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話音才落, 那門便吱呀一聲開了。顧思杳自外緩步進來,如素将門重新帶上, 這屋中便獨剩下兩人。
姜紅菱見他到來, 緩緩起身,朱唇微張, 想要說些什麽,話到了口邊卻又失聲。
前世帶上今生, 她統共也沒曾和他說上幾句話。兩人也不過是家裏年節宴席時, 方能見上一面,還從未曾像現下這般孤男寡女, 共處一室。
想到孤男寡女一詞, 姜紅菱臉上禁不住的微微有些發燙。她也自知此舉過于兇險, 然而眼下她也已然無路可走, 只能冒險一試。
顧思杳步入室內,并未開口,狹長的眸子裏精光閃爍, 熾熱的視線落在了眼前這女子身上。
天氣轉暖,她今日穿着月白色梅花淩霜羅衫,下頭是一條水波紋天青色湖州熟羅長裙。衣衫輕薄,裹着豐豔的身軀。頭上挽了個随雲髻, 髻上斜插着一支白玉丹鳳釵。玉釵光亮油潤, 将那滿頭的秀發襯的烏黑亮澤,柔滑的猶如天際的烏雲。
鵝蛋一般的小臉上,并未塗脂抹粉, 卻依然是翠眉彎彎,朱唇紅潤飽滿。許是因着天熱,光潔的額上沁出了些薄汗,細白的皮膚被汗水潤澤,泛出上好的瓷器般的光澤。
大約是大病初愈的緣故,漆黑的眼眸裏帶着一絲疲倦,倒比往日卸去了幾分冷意,添上了些柔媚之态。如水一般的眸子裏映照出自己的身影,惹得顧思杳身上微微生出了些燥熱。
姜紅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眸,輕輕咳嗽了一聲,淺笑說道:“先前湖上,多謝二爺出手相救。”
顧思杳回過神來,薄唇微彎:“紅菱今日尋我來,就是為了道謝麽?”
姜紅菱聽他竟然直呼自己的閨名,臉上微微一熱,便也沒理會這言辭,輕輕一笑,說道:“我也不會彎來繞去的說話,今兒請二爺來,只是想問二爺一句話。二爺,對這侯爵之位,可有興趣?”
顧思杳雖料到她必定是遇到了什麽過不去的難事,走投無路,方才來尋自己,卻不曾料到她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姜紅菱的言辭,出乎他意料之外。
按下心中震動,顧思杳面色如常,淡淡問道:“紅菱何出此言?爵位如今是大伯承襲,将來也是要落在三弟頭上的。”
姜紅菱不答這話,也不去計較他自作主張直呼自己閨名,只是緊盯着顧思杳的眼眸,說道:“二爺只要答我這句話就好。”
顧思杳望了她一陣,忽而一笑,輕輕說道:“便是我有興趣,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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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紅菱朱唇微勾:“我能襄助二爺。”
顧思杳眼中精光微閃,淡淡問道:“只是,還是我先前的話。這爵位如今是大伯承襲,将來自然也是三弟的,與我只怕沒什麽相幹。”
姜紅菱眸色微冷,輕輕說道:“所以我來問二爺的話,二爺若有意,不如取而代之?”
顧思杳聞言不語,這話若是傳到旁人耳裏,當真是驚世駭俗,然而他卻已大約猜到了什麽。
上一世,顧忘苦便對紅菱心存邪念,這一世也仍舊是賊心不死,想必又是做了什麽羞辱她的事情,方才令她動了殺機。
想至此處,他雙手不覺緊握成拳,面沉似水,一時沒有言語。
姜紅菱看他不語,心中也是惴惴不安,然而話已出口,沒有回頭的道理,索性直言相告道:“二爺知道,我是個寡婦,膝下又沒有孩子。現下有老太太、老爺太太在,凡事還好。待到了将來,這侯府易主,我可就成了人砧板上的魚肉。與其落在他手中受辱,我寧可……寧可你來當這個家。”話說至尾處,她臉上有些泛紅,連話音也低了幾分。
這話聲量雖不高,卻如春風化雨,落在了顧思杳心中。
他看着眼前這女子,雖早就熟知她的性子,曉得她是個有主張的女人,卻依舊為她這番膽魄折服。換做旁的孀婦,有幾人敢有這般作為?
以及,她信他。
在身陷困境之時,她想起來的人,是他顧思杳。只此一點,已是令他開懷不已。
顧思杳眼中微有波瀾,按捺着胸中的洶湧波濤,清冷的眸子緊鎖着眼前這清麗女子。
姜紅菱見他久不開口,只當他對這事并無興趣,又或自己的言語惹怒了他。
本來,這調唆人家兄弟阋牆,本就是大逆不道之舉。她對顧思杳的性情,也并非有十足的把握。
兩人今生相識至此時,交情也不過寥寥。顧思杳的确對她照拂良多,也并非如前世那般閑雲野鶴,無上進之志。然而她又怎能斷定,他會為了權勢爵位,就同她聯手?
自己此舉,是太過冒失唐突了!
姜紅菱的背上不禁沁出了些許冷汗,微風自窗外吹入,竟添上了幾許寒意。
正當她進退兩難之際,顧思杳忽然開口:“好。”
只這一字,擲地有聲。
姜紅菱微微愕然,旋即明白過來,竟有幾分不敢确信,不禁失聲道:“你……你說真的?”
顧思杳鋒利的眸光緊凝在她身上,一步步走到她跟前,水色的薄唇微彎,一字一句的說道:“既然是紅菱開口,我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姜紅菱柳眉微蹙,只覺這話說不出的怪異,然而她卻不及去細想什麽。顧思杳已然走到了她跟前,居高臨下的望着她。
他身量極高,幾乎超出她一頭來,藏青色松竹紋玄色滾邊直裰勾勒出精健的身軀,龍腦香那清冷的氣味撲面而來。俊美的臉龐上清冷寡淡,深邃漆黑的眼眸中,卻纏着一縷熾熱而又不甚分明的情緒。
姜紅菱不自覺的向後退了兩步,腰身卻抵到了桌邊,再也後退不得。
顧思杳周身那不容忽視的氣勢,以及那男性的氣息,都讓她猛然意識到,眼前之人是個成熟而精幹的男子。
記憶裏,顧思杳總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于她也是彬彬有禮。
這份壓迫感,是歷經兩世,皆不曾有過的。籠罩在他陰影之下,抵抗不得,逃脫不得。
姜紅菱不覺螓首微垂,目光停在了他胸前的衣襟上,看着那微微起伏的胸膛,不禁想起了那日落水之後,為他所救之時,被他抱在懷中的情形,她忽而覺得有些口幹舌燥。
不知為何,她總有一種奇怪的錯覺,顧思杳真正想要的,似乎不是爵位。
嫩白如春蔥一般的十指緊握着桌沿,她強行将自己飄忽的思緒拉了回來,輕聲道:“二爺既然答應了,那……可有什麽打算?”
顧思杳看着她粉面微紅,俏麗嫣然的樣子,心底倒也覺不能将她逼得太急,向後退了一步,反而問道:“既然是紅菱來尋我的,紅菱可有什麽打算?”
姜紅菱這才微微松了口氣,定了定心神,說道:“我夫婿已死,侯府這邊只剩下一個顧忘苦。但若是他也沒了,侯府為家業承繼,定然會另做打算的。”
顧思杳明白她這話裏的意思,只要她開口,除掉一個顧忘苦又算的了什麽?何況,他本就深恨此人。
只是,她那句夫婿,令他心頭陡然不快。
按下不悅,顧思杳面色淡淡,開口道:“這話倒是不錯,但他到底是侯府的三少爺。除掉他,也并沒那般容易。”
姜紅菱方欲開口,顧思杳卻向她一笑道:“一切皆有我在,你不必擔心。”
其實,姜紅菱本也不打算顧思杳真正動手做些什麽,只是在她除掉顧忘苦之後,顧思杳承襲了爵位,成了一家之主,能給她一席之地。然而顧思杳這話,雖是空泛,卻讓她心中不可思議的心安踏實下來。
此事議定,姜紅菱唯恐夜長夢多,不願在此地久留,便向顧思杳道:“既然二爺答應下來,那我便先回去了。出來久了,怕那邊有人來找。”
顧思杳眼眸微閃,淺笑道:“慢着,咱們既然聯手,此事須得有個見證。紅菱,留個什麽與我做信物?”
此言,大出姜紅菱意料之外,她看着顧思杳,不解道:“二爺要什麽見證?字據手印?可惜沒有筆墨紙硯。”
顧思杳望着姜紅菱那一臉迷茫之态,冷媚的臉上,盡是不解之情,又嘆又笑。
她還如上一世一般,雖聰穎精明,于風月情/事卻是一竅不通。
正當姜紅菱詫異之際,顧思杳卻忽然拉着她的胳膊,向她袖中一掏,尋出來一塊玉色杭州絲綢四角綴流蘇手帕,便放入了懷中,向她淺笑道:“這便是咱們兩個今日的見證。”
姜紅菱不防他竟然伸手向自己袖子裏拿東西,醒悟過來時,那手帕已被他收在懷中,頓時一張俏臉紅至耳畔,又羞又急,心底卻倒并不覺得生氣。只是一時氣盛,她瞧見顧思杳腰裏懸着一塊流雲百福羊脂玉佩,上前握住硬拽了下來,向他仰首說道:“二爺既拿了我的東西,那我也得拿二爺一樣物事,方才叫做公平。”
顧思杳卻是淡笑不言,姜紅菱似是想到了什麽,臉上一燒,抽身出門去了。
這麽一來,他們兩人豈不是就算互換了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