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顧文成雖寵愛了李姨娘多年, 到底也只是個姬妾,只憑着李桐香貪墨了那三萬兩銀子, 他就該處置了她。并非是他一定要護着李姨娘, 只是心有顧忌。

他本當這姜氏能将這些年來,李姨娘貪污塌爛的賬目理個清楚, 已是滿頂了。卻不曾想,她竟然還有後招。

如此, 他倒也想聽聽, 她還要說些什麽。

姜紅菱端坐椅上,淺笑道:“說這件事之前, 媳婦倒是想問一句, 咱們侯府可是有放貸的老例?”

李姨娘一聽這話, 頓時明白過來, 她這些年來放高利貸,勒索顧氏宗族中的窮困族人之事,必定是發了。

這可不比先前貪墨銀錢, 那件事還可算是侯府家事,這向族人放貸勒索,可是要宗規處置的。

若說她方才還有幾分鎮定,此刻的李姨娘, 是當真着了慌了, 一張臉白的如同女鬼一般,周身不住的發抖,天尚且不算熱, 冷汗竟已浸透了背脊衣衫。

顧文成瞥了李姨娘一眼,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半日說道:“族人窮困,接濟一二乃是常情,侯府從無放貸一說。”

姜紅菱微笑點頭道:“媳婦也是這麽以為,所以之前族裏的容大奶奶來同媳婦借錢周轉,說起還錢時必定将那五分的利一起還上,還如以往一般。我聽着,心裏邊疑惑的緊,只說家中從沒有放貸的慣例,怎麽倒說起這個話來?追問之下,容大奶奶方才說起,原先跟李姨娘借錢時,都是要算利錢的。這也罷了,借錢還息也算世間常情。然而媳婦聽容大奶奶說,姨娘借錢,竟算的是五分的利,且是驢打滾的債。我聽了倒是訝異,這也未免忒高了。想着只怕還有這樣的事,便着人打聽了一番。一查之下,媳婦當真是吃驚不已,原來姨娘這些年來在族中放貸已成了慣例。”

顧文成臉色越發難看了,高利貸不同于尋常放貸,不是趁人之危,便是勒索無度。李姨娘欺上瞞下至如此地步,背地裏還不知怎麽興風作浪。

顧文成并非好人,卻總還要顧全侯府的顏面,何況他如今還是顧氏宗族的族長。

顧王氏在上頭開口道:“我記得,容哥兒早幾年就過世了,容哥兒媳婦一個寡婦,又拉扯着兩個孩子,難免日子難過一些。都是一族裏的親戚,幫襯些也沒什麽,倒怎麽還跟人家要利錢?”

顧文成面沉似鐵,掃了李姨娘兩眼,見這婦人垂首不言,瞧不見面上神情,兩手放在膝上絞着一塊手帕。

他心中越發氣悶,便向姜紅菱道:“你既指證姨娘放高利貸,可有證據?”

姜紅菱颔首淺笑道:“沒有十足的證據,兒媳也不敢胡說。容大奶奶連着族中幾位親眷都在花廳裏候着,即可請他們過來。”

顧文成見事已如此,料知此事必定是鐵證如山的,但到底還是要聽聽那些人的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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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他沉聲道:“既如此,請他們進來。”

姜紅菱轉頭向如素低低吩咐了一聲,如素快步出去,不多時便聽廊上裙子拖地聲響、腳步聲響雜沓一片,紛至沓來。

就見兩個身穿長衫直裰的年長男子、一個腰系粗布長裙低眉順眼的中年婦人,并兩個圓領長衫的青年男子一道走進門內。

顧文成一眼便認出來,那婦人就是之前話中所說的容大奶奶,那兩個年長男子與他是同輩,兩個小的便是族中的子侄,皆是族中的破落戶。

衆人走到堂上,免不得一番相認,寒暄已畢,各自落座。

服侍的丫鬟,另外上了茶盤果點。

顧王氏坐在位上,将身子微微前傾,轉着手中的玫瑰念珠,口中說道:“今兒請諸位過來,乃是因孫媳婦指證家中姨娘在族中放貸一事。幾位都是族中的親眷,一向也是常來常往的,有話只管講來。侯府不做放高利貸勒索人的事,若是事情屬實,我們必給諸位一個交代。”

這話音一落,這幾人一時卻不曾言語。

他們多年來飽受李姨娘威吓,雖是被姜紅菱使人游說,說動了心腸,今兒才肯過來作證,但到底心有顧忌,唯恐此番不能扳倒了那李桐香,日後她再起複,反要被她報複。

那李姨娘見這些人沒有話說,心裏那懼意稍去,卻又微微得意起來,張口說道:“我是借過這幾位爺、奶奶的銀子,但卻從不曾放貸與他們。諸位想必是聽了誰的言語調唆,吃人威逼,才過來的。諸位且不要怕,老太太、老爺太太都在,這人是再翻不起風浪來的。”她這話,滿是威脅之意,惹得顧王氏盯了她一眼。

她于顧王氏卻不甚懼怕,霜兒雖被顧王氏收了去,她到底是知道她當年那些爛事的,自謂把柄在手,竟然直直迎了上去。

顧王氏見她無禮如斯,心中恚怒至極,更是篤定了要除掉她的心思。

姜紅菱正低頭吃茶,聽了這番話,不覺一笑,亦開口說道:“姨娘這話不錯,諸位不必有所顧忌,都是一族的親戚,又有什麽不能說的?老太太、老爺太太在上,是非曲直,他們聽的明白。”

旁人倒也罷了,那容大奶奶張氏是得了姜紅菱格外的好處的。姜紅菱借她的銀子,又不要她的利錢,家中便能有餘錢積攢下來。她兒子顧環如今也在西府二爺顧思杳手下做事,一月不說別的,便是一日三餐,也省了家中好大的用度。

張氏性子雖軟,卻是個知恩圖報之人,她念着姜紅菱的恩惠,便一心想要答報。雖是個婦人之身,但看着眼前這些男子都不肯言語,便開口道:“咱們今日是為什麽來的?吃了她這些年的勒逼,受了這些年的氣,還當侯府老爺太太就是這等的做派,都算了不成?難得大少奶奶肯替我們出頭,莫不是咱們倒縮起腦袋來了?”說着,頓了頓,便起身向着上頭說道:“老太太,既是這等,我便實說了吧。”言罷,便将這些年來她如何從李姨娘處借錢,李姨娘向她算了多少利息,如何驢打滾般一年年的滾雪團還不清,說了個罄盡。

李姨娘卻是不怕她的,待她說完,冷笑了一聲:“容大奶奶,我當家的時候,你也是一口一聲姨娘的叫着歡,我不見你你還要找上門來。如今見我不得勢了,就跟人踩起我來了!果然世風日下,人都追那炙手可熱的。你既說我拿高利貸勒掯你,借據何在?沒有證據,只憑你紅口白牙的來咬我,也未免忒容易了!我還說你是受了人家的打點,夥同人來誣陷我呢!”

張氏同她之間的債務早清,又哪裏有什麽借據。她是明知如此,方才這般講來。

那張氏是個軟性婦人,沒見過什麽世面,以往同李姨娘相交也只是借債往來,從不知這婦人竟能無賴無恥到這般地步,借了這許多年的債務,翻臉便不認了。

顧文成在旁聽着,亦颔首道:“沒有借據,卻不能作信。”

張氏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她不善應對,登時便沒了主意。

李姨娘臉上得色更甚,看向姜紅菱,卻見她垂首吃茶,一副神情自若的模樣,似是全不放在心上。

正當此時,挨着那張氏坐着的中年男子忽然張口道:“姨娘不要急,容哥兒媳婦借據是沒了,我這裏卻有。”說着,便自懷中掏出了一沓紙來。

李姨娘臉色頓時垮了下來,一臉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人。她在族中放貸,勒索了多人,只是這些人的借據不是捏在她手心裏,便是賬目已清。她性子謹慎,每每清賬之時,便要看着借債之人當面将借據撕毀,誰知這人竟還有借據捏在手中。

這人名叫顧久,今年已是四旬開外的年紀,同顧文成是同輩,論起來顧文成竟還要叫他一聲堂兄。此人一世先後娶了兩房妻室,卻只得了一個兒子。他将這獨子愛若珍寶,不想那孩子在學中讀書,同顧忘苦起了争執,被顧忘苦的跟手小厮打成重傷,擡回家去,險些一命嗚呼。

顧久家道艱難,又見獨子重傷,氣憤之下,便上侯府讨要說法。

其時,侯府被李姨娘把持,門上人聽了這消息,便将他引去見李姨娘。

李姨娘卻倒惡人先告狀,反咬一口,倒說侯府三少爺被他家兒子打傷,顧文成正要尋他說理,他倒送上門去。裝腔作勢,要他到侯爺顧文成跟前說理。

顧久雖是顧氏族親,卻只是個破落戶,哪裏敢去侯爺跟前論理?何況,顧忘苦是侯府的少爺,其生母能這般說來,侯爺的意思還不明白?也只得啞巴吃黃連,苦水倒吞入腹。

李姨娘卻不依不饒,定要他賠顧忘苦的傷藥銀子,顧久賠不出來,只好被勒逼着寫了借據。

顧久論理不成,反倒欠了一屁股債,将這李姨娘恨入了骨髓。只是畏懼侯府的勢力,不敢造次。

李姨娘倒也不曾狠逼過他,只是将這些借貸之人當成個來財的好路子,一年年的榨取利銀。

顧久是個精細之人,那債務償清之時,雖是當着李姨娘的面将字據撕了,卻買通了菡萏居中服侍的丫鬟,将碎紙拾了出來。他将這些碎紙粘好,雖不知将來有些什麽用處,只是存放在家中。待姜紅菱派人來詢問之時,他便知報仇的時機到了,登時答應下來,将這些借據也帶了來,果然今日派上了用場。

顧王氏見人拿出借據,心中高興,面上卻說道:“我老眼昏花了,還是讓他老爺看吧。”

話音落地,便有丫鬟過來,自顧久手中接了那一摞字紙過去,送到了顧文成跟前。

顧文成接在手中,先瞥了李姨娘一眼,見她咬牙切齒,兩眼瞪着這裏,面目頗有些猙獰可憎,心中便生了些許厭惡,便将那疊字紙拍了一下,翻看了一回。雖則紙張破碎,其上字跡依舊清晰可見,果然是李姨娘的親筆。

顧文成看過,沉吟了一回,慢慢說道:“果然如堂兄所說,确是桐香這些年來放貸的字據。”

便在此時,其餘幾人見狀,只要落井下石,趁勢将這些年來李姨娘如何趁人之危逼迫他們借貸,如何榨取他們的利銀,無力償還之下如何騙取他們的田産,甚而逼迫他們行些不法勾當,設局詐賭,連環做套,诓人上鈎等事。

顧文成面無神色,蘇氏已是呆若木雞,顧王氏也不曾料到自己身邊使了多年的丫鬟,竟有這般包天的膽量,堂上一時只聽這些人的七嘴八舌。

李姨娘臉色鐵青,坐在一旁,将一嘴牙咬得咯咯作響。

姜紅菱聽了一回,見這些人說的差不離了,淺笑道:“如此說來,姨娘放貸是确有其事的。除卻這幾位肯來的,旁的想必還有許多人,派人上菡萏居搜上一搜,想必另有證據。”

她話未說完,顧文成便已打斷。

只見顧文成面沉如水,一臉冰寒,沉聲道:“不必了!這等罪行,依照族規,理當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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