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程氏今日去淨水庵上香, 并未帶着湘蘭。此刻,那湘蘭正在房中閑坐, 尚不知出了什麽變故, 忽然就見家中幾個管家媳婦氣勢洶洶的進來。

湘蘭丢下手中的針線,連忙起身, 陪笑道:“幾位嫂子,急沖沖的過來, 有什麽要緊事麽?太太還沒回來。”

領頭的媳婦厲聲道:“我們曉得太太沒回來, 是老爺要你過去問話。”

湘蘭不知這裏面有些什麽事,但看這幾個管家娘子臉色不好, 又熟知她們皆是些勢力之輩, 不覺心底咯噔了一下。

當下, 她随意收拾了一下, 便動身随着去了正堂。

到得堂前,那幾個婦人便立在門上不肯進去,只推着她進去。

湘蘭心中越發沒底, 才邁進門檻,那門便在身後合上了。

她進得屋中,一眼便望見程水純在堂中跪着,哭的梨花帶雨。顧武德在上首坐着, 一臉鐵青。蘭姨娘亦在旁侍立, 臉上神色淡淡。

湘蘭一見此景,背上頓時一寒。她是程氏的陪嫁丫頭,程氏在顧家做下的許多見不得光的事, 她盡皆知情。程氏要她遞東西給程水純,底下那段心事,她大約也知道些。如今見顧武德拿了程水純來問話,只怕便是那事發了。

湘蘭到底是跟了程氏多年的丫鬟,有些應變之才,處變不驚,穩了穩心神,上前向着顧武德與蘭姨娘道了個萬福,口裏說道:“不知老爺傳我過來,有什麽事要吩咐?”

顧武德沉着臉,一字不吐,只是看了一眼蘭姨娘。

蘭姨娘便将手裏那一堆物件兒丢在她面前,說道:“才去程姑娘屋裏搜過,這都是從姑娘房裏查抄出來的。姑娘招認出來,說是皆是太太叫你送去的,可有此事?”

湘蘭暗暗咬牙,瞥了一眼程水純,見她白着一張小臉,抽抽搭搭,不發一語,便已猜到這女子大約是把太太丢了出去,好保全她自身了,心底甚是鄙夷。她頓了頓,說道:“回老爺的話,并無此事,我不知道。”

程水純猛然擡頭,向着湘蘭道:“湘蘭姑娘,這些物件兒分明是你前幾日拿來給我的,說是姑媽要我拿着,怎麽如今又不認了?”

湘蘭說道:“姑娘這是怎麽了?哪裏找來這些東西,就推在太太身上?”

程水純眼淚汪汪,言道:“我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家,連這些玩意兒的名目尚且不知道,又怎會去弄?”說着,又向顧武德說道:“姑父,你可要為純兒做主,純兒是個清白的姑娘家,這樣大的罪名落在純兒身上,純兒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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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蘭揚聲道:“姑娘這話可真沒道理,這些東西從姑娘屋裏查抄出來,姑娘只說一句不認識就完了?難道太太是認識的,就推在太太頭上了。”

這話聽在顧武德耳裏,便有幾分不順了,那程氏自然是知道的。

蘭姨娘見她們自家窩裏咬起來了,便說道:“這般推來推去,也不知誰說的是真的。我瞧着,不如這樣。姑娘房裏尚有金墜兒、小鸠兒兩個,她們都是貼身服侍姑娘的人,想必知道的清楚。把她們拿下去,拿狼筋抽上幾鞭子,管保就說了實話了。”

湘蘭臉色微白,只是強自鎮定,将背脊挺的直直的。

程水純依舊跪在地下,抽噎道:“但憑姑父做主。”

顧武德這方開口,沉聲道:“就這樣辦吧。”

外頭守着的仆婦聽了吩咐,連忙趕去辦差。

堂上一時寂靜無聲,唯有程水純那斷續的哽咽之聲。

顧武德見程水純跪在地下,小臉慘白,身軀發顫,仿佛支撐不住,心底微微一動,便吩咐道:“攙姑娘起來,拿個凳子與姑娘坐。”

蘭姨娘看了那顧武德一眼,因着此事私密,适才她已經下人都攆了出去,這堂上眼下只餘一個湘蘭。她心念一轉,上前将那程水純扶起,淺笑道:“地下涼,姑娘小心冰着身子。”

程水純在地下跪的久了,這猛的起身,頭有些暈眩,雙腿也酸軟的很,借着蘭姨娘的胳臂方才站穩,向着顧武德柔柔道了一聲“多謝姑父。”便在一旁的椅上坐了。

過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那去刑訊的家人回來,報稱道:“摘問了金墜兒、小鸠的供詞,兩人所述一致,皆稱三日前傍晚時候,太太身邊的湘蘭拿了那一包東西過來塞給姑娘。”

湘蘭聽了這話,臉色蠟渣也似的慘白,頓時癱在了地上。

程水純臉上淚落如雨,哭的越發的凄慘,因着程氏是她姑母,她倒也不好多說什麽。

顧武德一時卻沒了主意,此事成了他家內帷不清,程水純雖是晚輩,到底是外人,不方便處置。他陰着臉,默然不語。

蘭姨娘看在眼裏,上前低聲道:“老爺,這事兒既是太太做的,還是問着太太。這程姑娘不是咱們家的人,出了這樣的事,還是盡快打發她回去罷。”

顧武德又看了程水純一眼,見她掩面啜泣,纖細身軀抖如風中落葉,倒覺得她可憐,心裏那氣竟也消了幾分,便颔首道:“吩咐人備辦馬車,将表姑娘好生送回家去。”

底下人應聲而去,不多時便回來報說已經妥當了。

程水純眼見此地是存身不住了,又怕程氏回來同她算賬,也想盡快回家,連忙回去收拾了行囊,帶了小鸠兒過來同顧武德辭行,便就去了。

那程氏去淨水庵上香,淨水庵的主持于這些豪門府邸的夫人們素來頗為孝敬。程氏被她奉承的受用,便不大肯走,吃了素齋又盤桓了兩個時辰,方才動身回來。進府之時,已是傍晚掌燈時分。

程氏進府,尚且不知出了這等變故。才走到二門上,就見一個素日裏用着二等婆子慌慌張張跑來,口裏低聲道:“太太,不好了。今兒蘭姨娘不知怎的就帶人抄了表姑娘的屋子,好似找出了些什麽不好的東西。老爺知道了,大發雷霆,已把姑娘攆出府了!”

程氏聽了這消息,直如五雷轟頂,一桶冰水自頭頂傾下,抓着那婆子問道:“這卻是什麽緣故?好端端的,蘭姨娘憑什麽抄了姑娘的屋子?”

那婆子不過是家裏二等的仆婦,裏頭的事一概不清楚,只說道:“底下的事兒,老奴也不知道。眼下老爺正在堂上等太太,太太還是快想話去回罷!”

程氏聽得沒頭沒腦,卻也猜着了所為何事,想必就是之前她差湘蘭拿給程水純的東西被翻出來了。

她心中惴惴不安,腳下步子微緩,一路都在思索如何應對。

才過了兩條回廊,轉過一道街角,迎頭就見府裏管事的娘子過來。

那婦人道:“太太回來了,老爺在堂上等太太過去說話,吩咐我來迎着太太。”

程氏心口突突跳了兩下,也無心多說什麽。她在這家中橫行慣了,心底有事全擺在臉上,登時一張臉就陰了下來。

一路無話,走到正堂,程氏拾階而上,進門便大聲嚷道:“程水純這個賤丫頭,死到哪裏去了?!還沒嫁人的姑娘家,竟然幹下這等不知廉恥的事體,當真是敗壞我程家的門風!”她心中打定了主意,先一口咬在程水純身上,将自己擇個幹淨。

顧武德本在煩躁,見了她這等做派,心中那厭惡之情更多了幾分,張口呵斥道:“你亂嚷些什麽!”

程氏上前,看了蘭姨娘一眼,便轉向顧武德道:“老爺,我才進了府,就聽底下人說出了這等事。純兒雖是我侄女兒,但弄出這等傷風敗俗的事來,我也容不下她!她現在何處,将她拿來,我要好生管教管教!”

蘭姨娘同這程氏也算是打了多年交到,于她這番行徑早已熟透,不覺輕笑了一聲,說道:“太太這話有趣兒,既已聽說下人說了,怎麽卻不知道程姑娘已然被攆出去了?”

程氏臉上微微一紅,事發突然,她沒功夫思想應對之策,只想着如何将自己洗刷出來,卻忘了此節。

顧武德臉色陰沉,點頭道:“那些東西,可是你塞給她的?”

程氏強辯道:“老爺這話問的倒是古怪,她一個沒嫁人的姑娘,我給她這些東西做什麽?”

顧武德看她不認,心裏越發惱怒,擡手便是一記耳光打在程氏臉上。

顧武德出手甚重,程氏被他打的鬓歪釵斜,半個臉面高高腫起,半日回不過神來。

程氏自打結識了這顧武德到如今,顧武德在家中向來是讓着她,人人皆道這二老爺有些懼內的毛病。在她跟前,顧武德一句重話也不曾說過,何況是打她?

程氏只覺的半張臉火辣辣的疼,且當着蘭姨娘的面,只覺羞恥難當,惱怒不已,當即向前揪了顧武德的衣領,撒起潑來:“顧武德,我到底幹壞了你什麽事,你就擡手打我?!我自小到大在家中,爹娘還不曾動我一根手指頭,你就敢來打我?!我今兒被你打了,明兒還有臉去見這一家大小?!你有本事,打死我好了!”

程氏出身本低,言行一貫不大合乎豪門夫人的做派,到了這會子更什麽也不顧,撕衣扯發拽着顧武德鬧将起來。

顧武德經不住她這等撕鬧,将她抓着胳膊,舉起來丢在了地下,斥道:“真是個慣會撒潑放刁的婦人!你平日裏胡鬧也就罷了,我不言語,你就得了意了,如今竟敢連思杳也算計起來!你向你那侄女兒說了些什麽話,又要她做什麽?!我早已審問的清楚明白,你休想做那千秋大夢!”他越說越怒,只覺一股火燒泥丸,按壓不住,竟然上前向着程氏腰上踹了兩腳。

程氏躺在地下,一時爬不起來,又挨了這兩腳,登時慘叫連連。

蘭姨娘在旁看着,倒怕弄出事來,上前拉住顧武德,勸道:“老爺息怒,太太身子弱,經不起這等踢打。”

顧武德氣喘籲籲,向着地下的程氏道:“打從今兒起,你便在你那屋裏待着,好生修修你那德行!”說着,又向以下人吩咐道:“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放着這婦人出來!”

一語未休,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蘭姨娘,想了想,說道:“家中內務,暫且交由蘭姨娘打理。”

程氏自打進了顧家的門,從未吃過這等大虧,身上疼痛,心中氣惱,又感羞辱,幾番湊在一塊,正要扯開嗓子哭號,卻聽顧武德的話音自頭頂落下:“妩兒交你撫養,我也真怕你把女兒養壞了。待會兒,就叫人把妩兒從上房裏挪出來,送到蘭姨娘那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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