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如錦在前頭挑燈照路, 主仆兩個一路無言,回至洞幽居。
到了院門上, 如素正立在門首上張望, 張見姜紅菱回來,一顆心才放進肚裏, 連忙迎上前去,說道:“奶奶怎麽到了這會子才回來?飯菜早已放涼了呢。”
姜紅菱淺笑:“陪老太太說話, 一時就忘了時候, 在松鶴堂上吃過了。”言語着,便邁過門檻, 進了院中。
此刻已過了掌燈時分, 院中一片寂然, 不聞人聲。
姜紅菱走到堂上, 便徑直進了內室,只見室內一燈如豆,燈火昏暗。
如錦跟到房中, 将那琉璃海棠燈中的蠟燭吹熄了,小心放在了桌上。
姜紅菱便說道:“留神照看,那燈罩脆,仔細打碎了。”如錦随口答應了一聲。
如素跟進來, 先到桌邊将那盞燈細細打量了一番, 啧啧稱贊道:“真真是好精巧的玩意兒,以前在家時,咱們也算見過世面的了, 再不曾見過這麽漂亮金貴的燈籠了。”
姜紅菱坐在妝臺前,将頭上的簪環一頓拔了,把發髻打散,一面梳着滿頭秀發,一面說道:“這燈可不是尋常工匠家裏出來的,乃是京城琉璃街安寶齋的名匠所做。你找遍江州城,也難尋見這樣的物件兒。老太太是從京城裏嫁過來的,這想必是她的陪嫁。”
如錦便笑道:“老太太也當真是疼奶奶,說是天晚了,特特的叫人去庫裏尋了這盞燈出來,叫給奶奶照路。春燕的神情,別提有多吃驚了。”
姜紅菱梳了頭,起身說道:“別只顧着說嘴,快打水來我梳洗,時候不早了,明兒還有一整日的事情要忙。這燈你們且收好了,這是老太太的寶貝。若是出了閃失,我可保不了你們。”
那兩個丫鬟自是不敢怠慢,如素去打了熱水來服侍姜紅菱洗漱,如錦便将那燈小心放起。
少頃梳洗已畢,姜紅菱便早早的在床上躺下了。一時裏卻又睡不着,後個兒要同那李姨娘對峙,萬事不能有所疏漏。雖則是顧王氏心中默許的,但李姨娘向來狡猾奸詐,只怕輕易不能束手就擒。何況,她知曉當年顧王氏的醜事,若是狗急跳牆,在堂上亂咬起來,倒是一樁棘手的事。
這般心事重重,便更是睡意全無,她在床上輾轉反側,直至子夜時分,方才朦胧睡去。
因着夜間睡得遲,隔日醒來,竟已是天色大亮。
自打姜紅菱執掌侯府以來,可再不曾晏起過。她一瞧窗外天色,心中暗自道:這可遲了!一面連忙自床上起來,穿衣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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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夜的如素聽見,慌忙進來伺候。
姜紅菱便斥責道:“天亮了也不叫我,怎麽任憑我睡到這個時候?”
如素甚是委屈,說道:“早上我進來看,見奶奶睡得極熟,怎樣也叫不醒。又想着奶奶近來辛苦,想讓奶奶多睡一會子,所以不曾叫奶奶起來。”
姜紅菱說道:“小蹄子,別說嘴了,快打水來。”
當下,姜紅菱梳洗着裝已畢,草草吃過了早飯,先吩咐了如錦去松鶴堂還燈籠,她自己便起身往上房去了。
到了馨蘭苑,果然見院裏一地的人。
原來底下這些回事的人,早起到了洞幽居,聽聞大少奶奶還不曾起來,便都來了馨蘭苑問太太。
蘇氏是個沒才幹的,料理了半日還是毫無頭緒。幸得兒媳這會兒過來,她歡喜的如天上掉落下來一般,連忙将這些事都交付給她。
姜紅菱将事情一一處置明白,把這些人都打發了,獨獨把劉二娘子留下,低聲吩咐了幾句。
那劉二娘子聽着,便道:“奶奶放心,都在小的身上。去服侍老太太,那丫頭沒什麽不樂意的。”就出門去了。
待衆人散了,姜紅菱走到次間,顧婉顧婳姊妹兩個都在次間內坐着,喝茶閑話。
見她進來,蘇氏一面叫人端椅子倒茶,一面問道:“事情都妥帖了?”
姜紅菱淺淺落座,笑回道:“沒什麽要緊事,都打發了。”
顧婳冷眼瞧着,鼻子裏笑哼了一聲:“素來聽聞嫂子勤快能幹,怎麽今兒竟睡起懶覺來了?這會子才來,倒叫那些管事的娘子們好一通等。姨娘管家時,再沒過這樣的事呢。”
姜紅菱聽了這話,心裏懶得同她辨別,只回頭同上房裏服侍的繡桃說道:“這茶吃着不合口味,換六安茶來。”繡桃答應着,走去換茶葉。
顧婳見姜紅菱不理她,蓄意生事,又叫道:“好好的茶不吃,偏要挑花樣,嫂子這是不将太太放眼裏麽?”
顧婉看不過去,便責備道:“妹妹少說兩句吧,太太都不曾言語,你倒在這裏挑三唆四的!”
近來,李姨娘失勢,因着清明節青團的事,顧婳也被顧王氏狠狠數落了一番,她倒收斂了許多。就是在顧婉面前,也不敢如先前那般放肆驕縱了。
她将嘴一撇,強詞奪理道:“我這不是為了太太麽?嫂子睡大頭覺,倒帶累了太太辛苦!都說嫂子能幹,怎麽還犯這樣的錯?”
顧婉見她滿口無賴之言,索性不去理她,向姜紅菱笑問道:“聽聞昨兒嫂子是在松鶴堂裏陪老太太說話晚了?想必如此,所以才睡的遲了。”
姜紅菱知道她話中的意思,順勢笑道:“老太太有些事情吩咐,待的久了些,出來時天都黑透了呢。”
顧婉點頭道:“我也聽說了,因着天黑路不好走,老太太還特意命人将那盞琉璃雕花海棠燈籠給尋了出來,替嫂子照路回去。”
姜紅菱微笑道:“也是老太太的疼惜。”
顧婳在旁聽着,兩眼大睜。那盞燈籠,她之前仗着祖母寵愛,央求顧王氏借她玩賞兩日,也好拿的府外在那些閨秀小姐們面前炫耀一番。顧王氏只怕她打碎了,咬死了不肯。誰知如今竟能将這寶貝燈籠,拿了給姜紅菱照路。偏生這女子又是自己親娘的冤家對頭,她心中又氣又妒,到底年歲小,一時沒忍住,便自椅上跳下地,向着蘇氏說道:“太太,我頭疼,先回去了。”言罷,竟不等蘇氏言語,欠身道了個萬福,徑自出門而去。
蘇氏自也不會留她,瞥了她一眼,輕輕斥道:“這姨娘養的就是沒有規矩,上不得臺盤。”
姜紅菱淺淺一笑,沒有言語。顧婉便湊了過來,拉着她,親昵的說了些家常言語。
顧婳身子雖胖,卻步履生風,一路走回菡萏居。
進了菡萏居的大堂,她便直奔李姨娘的住處。
其實,李姨娘正在炕上做些針線,忽見她氣沖沖跑來,不知出了什麽變故,連忙将針線丢下,問道:“這是怎麽了?誰給你氣受了不成?”
顧婳氣哼哼道:“還能有誰,還不就是大少奶奶!”說着,便一口啐在地下:“不就是一個寡婦,府裏人從上到下都把她當神仙也似的捧着!老太太也跟瞎了眼睛似的,把這麽個外人當寶貝!”罵了一回,就加油添醋的将那琉璃燈籠的事講了,又向她娘抱怨道:“姨娘且說說,我跟老太太要,老太太不給。偏偏就拿去給她用。我才是老太太的親孫女呢,她算個什麽東西?姨娘就不能想想法子,把那蹄子給治下去?如今連顧婉就敢擺着姐姐的架子訓斥我了,姨娘再不上心些,這家子還有咱們娘倆的活路麽?”
李姨娘聽了她這一大通抱怨,心裏也不耐煩,又是姜紅菱的事情,更是窩了一團火,張口斥道:“快不要說這個話了,如今誰敢惹她?不就是一個燈籠,什麽好稀罕的!”說着,忽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也不要生氣,她也跳不了幾天了,左右就這兩日,老太太就得摁了她下去。咱們就等着瞧好了!待這事兒過去,我還要好生報答報答這位少奶奶呢。家廟不願去,就送她去見她那個死鬼丈夫去,到陰曹地府做一對鬼夫妻豈不是團圓!”
顧婳年歲尚小,雖是驕縱跋扈,倒還沒生出這樣歹毒的心思來,聽了她母親的話,不覺打了個哆嗦。
正當此時,外頭劉二娘子忽然進來,向李姨娘問了一聲好。
李姨娘知曉她是姜紅菱提拔起來的人,心裏雖不痛快,眼下這功夫也少不得笑道:“嫂子這會兒過來,所為何事?”
那劉二娘子倒是笑吟吟的:“去歲上,老太太房裏的臘梅死了,出了空缺。一向忙亂着,也沒補上。昨兒個晚上,老太太同奶奶說起這事。奶奶言說一時半刻的去找,也沒個合适的。就叫把霜兒調去,先服侍着老太太。這邊的缺,待往後再補。”
李姨娘一聽這話,便知不好,嘴上強道:“哪裏丫頭不好要,偏要我菡萏居裏的?那霜兒我一向使着她,你這會子要了她去,我沒了趁手的人,怎生是好?”
劉二娘子笑道:“大奶奶說,菡萏居裏人本是超了份例的。只是一向沒人言語,也就罷了。但現下老太太房裏缺了人,不比別處,我看姨娘也就別執拗了。那孩子再好,總歸只是個丫頭。姨娘若不願,自己同老太太說去,我們這些人不過是傳個話罷了。”
她這話說的極不客氣,李姨娘橫行了半輩子,哪裏受過這個,氣沖胸膛。但她到底是精明老成之輩,穩得住氣,頓了頓,點頭說道:“既是老太太看上她,也是這丫頭的造化。”說着,便叫人去将霜兒叫來。
待那丫頭過來,李姨娘便當面問道:“如今老太太要你過去服侍,你可願意?”
霜兒每日受顧忘苦的淫威,日日提心吊膽,唯恐被他欺辱糟踐,哪裏不肯,連忙點頭如啄米一般:“我願意。”
李姨娘自來待這丫頭還比別個好些,只當她念着恩情,能有個轉機。誰知她竟答應這般利索,不覺咬牙暗罵了幾聲吃裏扒外的白眼狼,面上還是裝出一副和善的面孔來:“既是這樣,你便收拾了跟劉嫂子去罷。別叫老太太等着急了。”
霜兒年紀小,來路本就不明,倒也沒什麽要緊的物件兒,只收拾了些随身的衣物,卷了一個包裹。過來與李姨娘磕了頭,便跟了劉二娘子去了。
待這兩人一出門,顧婳便啐了一口:“連這麽一個毛丫頭片子也會看人下菜,揀高枝兒飛去了!如今咱們這菡萏居裏,是個人就能來踩一腳了!”
李姨娘卻一臉寒霜,滿心憂慮。顧王氏無端要了霜兒過去,只怕已是查知了什麽,這事弄得有些不好了。
然而當年的事,到底是把柄一樁,在她手心裏捏着。料來顧王氏也不敢對她如何,當真鬧起來,索性魚死網破,将當初的事情當着合家子的面全抖摟出來,誰也別想好過!
想通此節,她心中微微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