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蘇氏面上一陣難堪, 顧王氏與顧文成都不待見她,她去不過徒惹一場是非, 白白挨上一頓訓斥。
如今她在這家中, 甚而還不如這寡媳受人敬重。
偏生顧婉又在旁說道:“太太別弄性子了,嫂子說的有理, 這會子功夫,上哪兒另尋口棺材去?既是老太太親口吩咐下的, 何必硬碰這個釘子去?”
蘇氏被女兒數落了幾句, 心中越發焦躁起來,張口就斥道:“小蹄子, 連你也搬弄起口舌來了。我是你娘, 這兒有你說話的餘地?”
顧婉無端被母親罵了幾句, 心中委屈, 就在一旁坐了,再不開口。
蘇氏便向姜紅菱說道:“我也不去跟他們說,總之這事兒不能這樣辦。既然如今府裏是你當家主事, 合家子人都誇你精明能幹,這府裏離了你就成不得了,總不至于連這點子小事都處置不好罷?”
姜紅菱也算同她打了一世的交道,熟知這太太的脾氣, 面上勾唇一笑:“太太既是這般說, 我也無法可施。我是家中的晚輩,自然不能違了太太的吩咐。”說着,竟也不再理會蘇氏, 扭身出門去了。
蘇氏不料她竟頭也不回的去了,氣的鼻子也歪了,好半日才說道:“誰家的兒媳婦,這等有規矩。婆婆跟前,要走連招呼也不打一聲!”
顧婉坐在凳子上,看着她娘搬弄口舌,一聲兒也不出。半晌,她想了一會兒,方才說道:“李姨娘的喪事,是老太太親口許下的,老爺又吩咐不叫在府中停靈。太太這樣攔着,只怕他二老有話說。”
蘇氏聽了女兒這話,心中微有不安,嘴上還強道:“我便不信了,一個小老婆死了,還要風光大葬不成?我難道連這點主也做不得了?既然府裏人都說她能幹,便讓她想法子去!橫豎我是不答應的!”
原來,蘇氏性格懦弱,從來喜好欺軟怕硬。上一世,有李姨娘壓着,她便只有受氣的份兒。今世,李姨娘死了,她便自謂總可揚眉吐氣了。雖則除掉李姨娘一事,幾乎全是姜紅菱一人所為,但在她眼中,姜紅菱不過是她的兒媳,自然要事事矮她一頭。她被李姨娘欺壓了半輩子,這會子李姨娘死了,又是戴罪而亡,她便一力要在喪事上大做文章,好讨回一程。
姜紅菱踏出馨蘭苑正堂大門,遙遙便聽身後蘇氏的喝罵之聲。
如素就在一旁忍不住嘀咕道:“這太太也當真不識好歹,李姨娘活着的時候,老鼠見貓也似,誰認她是太太呢!若不是有奶奶,她還能有幾分顏面?如今好了,奶奶收拾了李姨娘,她倒擺起了太太的架子來了!”
姜紅菱淺笑:“她自認是我婆婆,自然是要端着架子的。”
如素也不避人,還沒出院子,便啐了一口,滿院子的人都看在眼中。
她問道:“奶奶這會子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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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紅菱看了看日頭,說道:“去松鶴堂,老太太想必沒吃早飯呢。”
主仆兩個出了大門,逶迤往松鶴堂行去。
走到松鶴堂時,丫頭春和正在院中掃地,見姜紅菱進來,忙忙丢了掃把,跑回去通報。
姜紅菱在松鶴堂是走熟了的,也不問人,擡步上階,就進了正堂。
堂上空無一人,她心中知情,掉轉步子,走進了次間。
顧王氏一身家常舊衣,盤膝坐在炕上,手中握着一串玫瑰念珠,不住轉動,嘴裏喃喃念着佛經。
炕邊立着一個明豔少女,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絲綢繡花領抹對襟單衫,下頭一條百蝶穿花杭州绉紗裙子。人雖不大,卻被襯的如花骨朵也似的嬌嫩。
姜紅菱心知肚明,這便是顧王氏的私生外孫女兒,面上便也不怠慢,微笑問道:“霜兒跟了老太太,越發出落的好了。”
那丫頭臉上微微一紅,垂首輕聲說道:“回奶奶的話,老太太與我改的名兒,我如今叫婷兒了。”
姜紅菱便笑道:“老太太果然疼你,到了這兒就給你改名了,連新衣裳也穿上了。”
婷兒那畏手畏腳的毛病尚未改過,聽了這話不知如何去接,只低頭不言。
顧王氏聽見動靜,便停了經文,睜眼看去,見了姜紅菱,臉上登時綻出笑意:“菱丫頭來了,怎麽不說一聲?”說着,又數落婷兒道:“你也是個傻孩子,既進來了人,怎麽不通報?”
姜紅菱連忙說道:“老太太別責怪她,想是看着老太太念佛,她不敢打攪。”說着,又笑道:“這孩子也當真是乖覺,我看着都喜歡,難怪老太太疼愛她。”她心裏明白這姑娘非家中丫鬟,自然要說幾句奉承話了。
顧王氏便嘆息道:“這孩子諸般都好,就是有些過于老實了。人又生的單弱,可憐見兒的。也不知怎的,就養成這麽一個人前縮手縮腳的毛病來。”
姜紅菱當然曉得其中緣故,必然是李姨娘日日苛待所致,但李姨娘已然身故,顧王氏還要顧全幾分顏面,她知道其中關竅,便也不會去沒眼色的亂添話。何況,人都已經死了,又何必再去落井下石。
顧王氏嘆息了幾句,忽然想起來,便問道:“這桐香的後事,可都備辦的齊全了?雖說她糊塗,但到底跟了我一場,又是給你老爺當姨娘了十多年,身後的體面總要顧全些。”
姜紅菱等的便是這句話,連忙含笑回道:“不勞老太太的吩咐,我也曉得的。昨兒事一出來,我便打發人出去尋棺材。只是太過突然,倉促間尋不到合适的板材。這過于簡薄的不成,太好的又折煞了她。正沒法時,我便突然想起,咱們府中庫房裏倒放着一口桐木棺材,料子是上好的,規制也不出了格兒,給姨娘用倒正好。老爺也一早吩咐下了,說這橫死的人,不宜在府中久留。我便說,裝殓好了就送到家廟中去,不在家中辦喪事。”說至此處,她便停了下來,略歇了歇。
顧王氏聽了這一席話,點頭道:“你處置的很好,但怎麽我聽着外頭人亂吵吵的,又說不能下葬?”
姜紅菱上前一步,一臉為難:“我正要跟老太太說這個事呢,早起我就聽下頭人回報,言稱太太不準姨娘用那口棺材。我心裏納悶,便去了一趟馨蘭苑,果然是太太的意思。太太說,姨娘只是個妾室,又是戴罪而亡,不配用這麽好的棺木,硬叫再尋一口。我心裏只是發愁,這會子功夫,上哪兒找合适的去!孫媳沒法子,只好來請老太太的示下。”
顧王氏聞聽此言,心裏頓時明白過來,臉上抽了兩下,将手在炕幾上一拍,大聲道:“這個蘇氏,真是昏頭混腦!整日家整事不幹,就曉得折騰這些沒用的!”說着,更不多言,将秋鵑叫了進來:“去把你們太太傳來,我有話要交代她。”
秋鵑見顧王氏面有怒容,口氣不善,曉得不是好事,不敢怠慢,連忙答應着,快步出門。也不敢再随意支使旁人,自己躲懶,親自走了一趟馨蘭苑。
其時,蘇氏激走了姜紅菱,正在屋中耍性子弄嘴皮子,聽了顧王氏相招,心口頓時猛跳起來。向秋鵑道:“好姑娘,你回去跟老太太說,只說我病下了,不能去罷。”
求救哪裏肯依:“太太早起還好好的,老太太一叫,這忽剌八的就病下了,誰信呢?寧可太太自己去回老太太的話罷,何必為難我這個下人呢?”
蘇氏見敷衍不過去,只得起身收拾了,跟她過去。
一路提心吊膽,惴惴不安。走到了松鶴堂上,果然見顧王氏坐在炕上,兒媳姜紅菱在地下一張紅木镂雕桃花蝙蝠椅上陪坐。
蘇氏進來,垂首走上前,在炕邊道了個萬福,低低道了一聲:“老太太。”
顧王氏面無神色,一眼也不看她,手中的念珠轉的飛快。
姜紅菱亦也起身,望着蘇氏微微欠身,口稱太太。
蘇氏心煩意亂,待理不理的,只向顧王氏小聲道:“老太太,這大清早起,就招媳婦兒過來,可有什麽吩咐?”
顧王氏這才開口沉沉說道:“你嫁到侯府,已有幾年了?”
蘇氏不知她為何忽然問起這個,略想了想,陪笑道:“大約二十年了。”
顧王氏點頭道:“二十年了,這二十年來,你除了替顧家生了一子一女,還有什麽作為?不是我這當婆婆的偏向着小老婆,你自家說說,你那些言行做派,哪裏上的了臺面?讓你管家,七零八落。我上了年紀,沒那個精力,老爺是個男人,自有官場的事,不得已,這才叫桐香管了這些年!我曉得這些年來,你心裏有些氣不過。但如今她已經死了,還能同你争什麽?這身後事,你又計較個什麽!小肚雞腸,眼皮子淺薄,哪裏像個侯爵夫人!”
一番話,摔在蘇氏臉上。蘇氏只覺得臉上熱辣辣的,一陣紅一陣青,又是當着兒媳面前挨得訓斥,心裏羞恥至極。強撐了幾撐,方才小聲說道:“媳婦也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說李姨娘用那口棺材,着實不大合适,說出去又怕人笑話。總歸,還是為着侯府的顏面。”
顧王氏橫了她一眼,啐道:“你卻說說,哪裏不合适,怎麽就不合适?!那棺材是鑲了金,還是鍍了銀?!是花了你的銀子置辦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一輩子沒成色,生了個兒子還死了。好容易讨了個聰慧能幹的兒媳婦,還要這等勒掯!我曉得你心中打什麽主意,我今兒就把話放在這兒。從今往後,侯府這邊一應大小事務,皆由紅菱掌管。沒我的言語,旁人不許插嘴。你便安心過你的清閑日子去,再叫我聽見你羅裏吧嗦,指手畫腳,仔細我将你送回娘家去!”
蘇氏立在地下,張口結舌,滿面難看。
她在這府中從來就不得待見,如今又被婆婆當面這等呵斥,當真是沒臉至極。當下,只想挖個地縫,鑽将進去,再不見人。
姜紅菱冷眼旁觀,待蘇氏将臉丢盡了,方才出言道:“老太太消消氣,氣大了傷身,太太想必也不是那個意思。”說着,便示意婷兒倒茶。
婷兒早已看得傻了,聽了少奶奶的吩咐,如夢初醒,連忙倒了一盞熱茶過來。
顧王氏倒也渴了,接過去吃了兩口,又瞪着蘇氏:“還不回去,杵在這兒做什麽?!等我留你吃飯不成!”
蘇氏讨了一場恥辱,又氣又惱,終究無處發作,含羞忍恥的去了。