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盤算

這顧忘苦雖是個姨娘養下的兒子,卻因母親受寵,在家中頗為得勢。自幼便養成了一副纨绔脾性,平日在家正事不做,專一惹貓逗狗,又時常稱病不去學堂。他今年年方十七,卻極好女色,菡萏居中但凡有幾分姿色的侍女,差不離皆被他上手過。這些丫鬟,既有為求富貴自願爬床的,亦有被他強哄上手的。李姨娘溺愛兒子,從來放任不管。但凡弄出事來,李姨娘便随意尋些由頭,将那些丫頭打發出門。這些丫鬟的家人,畏懼侯府勢力,只是敢怒不敢言。

顧忘苦在家中橫行慣了,除卻上面的老太太、老爺,這以下的人是皆不放在眼中的。如今眼見家中來了這麽一個絕色尤物,也不忌諱她是孀居的寡嫂,一心只要弄到手中。

他誕着臉皮,湊上前去,問道:“姨娘今兒見大嫂了?”

李姨娘一見他這副神情,哪猜不出來他心中所想,将指尖向他額上一戳,斥道:“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好似八輩子沒見過女人一般!這些年來不知惹了多少禍,都是老娘替你擦屁股!你們兄妹兩個,就沒一個省心的!我可告訴你,這姜氏是你的嫂子,不是外頭那些下三濫的賤丫頭。你給我收斂些,招惹她出了差錯,可不是鬧着玩的!”

顧忘苦嘴上答應着,心裏卻倒不以為然,只道這麽個絕色女子,還沒嘗過男人的滋味就守了寡,看家中這情形怕是也不準她改嫁,他便不信她能忍得住!只是她才來家中,尚且不能操之過急。

他心中想着,嘴裏便說道:“莫非是她才來咱們家中,不知咱們家裏的事情?以為她是上房的兒媳婦,自然要幫着太太說話了。”

李姨娘将嘴一撇,嗤笑道:“我今兒一早便吩咐廚房削了她的份例,便是要她知道,這家裏太太說的從來不算,凡事還是要看我的臉色。誰知進了上房,她便給我擺了這麽一出。想必這姜氏蠢笨,悟不透裏頭的道理,以為巴結了上房的,便能在這家中站穩了腳跟了。哪裏有這般容易!上房裏那大太太還不是明媒正娶來的正房?這些年來不照樣被我收拾下馬來?正房又怎樣!”

顧忘苦拊掌笑道:“怕就是為了這事,姜氏恨上了姨娘,方才與姨娘難看?這女子生來就是水性兒,姨娘便下個氣,與她個甜頭,她就回心轉意了。聽聞姜家也不是什麽高貴門第,不然也不會把女兒嫁來沖喜了。這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眼皮子淺,又有什麽不好收拾的?也值得姨娘這般頭疼!”

李姨娘瞥了他一眼,說道:“你嘴上說的輕巧,哪裏就這等容易了?”口中說着,卻還是點手叫了個名叫霜兒的小丫頭上來,吩咐道:“去對你桃蕊姐姐說,到小庫房開鎖,拿二兩燕窩出來,給大奶奶送去。就說大奶奶連日身子不好,姨娘很是挂心,送燕窩與奶奶補身子的。”

這丫鬟不過十二左右,生得一張巴掌大小的瓜子臉,皮色白淨,一雙眼睛烏溜溜的,頭上紮着一對雙丫髻,身上一領水藍色素面扣身衫子,包裹着小巧的身子。她腰身纖細,不盈一握,胸前亦有了小小的兩團鼓包,年齡雖稚,已是姿色不俗。

她低低應了一聲,便向裏屋去了。

顧忘苦看着那嬌小身子進到裏面,頗有幾分失落的咂了一下嘴。

李姨娘在旁聽到,抽手向他頭上打了一下,斥道:“這丫頭可不許你碰,讓我打聽出來,往後你再闖什麽禍,娘都不替你收拾了!”那顧忘苦知曉裏面的關竅,倒也不敢觊觎,摸着頭嘻嘻一笑。

李姨娘又問道:“你連日不上學堂,不怕老爺問你的功課?咱們娘倆好容易熬到今日,你還不争氣些!整日家就知道在丫鬟夥裏厮混,我還指望着你将來出息了,也替我讨頂珠冠戴戴呢!”

顧忘苦搔了搔耳朵,說道:“姨娘便是太過小心,也不嫌累得慌。橫豎侯府這邊,只剩我一個獨苗了,還愁這家私将來不是咱們的?姨娘便只等着享福吧!”

李姨娘看着兒子這幅不思上進的樣子,曉得他是個指望不上的纨绔弟子,嘆了口氣,只在心中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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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老太太房裏丫頭出身,靠着嘴甜殷勤會巴結,得了與顧文成做通房的機會,又善于體察上意,琢磨顧文成喜好,終被擡舉為姨娘。這李氏貌美善魅,顧文成也甚是寵她,令她先後生下一子一女。即便後來蘇氏嫁入顧家成了正房夫人,亦被她壓了一頭。她又是顧王氏用慣了的人,顧王氏對她倒更信上幾分。蘇氏身子不好,又不善持家,這十幾年來侯府這邊,便始終是李氏打理內務。

蘇氏一無所憑,不過有個嫡長子,倒是李氏的心頭大患。如今那顧念初也死了,李姨娘便如去了心頭刺一般,幾乎要與顧忘苦彈冠相慶了。便是為此,她這兩日得意忘形,以至于去上房耀武揚威之時忘了喪期不得穿紅的忌諱,為姜紅菱捉住了話中的把柄。

李氏雖心有忌憚,卻思量那姜氏不過是個孀居的寡婦,同公公不好說話,婆婆又是使不上力的,便也沒很放在心上,又盤算起旁的來了。

顧忘苦今年已滿十七,該是說親的年紀了。之前上面壓着個嫡出的哥哥,怕娶不着好人家的姑娘。如今顧念初既已身故,這侯府只剩顧忘苦一個子孫,這偌大的家私連着爵位自然都是顧忘苦的,還愁娶不到好家世的女子麽?

想至此處,李姨娘不覺有幾分飄飄然,連着上房裏的紛争也丢至腦後。

姜紅菱同着顧婉一路走回自己的居處洞幽居。

這洞幽居卻并非顧念初的居所,乃是一間小巧書院,本是顧念初讀書時的書房所在。姜紅菱嫁入顧家之時,本該與顧念初同房而居。然因彼時顧念初病重,不易同居,顧家便将這洞幽居收拾出來,與姜紅菱獨居。顧念初身故之後,姜紅菱亦不曾遷居出來,便在這院中長居下去。

這院子獨門獨戶,四面粉牆圍繞,踏進院中,迎面是一道青石影壁,底下一溜的松竹盆景。繞過影壁進去,正對面便是一排房舍。面闊三間,青瓦石牆,檐下鐵馬,開着一扇紅木镂雕鵲銜桃花窗子,窗上糊着雨過天青色窗紗。兩旁皆是廂房,中間天井栽着幾株梧桐,皮青如翠,葉缺如花,雅妍靜華,将院子籠的安靜雅致。廊下亦種着兩排蘭草,亦是名種之流,只是時下并非花開時節,便只見了些墨綠的葉子。

兩人踏進院門,走到廊下,拾級而上。

正逢如錦在廊下扇爐子燒水,見二人進來,連忙丢了扇子,起身笑道:“奶奶回來了,姑娘今兒有空來坐坐?”口裏說着,便打起了簾子。

二人進到房中,姜紅菱便将顧婉讓到明間內,在炕上坐了。

顧婉四下打量,見這屋裏收拾的甚是素淡,炕上放着兩只老鴨黃綢緞素面軟枕,窗臺上擺着一只琺琅彩痰盒,另有一盆辛夷花,酸枝木四角包銅炕幾上卻空無一物。對過一方紅木海牙八仙桌貼牆而放,桌上安放着菱花銅鏡,針線筐,和一口膠泥垛的香爐。她知曉這嫂子因是孀居,居處不宜過于裝飾,只是這番布置卻也透着清新素雅,令人只覺舒适。

兩人相對而坐,如錦倒了六安茶上來,姜紅菱便吩咐道:“前兩日家裏送來的棗泥餡兒山藥糕,取幾塊來與姑娘嘗嘗。”如錦答應着便下去了,不多時便端了點心上來。

點心盛在冰瓷盤裏,四四方方,雪白軟糯,透着中間的一點墨色,芳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顧婉雖是個閨閣小姐,自幼教養甚好,但到底年歲尚輕,此時又将近晌午,腹中已然饑餓,見了這樣的精致點心,自然嘴饞。

姜紅菱是活了兩世的人,曉得這小姑子的一點小毛病。這顧婉難以與人親近,琴棋書畫又諸般不愛,想投其所好,亦不是易事,卻唯有一件,便是愛吃。只是她平日裏為規矩所束,人前掩飾甚好。無事拿吃食誘她,反倒要遭她白眼。

姜紅菱見她今日在上房裏坐了半日,喝了許多茶水,早上那點子飯食早已消化的幹淨了,料她此刻必定是餓了,便以點心相誘,她果然一招即來。

姜家開有點心鋪子,師傅手藝獨到,在江州城中頗有美名。

顧婉身在閨中,亦久聞其大名,聽姜紅菱言說是姜家送來的點心,自然神往。此刻見點心上來,不覺口舌生津,喉頭輕咽了一下,只是不好意思伸手去拿。

姜紅菱細觀她神情,淺淺一笑,說道:“這是日前,我娘家嫂子使人送來的山藥糕。自家做的,姑娘不嫌棄粗陋,就做個下茶點心吧。”

顧婉聽她此言,卻還有幾分扭捏,只是端起了茶碗。她本已是餓了,茶水下肚,反倒更不好受。

姜紅菱笑了笑,先自盤裏拈起一塊山藥糕,遞入口中,輕輕咬下一塊。棗泥甜香之氣,頓時在屋中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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