽她的消息。

而且一點也想掩飾，似乎并不在乎她認為這些問題唐突。

梁丘珞理了理耳邊的頭發，做出思考的模樣，模棱兩可地說：“時間過得太久，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好像是叫什麽mi-……”

霍雲祁提示：“miracle？”

搖頭。

“minute？”

還是搖頭。

霍雲祁停頓一會，“mysterious？”

“好、好像就是這個。”

梁丘珞聽到霍雲祁吸了一口氣。

他眉頭微蹙，灼灼的目光像是刻在梁丘珞身上，分毫不轉移，然後沉聲确認：“你确定？”

“應該就是這個，或者是mystery，記不清了。”梁丘珞迎上霍雲祁的視線，“祁神，你對我以前的事很感興趣嗎？”

霍雲祁随口搪塞，“我以前去過mysterious沒見過你，随便問問。”

“哦，這樣啊，那沒事的話那我先走了。”

梁丘珞利落地離開了。

防盜門一開一關，屋內徹底沒有了女人的身影。

她的氣息卻好像還漂浮在空氣中，鼻尖寸許，似乎還能嗅到她帶來的香水味兒。霍雲祁看到茶幾上已經涼了的沉香茶，稍作忡怔。

虧他還特地泡了茶，竟然不喝。

離開霍雲祁家，梁丘珞已經在大腦裏拼湊出了關于霍雲祁和他那個白月光的故事。

大概就是在六年前，年僅16歲的霍雲祁網戀，為了他那個梁姓白月光特地跑去了巴爾的摩。

結果沒能見到白月光的面，僅僅得知對方在「mysterious」駐唱，卻跑了個空。白月光沒見着，當然只能日複一日地尋找。

而她清楚，「mysterious」哪裏有一個姓梁的妹子，整個網吧駐唱的中國人，就她一個。

在酒吧打工期間，也沒有哪位同胞來找過她。

不會是……

騙子利用了一些她的消息吧騙霍雲祁網戀吧？？

梁丘珞頭皮發麻。

慘還是霍雲祁慘，居然找一個騙他的網戀對象找了那麽多年。

憐愛。

自行推理了這一出大戲後，接下來一段時間，梁丘珞看霍雲祁的眼神都帶有一種憐愛之情。

霍雲祁除了工作的時候，壓根都沒理她。

借着同為導師之便，梁丘珞順利拿到了霍雲祁的手機號。

通過手機查到到微信，她猶豫了兩日，在某天晚上，給霍雲祁發了一個好友申請。

申請備注寫的是：你的小可愛突然出現。

梁丘珞發來的好友申請，霍雲祁當晚就看見了。

蔣良有個局，說什麽都要讓他捧場。霍雲祁不喜歡太熱鬧的場景，尤其四周燈紅酒綠，晃得他頭疼，于是坐在角落裏看了眼手機。

這一看，就發現有了個新的好友申請。

申請的ID是LQL，備注是什麽“你的小可愛突然出現”。

想也不用想，就是這幾天老在他眼前晃的人。

雖然蔣良他們總以為他不谙世事，但接觸他的那些人抱着怎樣的心思，霍雲祁門兒清。

包括梁丘珞。

感覺到身旁的沙發陷下去，霍雲祁掀起眼簾，看到丁善一屁股在他身邊坐下，張口就是一股酒氣，“雲祁，一個人在這幹什麽呢，不過去和大夥玩。”

他朝丁善指的地方看了眼，蔣良正摟着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接過她遞來的酒，一口飲盡。

聽說，那是蔣良的新女朋友。身材好，脾氣柔，就是有個缺點——整容臉。

蔣大少爺的口味一如既往，換的女朋友都像是一個整容廠裏批發的，也不知道他膩沒有。

霍雲祁看看時間，他已經在這無聊的地方浪費了一個小時。

不打算繼續耗下去，他站起身，睨身邊的丁善，“善，幫我轉達，我先走了。”

丁善叫道：“诶，這才幾點啊，怎麽就走了？”

霍雲祁沒說話，整理了一下大衣，向着門口走。

丁善的呼喊被他抛在耳後，離開包房，刺耳的嘈雜聲和彌漫在空氣中的煙酒氣被清爽的環境清洗，他心頭舒暢了不少。

坐上車，霍雲祁啓動之前，猶豫是回家還是回桐林灣。

決定沒拿下來，停留在導航頁面的手機忽然提醒來了一條微信消息，他點進去，發現是梁丘珞發了新的好友申請。

這次的申請升級了：你的小可愛突然出現，請查收！！

兩個感嘆號，極其醒目。

興許是心裏頭舒服了些，霍雲祁通過了她的好友申請。

并對那奇怪的申請留言打了一個問號過去。

對方還以為他是不知道自己是誰，趕緊自報家門。

LQL：「我，梁丘珞。」

Q：「知道。」

LQL：「那這個問號是什麽意思？」

Q：「疑惑你符合上面哪個字的意思」

她發了幾個“？？”的表情包過來。

霍雲祁看來是心情真的好，話都比平時多了點。

Q：「哦，看出來了，有兩個字的确是挺符合的」

LQL：「是不是‘你的’或者‘可愛’很符合[捧臉.jpg]」

Q：「是突然」

Q：「你的存在，确實讓人挺突然的」

梁丘珞：……

這他媽是人話嗎？！

躺在床上的梁丘珞頓時驚坐起，看着屏幕上的幾個字，差點氣笑了。

天神天神，還是有點毒舌在身上的吼。

呼了兩口氣，她決定要氣氣霍雲祁。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跳躍。

LQL：「弟弟，我承認你的小花招成功勾引到我了。」

Q：「？」

LOL：「你剛才在說氣話，我不信。」

Q：「……」

隔着屏幕，她似乎都能想象得到霍雲祁面對手機，冷漠又有點氣惱的模樣。

于是，梁丘珞繼續加大力度——「我知道，你們男人就是口是心非」

「你還不是他（她）好友。請先發送好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聊天。」

……？

梁丘珞看看時間。

從她加上霍雲祁的微信到現在，有三分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