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變色
各種情緒襲來, 沉重地壓在她的神經上,讓人有短暫的窒息感。
梁丘珞緊緊抓住霍雲祁的手臂, 力道有些大,手肘處的衣料以她的攥住的地方呈褶皺往外放。
霍雲祁察覺奇怪,看到梁丘珞時,只見對方臉色煞白,宛如血液全部褪盡,眼裏淬着他看不透的情緒,鴉羽般的睫毛輕輕抖動……像在害怕。
除了霍雲祁,段敏也發現了梁丘珞的不對勁。
溫聲問道:“這是雲祁的女朋友嗎?是不是不太舒服呀?”
段敏的話讓大家的注意力都轉移到梁丘珞身上。
梁丘珞恍神,勉強對他們擠出一個笑, “是有點不太舒服, 抱歉我先失陪。”
說着, 她抽回手, 轉身就走,霍雲祁想要跟上, 卻被晏承叫住:“雲祁,你等等。”
霍雲祁執意要走, “我去看看。”
晏承用手杖攔住霍雲祁的去路, “她不舒服會自己找地方休息, 你可以一會去看,但我現在有話要給你說。”
梁丘珞失神地找了一個位置坐下。
脫離了人群,一直萦繞在身遭的醇香酒味消失,她坐在椅子上, 由肩到身子,開始劇烈地發抖。
捂着嘴幹嘔了兩下,梁丘珞弓着背, 雙手撫過臉頰,觸到一片濕潤。
淚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流,她擦都擦不完,直至擦得掌心都是淚水,梁丘珞才停住。
她一直以為,只要時間夠長,自己就能走出那段陰影。
父母離異那年,她才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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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丘冉根本不能接受婚姻的破裂,日漸變得極端。心裏不順便打罵她做發洩,打了以後,又會抱着她痛哭,不斷重複地說“我只有你了。”
後來,梁丘冉的情緒越發不穩定,關于父親的點滴都能引起她的極大波動。
那個時候,梁丘珞還叫裴珞。梁丘冉像是厭惡極了這個字,對她的虐待變本加厲,很多時候都是她哭着說自己不是裴珞,梁丘冉才肯罷休。
她曾有幾次想過報警,但又害怕警察把梁丘冉帶走。
她已經沒了爸,不想再失去媽媽。
待她稍微年長一些,梁丘冉才慢慢收斂。
只是那些痛苦已經深入骨髓中,提起有關父親的人和事,都會有強烈的應激。
緩了一會,梁丘珞不再像剛才那樣難受。
她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氣,重重地阖眸休息了兩秒,睜開時,一杯水遞到了面前。
順着那只手往上看,她心間又是一緊,剛才壓下去的感覺再一次破土而出。
裴成文看着她蒼白的臉龐,女孩兒已經不再是年幼的模樣,曾經的小丫頭出落得标志,眉目間和梁丘冉有些相似,只是看向他的目光,實在太過陌生。
裴成文拿着杯子的手都在顫,嘴唇嗫嚅着,勉勉強強擠出幾個字:“珞珞,你和媽媽這些年還好嗎?”
費力築起的心理防線被一陣浪潮沖破,梁丘珞抓着手腕,身子忍不住發顫。
她不知道該如何反問,把妻子和年幼的女兒留在異國他鄉,怎樣才能過得好。
瀕臨崩潰間,一聲清冽的“梁丘珞”破空而來,她恍惚一瞥,青年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一步步靠近,那些搖搖欲墜的情緒仿佛找到了靠山,瞬間安定。
梁丘珞起身,向霍雲祁小跑過去。
撲到青年的懷裏,雙手扯住霍雲祁的雙臂,不斷地搖頭,“帶我走,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霍雲祁摟住梁丘珞的腰,把人護在懷中,往裴成文的方向看了一眼。
裴成文走上前,一只手虛虛擡起,“珞珞……”
梁丘珞的哭腔更重了:“走,快帶我走……”
霍雲祁沒有猶豫,撈起梁丘珞的膝蓋,把人橫抱起,越過裴成文,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大廳。
她還沉浸在痛苦的波動中,兩手抓着霍雲祁的衣襟,頭埋在他的胸前,偶爾傳來一聲抽泣。
霍雲祁覺得,梁丘珞抓的不是衣服,是他的心。
整顆心髒被人撰在手裏,随她的痛楚而痛,随她的波動而波動。
走到場外,霍雲祁讓司機開車門,屈身把梁丘珞放在後座,可梁丘珞拽着他的衣服不肯放手。
臉埋在他身前,手也不肯松。
這副模樣,倒是稀奇。
若是以往,霍雲祁肯定會嫌棄地推開,今天竟是特別有耐心,溫聲說:“我們已經走了。”
她雙肩微顫。
霍雲祁摟住她的肩,“別怕,我在這。”
終于把情緒平息下來,梁丘珞放開霍雲祁,坐在位置上理了理頭發。
霍雲祁繞到另一邊上車,給她遞來一張濕紙巾,對司機道:“聯華國際。”
司機怔了片刻。
從後視鏡中看了看梁丘珞,又瞅瞅霍雲祁,嘴唇開合兩次,終究不敢置喙。
算了,少爺也到了年紀,帶女人開房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大事兒……
事兒……
不行,回頭還是要通知太太一聲。
車就在司機胡思亂想之際駛上道路,後座的兩人一言不發。梁丘珞蜷成一團,雙手抱着腿,呆呆地望着窗外。
霍雲祁脫下西裝外套蓋在她身上,她都沒有任何反應。
這個狀态,什麽都不用說,已經在無聲地傳達原因。
裴珞的裴,恐怕就是裴成文的裴。
良久,女子稍顯沙啞的音色打破車中寂靜,“段家小姐,今年……多少歲了?”
“和我同年。”
“哦……”
也就是說,二十二歲,比她小了三歲。
車駛到聯華國際酒店,梁丘珞已經整理好了心情。
看到外面并非是桐林灣的景象,她疑惑:“這是哪裏?”
霍雲祁解開安全帶,說:“聯華國際。”
“?”
大晚上不送她回去,帶她來酒店幾個意思。還是這麽明目張膽??
梁丘珞咽了口口水:“你想幹什麽?”
“一會不就知道了?”
到那時也就跑不了了。
梁丘珞卻是是垂涎過霍雲祁的美色,但不至于到考慮一些帶顏色的事,她捏緊身上的安全帶,啞聲道:“送我回桐林灣。”
霍雲祁側坐在位置上,面對她,“別忘了,是你答應今天淩晨之前的時間都歸我。”
“我反悔了行不行……”
“當然可以,”霍雲祁抽出一張房卡遞過來,“反悔了現在就走,要麽就上去。”
十五分鐘後。
梁丘珞坐在聯華國際頂樓的總統江景套房裏,心還在咚咚咚的跳。
偌大的總統套房,唯獨只剩下她的心跳聲,梁丘珞拿起手中的放卡,前前後後端詳了一遍,往後一倒,靠在沙發背上。
沙發背抵着後頸,她長籲一口氣,被吊燈晃得眼睛疼。
梁丘珞,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你怎麽就上來了?
又想到霍雲祁居然對她有那些世俗的欲.望,梁丘珞更冷靜不下來了。
天神你人設崩了啊!
這時,敲門聲響起,梁丘珞被吓得心髒猛跳,連忙撫了兩下心口,她起身去開門,外頭是一個服務員推着餐車。
梁丘珞:“這是……?”
服務員露出職業的微笑,“這是霍先生讓送上來的。”
“哦……那進來吧。”
剛才她接過房卡,是霍雲祁吩咐司機帶她上來,自己并沒有跟上,現在讓人送了吃的來,也沒見他的身影。
看到吃的東西,梁丘珞後知後覺地感到饑餓。
東西的分量只夠一個人的,種類繁多,還都是她愛吃的東西。
把食物挪到餐桌上面,服務員說了聲“用餐愉快”,推着餐車走了。
梁丘珞懶得想太多,不管一會發生什麽總要體力不是,別委屈自己的胃。
吃了東西,已經快到十點,霍雲祁還沒有來。
本打算發消息問他去哪了,這樣搞得她好像很急切似的,梁丘珞放棄了。
在客廳裏開電視看了會跨年,一個半小時過去,依舊只有她一人。
梁丘珞不想再等,才要去洗澡,敲門聲又響了。
把門拉開一個縫,看到外頭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男人,心頭猛地一跳。
随即反應過來,她趕緊打開門讓霍雲祁進來。
霍雲祁不比她這個小明星,出行是要小心些。
把門上的防盜鏈挂好,梁丘珞轉身看到正摘下口罩的霍雲祁,走上來問:“你剛才去哪了?”
“有事兒。”
有事,但是不打算說,
梁丘珞懂,“你叫我來到底幹什麽?”
“沒什麽,既然預約了時間,放你回去豈不是浪費了?”
梁丘珞:“??”
你演我?
她果然不懂天神的腦回路,“那你好好珍惜,我去睡覺了。”
江景總統套房,不睡白不睡。
霍雲祁卻叫住她,“等等。”
“又怎麽了?”
“你是不是忘了,答應我的第四件事?”
梁丘珞怔住。
“可、可不是都離開會場了嗎。”
霍雲祁踱步到唱片機旁,将一張黑膠唱片放上去,唱針觸到唱片上,随着機子啓動、唱片旋轉,悠揚婉轉的曲調流淌而出,蔓延在屋裏的每一個角落。
折回梁丘珞面前,霍雲祁擡起,做出邀請的動作,低聲暗示:“嗯?”
“不一定只是做你的舞伴……我可以答應你其他事。”
這種氛圍下,如果陪他跳了這支舞,梁丘珞覺得自己會忍不住多想。
霍雲祁卻說:“我懶得再重新想其他事。”
“好、好吧。”
她緩緩擡起手,放在他的手上,腰間被男人的手摟住,指腹貼在後腰上,溫度在肌膚間相互傳遞,像一點火星,燎了整片原野。
梁丘珞搭上霍雲祁的肩膀,莫名有些緊張。
身旁無人,她無法轉移注意力,所有焦點都聚在他的身上,稍一擡眸,與他四目相對,熱浪便以排山倒海之勢卷過臉頰,霎時通紅一片。
梁丘珞收了下巴,不敢再看霍雲祁。
腳步跟随音樂按節拍移動,落地窗外,江面上倒映着鱗次栉比的樓房、橫跨的大橋,兩旁的霓虹燈在水裏閃着靡靡的光。
游輪從上方試過,推開的波紋一路接着一路。
跨年夜的榕城,還沉浸在繁華中。
輕盈的音樂把心裏的躁動與驚懼撫平,梁丘珞聽到霍雲祁對她說:“我不知道你和裴成文的關系,不然不會帶你去。”
不知者無罪,确實也沒幾人知道她和裴成文的關系。
“沒事,我只是有些意外會遇到他。”
梁丘珞抿抿唇,還是忍不住打探,“你了解他的情況嗎?”
“不太了解,只知道一些和誠宜有關的事,”霍雲祁停下舞步,收回摟在她腰間的手,去倒了一杯溫水給梁丘珞,“十幾年前,誠宜瀕臨破産,在把股權變現抵債之前,是裴成文幫誠宜食品渡過難關。”
“後來,誠宜轉危為安,裴成文上門做了段家女婿。”
“那……段小姐怎麽回事?他生父不是我……不是裴成文?”
“不知道,但沒聽說過段亦珊還有另一個爸。”
梁丘珞把杯中的水喝完,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口紅擦掉一下在手上,但她沒有注意到。
失神間,一道絢爛的色彩在餘光裏一晃,梁丘珞擡頭看去,窗外煙花綻開,“嘭——”的一聲,傳到耳裏已經變得微弱。
各色的煙花在江面上綻放停留,梁丘珞稍怔,喃喃道:“過十二點了……”
“要看就到窗邊去吧。”
她猶豫兩秒,邁步走到落地窗前,空中的焰火與江中倒映的練成一片,仿佛整個世界都變得絢爛多彩。
榕城的煙花雖比不上橘子洲頭,但也足夠奪目逼人。
聯華國際的視角正好,站在高處,江景一覽無餘,每一縷煙花的綻放都被收進視線中。
十分鐘後,一直沒有停歇的煙花終于要散盡。三縷紅色的拖尾光線沖到空中,綻開到隕落,不過幾秒。
但仍又幾點光倔強得留在空中。
梁丘珞猛地睜大眼睛。
那是三個字母——L、Q、L。
梁丘珞指着外面的煙花,手因為激動一直在抖,“這、這個是……”
霍雲祁說:“這裏是榕城最好的煙花觀賞地點,哄你開心,足夠了吧?”
梁丘珞感覺自己像被扔到一口鐘裏,鐘被敲響,她渾身都跟着震動,尤其是那顆心髒,完全靜不下來。
她看着霍雲祁的雙眸,清澈明亮,深邃得可彙聚成汪洋。她就在其中,一點一點沉溺,意識也不受控制,好似在撒着嬌問:“為什麽要哄我?”
“讓你遇見裴成文,确實是我占大部分原因。”
“所以……”剛才讓她等了這麽久是去安排煙花的事?
梁丘珞搖頭,換了個說法,“所以,你帶我來酒店,就是為了看煙花嗎?”
清冷的容顏被笑容染上暖意,霍雲祁輕笑出聲,眸光微沉,語氣中帶了揶揄:“不然還能幹什麽?”
“……”
好家夥,原來剛才只有她一個人變顏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