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姜紅菱依在顧思杳的懷中, 凜冽的龍腦香氣混合着成熟男子的氣味,交織成了獨屬于顧思杳的氣息, 萦繞在她鼻間。

被他雙臂緊緊裹住, 心中的惶恐不安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心安與踏實。

兄嫂無情, 婆家無義,身側盡是些勢力小人, 她的處境, 一如這雨夜一般,漆黑而冰冷。

然而細思起來, 他也該是一樣的。

他們也只有彼此能夠依靠了。

如素提着燈籠, 立在不遠處, 看着那對男女交纏的身影, 默默無言,盡管心底不安,卻又有着幾分動容。這世間男女, 愛恨糾葛,聚散離合,而結成了夫妻的,卻又同床異夢。能相知相愛, 不畏世俗禁忌, 走到一起的,又能有幾人?

不知前方路途如何,至少當下, 且讓他們相處一會兒罷。

雨勢不減,唰唰的打在如素頭頂的鬥笠之上,她提起燈籠走到了路旁,靜靜等候。

姜紅菱心神漸寧,擡起頭來,睜着一雙水眸,低低問道:“天黑雨大,你怎麽過來了?”

顧思杳撫摸着她的臉頰,抹去了她頰上的淚水,望着水汽氤氲的雙瞳,眸色幽深:“聽聞這邊出事,我怕你招架不來,所以過來了。”

姜紅菱破涕為笑,白皙的臉上兀自沾着幾滴淚水,仿佛雨後的玉蘭花瓣,光潤瑩滑。因着才哭了一場,嗓音不似平日裏的脆亮,卻添上了一抹甜潤,她語聲哝哝道:“你就這般小瞧我不成?何況,你來了又能怎麽樣呢?沒得叫人生疑。”

顧思杳看着她,嗓音帶了幾分暗啞:“你能幹是你的事情,我來是我的心意。”

雨夜幽暗,那張菱唇卻格外的紅潤亮澤,妩媚誘人。

顧思杳只覺得胸中燥熱,深吸了口氣,便垂首覆了上去。

姜紅菱微微一驚,又旋即平複了下來,雙眸微閉,平靜的接受着他的吻。

柔軟卻又略帶着幾分粗糙的薄唇覆蓋在自己的唇上,反複的碾壓摩擦着,靈巧有力的舌探進了自己的口中,摩挲挑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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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大雨急,冰冷的雨夜之中,那兩片薄唇,便是唯一的溫暖。

熱度自他的唇上傳來,也點燃了她的渴望。她藕臂輕伸,攬住了顧思杳的脖頸,仰起頭,更将唇送了上去。

兩人纏綿了片刻,方才分開,幾縷銀絲黏連着,二人不覺相視一笑。

姜紅菱便自懷中取了帕子出來,擦了擦口角,方才垂首微笑:“咱們這樣算什麽?偷情麽?”

顧思杳長臂一攬,将她緊摟在了懷中,撫摩着她頭上的雲鬟霧鬓,低聲說道:“我倒想正大光明的和你在一起,能好生的護着你。而不是像這樣,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姜紅菱偎依在他懷中,聽着他沉穩的心跳聲,星眸微阖,輕輕說道:“有你這句話,已經是夠了。”

兩人親昵了些許時候,眼見時候不早,也恐夜長生變,便即分開,就要各自回去。

臨行之際,顧思杳叮囑道:“李姨娘身故,顧忘苦那厮只怕要瘋狗亂咬了,這兩日留神,別叫他傷着你。你也略忍耐幾日,那厮跳不了多久了。”

姜紅菱淺笑:“我都曉得,他奈何不得我。”

說了幾句閑話,兩人分手,各自歸去。

顧思杳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回身望着那窈窕身影遠去,沒入雨簾之中,方才擡步往西府而去。

姜紅菱回至洞幽居時,已是子夜時分。

院中燈火寂滅,人聲不聞,她拾階而上,在廊下脫了鬥笠蓑衣,換下腳上的木屐,另換上繡鞋,方才踏入屋中。

走到堂上,卻見桌上一燈如豆,屋中一片昏黃,如錦正倚在桌上打瞌睡,如畫竟也在旁陪着。

一見姜紅菱回來,如畫連忙迎上前去,陪笑道:“奶奶回來了,這一去辛苦。外頭風雨大,怕奶奶受了涼,爐子上炖的有姜湯。奶奶吃一盞,也去去這寒氣。”

姜紅菱知曉這婢子素愛偷懶,這會兒見她如此殷勤,心裏也猜到了幾分,淺笑問道:“怎麽,心裏害怕?”

如畫臉上一陣抽搐,看了看外頭漆黑的夜色,縮了縮脖子,嗫嚅了一陣,終究沒說出話來。将一個大活人投下井去淹死,她長了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見。

姜紅菱面上淺笑,不再理會她,只吩咐如錦叫醒如素:“都回去睡下罷,今夜着實辛苦了,不必你們服侍。”說着,扭身向內室行去。

如畫在後頭,呆看着那纖細的腰肢搖曳而去,晃進了裏屋,終是不見了。

自打姜紅菱進府以來,她頭一次對這個守寡的大少奶奶從心底裏的生出了敬畏與恐懼。

李姨娘在府中風光了十多年,就是太太也被她踩在腳下,老太太信她,老爺寵她,她又生下了一個少爺一個小姐,地位可謂極是穩固。就是這樣一個人,照樣折在了姜紅菱的手中。自己背着她,去和顧忘苦勾搭,當真能落到什麽好處麽?

一股寒意,自她心底升了上來。

一陣冷風卷着冰涼的雨絲打門外掃了進來,吹得她身上打了個寒噤。

她連忙過去,将門板合上,連棉門簾子也放了下來。

外頭凄風苦雨,又似有鬼哭之音,如畫一陣瑟縮,慌忙走回了住處。

姜紅菱回至內室,在梳妝臺前坐了,卸去頭上的簪環,放下滿頭的烏絲。

看着那菱花鏡中的如花人面,嬌豔如初,卻又仿佛添上了一抹狠厲。

她的手上,已染上了旁人的鮮血,再不複當初的清白了。

微微出了會兒神,忽見如錦走了進來,手上提着一只黃銅壺。

姜紅菱也不回頭,淡淡說道:“叫你去睡,怎麽又來了?”

如錦笑道:“外頭下雨,奶奶這一路回來,怕着了風寒。才燒下的滾水,給奶奶燙燙腳,一會兒再灌個湯婆子。”

姜紅菱停了停,淺笑道:“還是你們貼心。”

如錦便如前所說,服侍着姜紅菱洗腳睡下,一夜無話。

隔日天亮,風雨已停,院中芭蕉葉子不住的滴着雨水。

姜紅菱昨夜熬了半宿,今日醒的也遲,尚在睡夢之中,便迷糊聽見外頭有人聲吵嚷。

就聽一女子道:“這是昨兒奶奶吩咐的,你們敢不依麽?”

另一人道:“好姐姐,你也別為難我了。我就是不敢不依奶奶的吩咐,這才過來回話。你且讓我進去見奶奶一面。”

那女子鼻子裏哼了一聲:“奶奶還沒起身呢,昨夜累的狠了,今兒可要好聲歇歇呢,誰敢進去叫她起來?”

姜紅菱聽得分明,心裏不覺一陣恚怒:誰敢在我這院中吵鬧?

想着,登時醒轉過來,自床上坐起,便向外呼喊丫鬟。

如素聽見,連忙進來,笑道:“原來奶奶醒了,還當奶奶要多睡會子呢。”

姜紅菱便問道:“如錦在院中同人吵些什麽呢?”

如素上前,一面跪地替她穿鞋,一面說道:“還不是李姨娘的後事,今兒一早,府裏的下人就把她屍身打撈起來了。老爺說這橫死的人留在家中晦氣,不讓在府中停靈,立時就要送到家廟中去。得虧昨日奶奶有吩咐,叫用庫裏的桐木棺材,不然這會子上哪兒尋板材去?只是太太不知從何處聽到了消息,使人攔了下來,說什麽也不肯叫李姨娘用那口棺材。”

姜紅菱心念微轉,登時明白過來,不覺輕輕嗤了一聲:“人都死了,還糾纏這個做什麽?生前比不過,死後定要讨回來。”說着,便即下地,走去梳妝打扮,又吩咐道:“去外頭傳我的話,還照着昨日一早吩咐下的辦。裝殓了,就速速拉到山上家廟裏去。人若有攔的,便說是老爺的吩咐,不許在家中停靈了。若是誤了差事,老爺發起怒來,叫他們自己去回話。”

如素答應着,走去傳了話,又回來服侍姜紅菱梳頭穿衣,嘴裏便說道:“也怨不得合家子沒人将太太放在眼裏,這哪裏有個太太的樣兒呢?倒三不着兩的,行事也是颠倒。”

姜紅菱說道:“她便是這麽個脾氣,不然怎會落得老太太老爺都不待見?”說着,就罷了。

一時梳妝已畢,她也不及去吃早飯,便帶了兩個丫鬟出門,一路往上房馨蘭苑行去。

才走到馨蘭苑門外牆下,就聽窗子裏蘇氏揚聲說道:“一個姨娘罷了,又是戴罪死的,也配用的上桐木的棺材?!”

話音才落,就聽顧婉說道:“太太也少言語幾句罷,人都死了,争這個做什麽?嫂子這般處置,必定有她的道理。”

蘇氏便哼了一聲:“她的道理?她是越發做的了主了!”

姜紅菱聽在耳裏,也不言語,擡步就走上臺階,邁進了門內。

門上丫鬟連忙通報:“大少奶奶來了。”

屋裏頓時鴉雀無聲,衆人皆不言語。

姜紅菱穿堂入室,走到日常蘇氏起坐之處,果然見蘇氏坐在炕上,手裏拿着一只五彩瓷鈞窯蓋碗,顧婉坐在地下一張雞翅木拐子方凳上。

一見姜紅菱進來,蘇氏臉上便有幾分不好看,顧婉倒連忙起身,與她嫂子問好。

姜紅菱同顧婉寒暄了幾句,便走到炕邊,向蘇氏道:“早起便聽外頭人說起,說是太太不叫姨娘用那口棺材裝殓的?”

蘇氏見瞞不過去,索性說道:“是我說的又怎樣?兒媳婦,我說你也忒自作主張了。老太太寵你是不假,但凡事也該知道些規矩。李桐香就是個姨娘,半拉主子罷了,又是戴罪死的,哪裏就配用得上那麽好的棺材?這事兒傳出去,豈不叫人看笑話?”

姜紅菱淺淺一笑,曉得這太太又弄起性子來了,一字一句說道:“老太太的言語,李姨娘雖是戴罪死的,到底也與府中操勞了一世,總還有些苦勞。人既死了,這些舊賬就都了了。何況,還有三爺同三姑娘在,總該給她幾分體面。這身後事,就好生辦一辦。昨兒兒媳就打發人上街去看板材,通江州城棺材鋪子裏找過來,沒有合适的。那口桐木棺材倒是現成,板材上好,規制又不出格。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用了也罷。老爺也有話放下,說這橫死的人留在府中過于晦氣,不叫在家中停靈。屍身打撈出來,立時裝殓了拉到家廟裏去。這一時半刻的,上哪兒尋棺材去?太太若不肯呢,我也不管了,憑太太怎麽處置都好。只是老太太、老爺問起來,還請太太自去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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