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主仆兩個一路無話, 回至洞幽居時,竟已過了午時。
姜紅菱才進洞幽居正堂的門, 如畫便慌忙迎上前來, 陪笑道:“奶奶可回來了,午飯送來已許久了, 只怕涼了呢。我說奶奶怎麽就不回來了?”
姜紅菱淺笑不語,如素瞥了她一眼, 斥道:“如今這一大家子人, 凡事都指望着奶奶。奶奶一日多少事情忙不完,去哪裏去多少時候, 難道還要同你先商量一聲不成?”
如畫唯唯諾諾道:“妹妹這是哪裏話, 我只是瞧着奶奶出去了這麽許久, 飯菜都要放涼了, 替奶奶心焦罷了。”
如素說道:“你心焦?飯菜涼了不會熱去?倒在這裏巴巴的心焦,倒做給誰看呢!”
如畫被她訓斥了個滿頭滿臉,立在一旁不敢言語。
姜紅菱這才微笑道:“西府那邊的四姑娘也要來入學讀書, 打發了個人過來說話,所以遲了些。如今天氣和暖,這麽會兒的功夫,飯菜也涼不到哪裏去。你去放桌子, 咱們就吃飯罷。”
如畫嘴裏應着, 轉身就要走,偏又多瞧了姜紅菱一眼,卻見她粉面含赤, 兩眸帶暈,發髻亦有些不整,心中便嘀咕道:這□□想必是去會奸夫了,不然怎會是這等模樣?青天白日的,就敢幹這勾當,當真以為這侯府已經是她的天下了麽?
雖是這般腹诽,到底不敢當面頂撞,低眉順眼快步走去替姜紅菱布置飯菜去了。
姜紅菱一路走回內室,如錦上來,替她換了家常衣裳,向着床上一努嘴小聲道:“奶奶,床上的東西沒了。”
姜紅菱心中會意,一笑了之。
如素便啐道:“果然還是這等,骨賤身輕,賣主求榮的事兒也能幹得出來!”
少頃,如畫便進來報說午飯齊備了。
主仆三個頓時停下了話頭,姜紅菱遂起身走到了堂上。
她吃飯省事時便在次間炕上,只揀幾盤中意的菜肴吃了,餘下的飯菜便賞了屋裏的丫頭們。近來天氣和暖,便挪到了外頭正堂上。
走到堂上,果然見堂中那張紅木四角海牙八仙桌擺在正中,其上擺着滿滿一桌的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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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桌子,上一世她使了幾年,到了最後的兩年裏,四角的漆都掉了,破敗不堪,家中也無人理會。今世此時,這桌子倒還是嶄新的。
因着她近來在侯府掌權,差不離府中管事的都被換了一遍,家中上下都巴結着她,平日送來的用度無不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廚房中的柳三娘子,又深念着她的恩德,每日三餐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精工細作出來。
姜紅菱如今的日子,可謂是舒心惬意至極,再不似前世那般衣食短缺,捉襟見肘。
姜紅菱在桌邊坐定,只見桌上七碟八盤,十來碗的菜肴,其中更有松蘑炖野雞、鯉魚尾羹、鴨腦豆腐、青菜燒蟹肉等幾道自己平素愛吃的菜肴。
她看了一回,不覺笑道:“柳嫂子倒也是的,一頓午飯罷了,不年不節,就上這樣貴價的菜來。這怕是要趕上老太太的份例了。”
如錦替她盛飯布菜,嘴裏便說道:“這是她們的孝心,奶奶受着就是了。橫豎奶奶得老太太的疼寵,日日又操持家務 ,勞心費力的辛苦,衣食上就是過些,又怎樣?老太太不說,誰還敢說不成!”
如畫在旁聽着,偷偷撇了撇嘴,卻又一臉逢迎道:“可不是呢,如今府裏上下都說奶奶能幹辛苦。不過幾盤菜罷了,又值得些什麽!”
姜紅菱耳裏聽着,面色淡淡,沒有接這話,只說道:“把這盤蜂蜜松糕同蔥油酥給二姑娘送去,我記得她素來愛吃這些點心。”
如畫碰了個軟釘子,臉上讪讪的,只得退到了一邊。
待吃過了午飯,姜紅菱便回屋小憩了片刻。起來惦記着顧婉與宋家婚約一事,往松鶴堂走了一遭,将自己的主意告訴了顧王氏。
顧王氏聽了倒也沒什麽話說,反而贊道:“到底是你主意周全,事事想到的周到。既是這樣,當初與他們保媒的也是族裏婉姐兒的嬸娘,封上些禮物,叫她到宋家府邸上,好聲好氣說給人家聽。宋家是詩禮人家,該當不會為難咱們才是。”
姜紅菱道了一聲是,眼看沒有別的話講,坐了片刻,吃了盞香片,便回去了。
得她走後,春燕上來收拾茶碗,便向顧王氏笑道:“老太太,大奶奶如今可當真成了府裏第一得力之人了,連着姑娘的親事都能說上一嘴。”
顧王氏卻點頭嘆息道:“真是家門不幸,侯府到了這一輩上,不是壽短就是纨绔。若沒有紅菱撐着,這家中還不知亂成什麽樣子。你們太太是個中看不中吃的,桐香……不提也罷!前頭紅菱來給我看賬,我竟不知這些年來,桐香貪濫蹹婪,中飽私囊,竟私下吞沒了這麽多官中的銀子!若不是念着她這些年來總有幾分苦勞,我早将她家法處置了!”話才落地,她想起了前頭李姨娘來威脅她之事,頓時重氣上頭,又喘又嗽。
春燕慌了手腳,連忙倒了熱茶過來,又與她捶背撫胸。
顧王氏吃了兩口茶,氣息漸漸平穩下來,心裏卻琢磨道:不知讓紅菱查的那件事如何了。若是不能将那孩子先行找出來,這把柄捏在桐香手裏,我卻奈何她不得。轉念又道:前回我雖将話說的不清不楚,但依着姜氏的聰明才智,查到最後豈有不明白的?這般豈不是驅走了狼又迎來了虎?我這樁醜事,到底是要人知道的。
然而思來想去,顧王氏卻始終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
她暗嘆了一口氣:紅菱這孩子眼看着倒是孝順,又是長孫媳婦。雖則長孫已然不在了,到底是自己的人,該當不會如李桐香那般兩面三刀。
她心中雖這般想着,卻也着實的不踏實,但事到如今她又能如何。除了深恨當年一時的糊塗荒唐,也再無補救之策。
顧王氏到底是年老之人,想了這些前塵舊事,只覺得疲憊不堪,一臉倦容,讓春燕扶着,到裏屋躺下了。
這日到了傍晚時分,西方天際忽然飄來幾朵陰雲,天上便落了幾點雨。
院中起了些風,倒生出了些涼意。
夜間掌燈時分,姜紅菱浴身已畢,便在床上歇下了。看着桌上燈燭遙遙,青燈照壁,暗影重重,冷雨敲窗,她不禁身上微微起了些寒意,便将絲綢被子裹緊了身子。
不知不覺,她便念起了顧思杳,想起了白日間兩人在怡然居中的風流荒唐。
顧思杳那寬闊胸膛,強健有力的臂膀,将她強擁入懷的滋味,再度湧上心頭。在他懷中,被他火熱的身軀緊裹着,該是不會覺得冷了。
兩人白日雖不曾成事,但那樣親密之事,卻也該是夫妻之間才能做的罷?
她,似是上了顧思杳的當了呢。
想至此處,姜紅菱心裏有些嗔怨,卻又有幾分甜意。雖說是顧思杳哄了她,她卻也不是不情願的。
默默思念着他,想起白日裏他汗濕的俊臉,緊蹙的劍眉,深邃的眼眸,以及手心之中羞到不能言說的炙熱硬物。姜紅菱只覺的一陣酥麻順着背脊爬了上來,從未經歷過的奇怪感覺,蔓延到四肢百骸,小腹之中仿佛點燃了一團火焰,燎的她口幹舌燥。
她嘤咛了一聲,翻了個身,檀口細細呢喃着:“二爺……”
秀美的柔荑在身上四處揉捏,似乎這樣能緩解那無力抵擋的怪異感覺。
朦朦胧胧之中,她仿佛看見了顧思杳那張俊美無俦的臉,暗啞的嗓音在耳畔低呼着自己的名字,粗重濕熱的呼吸吐在了自己的臉頰兩側。
甜美的幻境,令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是夢是醒。
不知過了幾許時候,姜紅菱猛然驚醒過來,只見房中燈火昏暗,一室寂然,卻哪裏有顧思杳的影子?
她不覺輕嘆了口氣,心中頗有幾分落寞,盯着頭頂的薄紗帳幔,她不知适才的事情到底算什麽,只覺得身子倦乏的厲害,腰肢亦有幾分酸軟。躺了一會兒,睡意來襲,便沉入了夢鄉。
閑日無事,除卻侯府每日不斷的瑣碎人事,再無別事發生。
這般過得幾日,這日午後,姜紅菱午睡起來,正在次間內炕上坐着看賬,如錦忽從外頭帶了個女人進來。
如錦進來,輕步上前,向她低聲道:“奶奶,這是西府那邊打發過來的。說是日後随四姑娘上學,貼身服侍四姑娘的,先過來與奶奶瞧瞧。”
姜紅菱聞言,将手中賬冊放下,擡眼将這婦人打量了一番。
卻見這婦人不過三十年紀,生的五短身材,一張圓臉,頭上挽着個螺髻。發髻上戴着一朵白花,穿着一件半新不舊的玉色緞子比甲,便知也是個寡婦。
姜紅菱将這婦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見她垂首不言,兩手放在身前,倒是一副恭敬老實的模樣,不覺一笑,問道:“嫂子如何稱呼?今年青春幾何?是一向便跟着四姑娘的麽?”
那婦人連忙回道:“不敢當,小婦人夫家姓王,大奶奶只叫我一聲王三家的就是了。小的今年三十歲,一向只在西府裏做些雜事。去歲不幸,丈夫過世。近來二爺說起四姑娘要過來入學讀書,身邊沒有個妥帖的人服侍,便叫我跟四姑娘過來。今兒便是先打發我來拜見奶奶。”
姜紅菱聽在耳中,便知這就是顧思杳新派下的人手了。
她心想這倒合适,顧妩往來侯府讀書,身邊少不得要帶幾個貼身的仆婢。這樣的人捎信兒,是再穩妥不過的了。
她正想着,王三媳婦忽然說道:“二爺吩咐,四姑娘有些私密事需得同奶奶說明。只因關系着四姑娘,還請奶奶叫這幾位姐姐先出去。”
姜紅菱微微愕然,旋即明白過來,便向如錦微微颔首。
如錦得了吩咐,垂首退了出去,将房門也掩上了。
那王三媳婦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響:“小的來替二爺傳話給奶奶,前回奶奶叫二爺查的事情,二爺已查明白了。”說着,便将顧思杳所查始末,向姜紅菱說了個明白。
這婦人雖是微末出身,口齒卻倒伶俐,說話調理分明。所言之事縱然曲折,倒也說的明明白白。
姜紅菱聽在耳中,心底卻着實吃了一驚。
依着這婦人的言語,原來先前那顧王氏所說的所謂老家親戚侄女兒,竟是她的私生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