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程氏聽聞顧武德竟然要把女兒也交給蘭姨娘撫養, 頓時急了,一咕嚕自地下爬起來, 揪着顧武德的衣袖, 叫罵道:“顧武德,你這個沒天良的, 我嫁給你這些年,替你生兒育女, 管理家務, 過了幾天好日子?!你不顧惜也就罷了,竟然連女兒也要給別人?!我便是叫我侄女兒勾搭你兒子又怎樣?!你是什麽正經人, 當初和我好的時候, 什麽事沒做過!”
顧武德見她不管不顧, 什麽都嚷了出來, 雖都是些陳年舊事,倒也怕府裏的下人聽去,傷了顏面, 當即喝道:“太太發了瘋病,快把太太扶回房裏去!”
外頭的家人聽見,連忙進來,連拖帶拽, 就要把程氏往屋裏送。
程氏打眼望去, 只見拉扯她的人都是平日裏在她手下做事的,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此刻都換上了冷漠的神情。她心中又急又慌, 破口大罵,一時罵顧武德不顧夫妻情分,喪盡天良;一時罵蘭姨娘無恥惑主;一會兒又罵這些管事的恩将仇報,勢利小人。
那些家人聽她罵的難堪,只因她是太太,不敢來塞她的嘴。
倒是顧武德,自袖裏掏了一條手帕,塞進了程氏的口中。
程氏手足被縛,無力抵抗,被人一路拖拽着,送回了她居所。
她這一世要強慣了,又是個極好面子的人,在這西府之中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又是當着這些下人的面。她這太太的威風,當真掃了一地。
程氏被一衆家人強送回房,顧武德便吩咐了幾個身強體健的婦人看守門戶,輪班值守,不準程氏出來亂鬧,對外便只說程氏染了惡疾,不宜見人。又怕她病傳人,把顧妩挪到了蘭姨娘處。
顧妩年紀尚幼,不知這些恩怨是非,父親既說母親病重,要她到蘭姨娘處住,她雖舍不得母親,也只得随了奶母,收拾東西過去。
程氏被關在屋中,心中不甘,又是個潑辣的性子,嚎叫了半夜。然而這深宅大院,她又住在後頭,除卻門上看守的幾個奴仆,無人聽見她叫些什麽。
當夜,顧武德便在蘭姨娘處住下了。
隔日起來,顧武德便出府去了衙門。蘭姨娘打發他出門,便換了衣裳,走到了坐忘齋。
顧思杳今日沒有出門,正在書房內看信。
蘭姨娘經了傳報,邁步進了書房,卻見顧思杳穿着一襲月白色絲布圓領襯衣,一條蔥綠錦緞褲子,坐在桌前,身子半靠着椅背,神情微有懶散,日光透過窗棂,灑在那俊美無俦的臉上。
蘭姨娘微微有些失神,不經意間,這個在府中無聲無息、戰戰兢兢的孩童,長成了這麽一個豐神俊朗、氣勢迫人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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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跋扈,顧武德又不甚留意後宅瑣事,府裏人都道這前頭太太留下的小少爺,大約是長不大的。
然而顧思杳還是長大成人了,程氏除了顧妩便一無所出,這西府未來的男主人只能是他。
想及這段日子,她同顧思杳的來往,蘭姨娘心底忽然生出了些寒意。
顧思杳并未多做什麽,只是告訴了她,這些年來她無子的根由皆在程氏,她自己便一心一意對付起了程氏姑侄二人。繼而便是昨日,顧思杳差人告訴她,要她動手。
程水純那兒搜出來的金镯子,的确是她塞給小鸠兒的。這件事,除卻她與她房中服侍之人外,便再無一人所知了。顧思杳,卻是如何知道的?
蘭姨娘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這西府中的一舉一動,皆在這顧二爺的掌控之中。
扳倒程氏,從始至終,顧思杳并未出手,只是假手于她,坐山觀虎鬥。
程氏無子,但終究是太太,顧思杳将來即便繼承家業,也少不得要孝敬她這嫡母。而蘭姨娘自身,既無子嗣,又是個姨娘,哪怕一時得勢掌權,也終究是無用。待将來顧思杳娶了妻,這權柄自然就是那新任女主的。
顧思杳,是早已盤算好了這一切。城府之深,令人不得不懼!
不過好在,她不是程氏,沒有蠢到同這西府未來主人争鬥的地步。顧思杳要她做什麽,她大約能猜到。
顧思杳見她進來,坐在椅上,紋絲不動,只淡淡道了一句:“恭喜姨娘了。”
蘭姨娘淺笑回道:“二爺同喜。”
顧思杳聞言,勾唇淺笑,他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放下手中書信,他看向蘭姨娘,淡淡笑道:“姨娘是聰明人。”
蘭姨娘點頭道:“明人不說暗話,二爺心裏什麽打算,我也知道。二爺放心,既然如今叫我管家,這府裏的事情,我便替二爺盯着。只是二爺将來若有什麽打算,還是先知會我一聲,別叫我莫名進了套子,還在做夢呢。”
顧思杳聽她這話說的有趣,不覺笑了笑,說道:“姨娘放心,人不負我,我必不負人。”
蘭姨娘得了他這句話,心中方才踏實。
又因到底是年輕少爺的書房,她不敢久留,略坐了坐,就出去了。臨去之際,顧思杳忽然道:“太太既得了惡疾,還是請個大夫看看為好。”蘭姨娘笑了笑,說道:“不勞二爺費心,我都知道。”說着,就去了。
待蘭姨娘去後,顧思杳起身,吩咐明珠取了衣裳,更衣束發,預備出門。
明珠開箱子取了長袍褂子,伺候顧思杳穿衣,口中問道:“二爺這是哪兒去?”
顧思杳說道:“太太得了這樣重的病,自然要往侯府那邊報個信。”
明珠心裏疑惑,說道:“便是如此,打發個下人去一趟就是了,二爺何必親自跑這一趟?”
顧思杳并不答話,打理衣裝完畢,叫了鋤藥跟随,便徑往侯府而去。
出的門外,只見天氣清和,長空萬裏,一碧如洗,微風拂面而來,他心中只覺暢快。
扳倒程氏,是他謀劃之中的事情。只是不曾料到,程氏竟是如此蠢毒,他也不過是順勢而為。
活了一世,他是知道府中這些女人之間的恩怨勾纏的,不必他多費什麽力氣,她們自己就鬥起來了。
府中家財大權都在程氏手中,于他在外行事,多有不便。然而他如今尚未娶親,也并無別的內助人選。他選中這蘭姨娘,也是看中了上一世她為人爽快識趣,不是那些鼠目寸光、蠍蠍螫螫的婦人。
想到內助一詞,他心中忽然晃過一道人影,足下的步履不由快了幾分。
西府與侯府有小道角門相連,顧思杳自然不會繞道走外頭的大路。
片刻功夫,主仆二人已到了松鶴堂外。
守門的丫頭瞧見,頗感詫異,連忙往裏通報:“二爺來了。”
其時,顧王氏正在堂上坐着,聽到這一聲,便向底下笑道:“思杳這孩子倒是有幾分孝心,近來跑的極是勤快。”
姜紅菱、顧婉、顧婳,另有幾個族裏的年輕媳婦,都在堂上陪着顧王氏說話。
姜紅菱聽見顧思杳過來,心底微動,便端起茶碗,垂首吃茶,遮掩着臉上的神情。自從那日她與顧思杳私會之後,但凡聽到他的消息,這心底總有幾分說不出的異樣。
顧王氏說笑了幾句,便命請進來。
只須臾功夫,衆人便見一軒昂男子,踏進門檻。
顧思杳上前,向着顧王氏請安問好。
顧王氏寒暄了兩句,便命丫頭放凳子,讓他坐。
那凳子就擱在顧王氏左手邊,與姜紅菱恰在對過。
顧思杳掀衣落座,向顧王氏道:“今日過來,是來探望祖母。如今天氣寒暖不定,祖母可要多保重身子。我們太太昨兒出外了一趟,回來便染了惡疾。如今只在家中隔斷靜養,連妹妹也挪了出來,只怕傳人。”
衆人聽了這消息,頓時一驚。
顧王氏連忙問道:“好端端的,又不是發時疫的時候,怎麽突然就染上了惡疾?可請了大夫不曾?”
顧思杳回道:“不勞祖母牽挂,已請了大夫,說這病來的雖兇,卻不甚要緊,只是怕傳了人,所以須得隔斷靜養。”
顧王氏這方松了口氣,又向底下衆人說道:“既出了這等事,這些日子你們也不要出門了。外頭染了病回來,可不是鬧着玩的。”
衆人便都答應了一聲,又附和着顧王氏說了些天暖水冷的閑話。
說話間,一人忽然道:“這二爺今年多大了,怕不是該說親了吧?可是說定了不曾?”
顧思杳微微一頓,看向那婦人。
只見那婦人年約三旬,生着一張銀盆大臉,身子極是豐腴,穿着一件半新不舊的絲綢對襟夾衣,一條黃綢裙子。
這婦人姓趙,乃是顧氏族親,閑在家中無事,時常出來串門走動,鑽營奉承。
顧思杳看了她一眼,正巧姜紅菱也正向那婦人往來,兩下裏目光便碰在了一處。
姜紅菱微微一頓,卻見顧思杳眸中似有笑意,連忙垂下了眼眸,臉上一陣燙熱。
顧思杳唇角微挑,原來她也是在意的。
有長輩在座,顧思杳便也沒有答話。
顧王氏便莞爾道:“今年年初才辦過他大哥的事,還不曾說親。何況,這孩子是西府那邊的,他的親事還是他老子說的算。”
趙氏滿臉堆下笑來:“老太太這是什麽話,一家子皆以老太太為尊,老太太說一句,二老爺還能說不麽?我前兒在一戶人家看見一個姑娘,生的花容月貌,又很是溫柔賢淑。我看二爺也是一表人才,和那姑娘,當真是一對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