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李姨娘心中微有不安, 倒還鎮定,走上堂上來, 向着衆人一一行禮, 便立在堂下。
顧王氏微微颔首,說道:“桐香, 今兒一早叫你過來,是因着大少奶奶有些話要問你。”
李姨娘早已猜到, 必定是姜紅菱生事, 方才有了這場是非,心中倒也不慌, 當即說道:“我知道的, 前頭是我執掌家務, 如今換了大少奶奶, 想必是有些出入。大少奶奶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自管問我就是了。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又何必勞師動衆, 将合家子人都請來,倒攪和的老太太、老爺太太一早便不得清靜。”
她這話,便将矛頭對準了姜紅菱,暗指她無事生非, 蓄意與己為難。
姜紅菱同她是打了一世交道的, 哪裏聽不出來,也不去理會她這些小伎倆,只淺笑不言。
顧王氏看了一眼姜紅菱, 說道:“既是這等,菱丫頭你便問吧。”
姜紅菱淺淺一笑,便向衆人說道:“紅菱近來襄助太太打理家務,查點賬目之時,便見這些年來賬上頗有錯漏,往來銀錢也對不上。家中管事采買,更有濫竽充數,以次充好之事。”
她話未說完,李姨娘便搶先道:“這事想必是那些管事采買們自作主張,我并不知情。”
姜紅菱笑了笑,說道:“姨娘且不要着急,這些采買們都在何處買的貨,這兩日我皆已查明白了。那些鋪子的掌櫃們,也請到了家中。那些撤換下來的采買們,如今也在外頭等候。待會兒,就請他們進來一一說個明白。待會兒,姨娘大可同他們對峙,是非曲直,自然明白。”
那李姨娘頓時臉若豬肝色,額上沁出了一層薄汗,抿着嘴不言語,只拿眼睛溜着顧文成。
顧文成寵了她這些年,哪裏不知道她那些貪便宜的毛病?見了她這幅神情,頓時明白過來。心裏縱有幾分的生氣,但畢竟是自己多年的寵妾,便淡淡開口道:“桐香管家年頭久了,就是有些錯漏,也是有的。”
姜紅菱淺笑道:“老爺說的是,但只聽兒媳婦把話說完。”
顧文成看向她,眸光淡淡,說道:“你且說。”
姜紅菱便道:“媳婦粗略算了一回,這些年來,因着上述事由,咱們府邸裏外竟虧損了大約三萬多兩銀子。”
衆人一聽,霎時一齊變了臉色。
侯府如今雖仍舊富貴,卻已有日薄西山之勢,日常都是面上的風光。除卻莊子上的田租收成,便是朝廷每年的年節恩賞,侯府的食邑與兩府老爺的官俸。然而顧家到了這一代上,子孫不肖,顧文成顧武德兄弟二人仕途皆沒什麽作為,屍位素餐而已。侯府這些主子們,日常開銷又極大,自顧王氏起,往下皆是大手大腳,鋪張浪費,早已入不敷出,坐吃山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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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李姨娘平日裏貪墨官中銀錢,上頭不是不知,但只當她不過落些小便宜,再則她送來的賬目,面上也都是平的,日常用度并無影響,便也不去管她。卻不曾想,這些年來她竟吞了這麽大一筆銀子。
不獨顧王氏,連顧文成也變了神色。
李姨娘聽了這話,便曉得不好,顫聲道:“大奶奶,你可莫要信口開河,栽贓誣陷!你說我虧了府裏三萬兩銀子,證據何在?!你這般紅口白牙,叫人如何信服!”
顧王氏面冷如冰,向姜紅菱問道:“菱丫頭,姨娘說的也有道理,你可有證據?”
李姨娘心下微定,雖則确有此事,但這麽多年來,日常采買虛報賬目等事過于細碎,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錢。姜紅菱張口就是三萬兩銀子,想必是信口胡說的。她是不信,姜紅菱能将這筆爛賬,算得清楚明白。
想到此處,她看向姜紅菱,一臉得意之态。
姜紅菱是早已料到如此,微微冷笑,當即說道:“老太太說的不錯,沒有證據,果然是誣陷好人了。”說着,便向跟随服侍的如素吩咐道:“将東西取來。”
如素應了一聲,快步走到外頭,不多時又轉了回來,手裏便抱了一沓子的賬頁。
她走上前來,交予姜紅菱。
姜紅菱接過,行至顧王氏跟前,将那些冊頁雙手呈上,說道:“老太太請看,這便是這些年來李姨娘主管的日常采買,每一筆媳婦皆去查問過了,有采買同那些鋪子掌櫃們的手印簽字。”
顧王氏看了一眼,見那紙上許多文墨,密密麻麻的一片,便笑說道:“你這丫頭,明知我老人家老眼昏花,還叫我看。就念出來給大夥聽吧,也叫你老爺太太聽上一聽。”
姜紅菱微笑應下,轉而将冊子交給了如素,令她念。她自家,倒在一旁的核桃木镂雕蝙蝠圈椅上坐了。
如素與如錦兩個丫頭,自幼服侍姜紅菱,跟着她一起入女學讀過書,是識字的。
當下,如素捧了賬頁,在堂中站定,蕩蕩如流水一般的念了下去。
衆人聽着,便是一筆筆的細碎賬目,誰人采買,所購何物,采自哪家店鋪,所費幾何,原價幾何,經手何人皆寫的清楚明白。
如素念了大半個鐘頭,衆人皆是越聽越怒,按着賬目所載,每筆銀錢雖不甚多,但積累下來卻也着實不少。姜紅菱将這些賬目做的極其精細,讓人不得不信。
李姨娘聽得冷汗直冒,兩股戰戰,低頭不敢言語,連顧文成的臉也不敢去看了。
如素終将整本賬目念完,嗓子也已幹啞不堪,臨末道:“虧損共計三萬五千六百二十一兩。”
姜紅菱向着李姨娘含笑問道:“姨娘若是覺得這賬目不可信,大可自己拿去算算。那些采辦及各大貨行鋪子的掌櫃,現在花廳候着,可要傳進來?”
李姨娘只是低着頭,滿臉慘白,垂首無言。她知道家中情形,旁的小事倒也罷了,但如此巨額的一筆銀兩,無論如何也推脫不得。
她怎樣也不曾料到,這姜紅菱竟然如此慎密精細,真個将這麽多年來的虧損算了個清楚,且還将人證也一并傳來了。
李姨娘暗暗咬牙,猛然擡頭看向了顧王氏,兩眼緊緊盯着那老妪。
顧王氏卻忽然咳嗽起來,慌得旁邊兩個丫鬟捶背撫胸,又去倒茶。
連顧文成與蘇氏都起身問訊,姜紅菱也上前問了一回。
衆人忙成一團,好容易顧王氏才止了咳嗽,衆人方才重新落座。
顧文成卻開口道:“賬目能做到這般地步,也不必再傳什麽證人對峙了,此事想必不虛。”
姜紅菱柳眉微擡,看向這公爹。卻見他面淡如水,兩鬓微有零星幾點花白,面容身材卻因保養得宜,一如青年俊逸。
顧文成頓了頓,雙眸微垂,淡淡說道:“桐香果然糊塗,竟敢貪墨了這般大的一筆銀兩。枉費這些年來老太太疼她,太太信她。然而桐香掌家多年,又生下了一子一女,沒有功勞總有幾分苦勞,不如将她拘禁在菡萏居中,以思己過。”
李姨娘想着總有顧忘苦在,這一出挺過去了,往後還有好日子過。若非不得已,她也不肯行那一步險棋,去拼個魚死網破。網是破了,魚卻也死了,自己又能得些什麽好處?
聽了顧文成這言語,她心中一定,張口就要應下,卻聽姜紅菱道:“老爺且慢,兒媳還有話說。”
顧文成濃眉一挑,擡眼看向姜紅菱,打量着那張冷豔絕倫的俏臉,半日說道:“你還有什麽事?”他同這個才進門的兒媳幾乎毫無往來,當初長子病重,劉家小姐退了親,家中議論沖喜之事時,便有幕僚同他說起,姜家有意攀上這門親事。
以往,他也曾聽聞過姜家女兒的豔名,但女子姿色只能錦上添花,卻不能雪中送炭。若是顧念初身子尚好時,他說什麽也不會答應。然而那時候兒子已然病重,滿城裏門當戶對的誰肯将女兒嫁來沖喜。姜家門第也将就的過去,姜紅菱又有如斯豔名,倒也還算光彩幾分,便答應下來。找了個算命先生,做弄了一回,強說兩人生辰八字般配,将姜紅菱弄進了家門。
自打這兒媳進了姜家的大門,他也只在隔日姜紅菱端茶之時見過她一面,其時雖也驚豔于其容貌,但也就不過如此了。
自那之後,長子過世,她又病下,家中亂了一場,也就此寂寂無聞。
之後,過了兩月,就聽人說起,這媳婦在家中同李姨娘好一番争鬥,又得了顧王氏的喜歡。他去菡萏居之時,李姨娘也使盡了渾身解數,巴結獻媚,挑唆着要他将姜紅菱送到家廟去,好除了這個心腹大患。
顧文成雖明知此不過婦人伎倆,但也不耐煩她糾纏,何況長子已死,兒媳留在家中也沒什麽用處,還易招惹是非,便也答應了下來。不料他去顧王氏跟前說了一回,顧王氏卻說什麽也不肯,反倒将他斥責了一番。他便心生好奇,這女子卻有什麽能耐,才嫁入家門,就能讓老太太對她照拂如斯。
然而也不過只當是小女子的讨巧伎倆,料想着姜紅菱慣會讨長輩的喜歡,也就罷了。
在顧文成眼裏,女子皆無甚用處,即便姿容絕世,也只是花瓶而已。直至今日,看她行事手段,周到精細,滴水不漏,也不得不為之嘆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